   作者 杨树 香菱被人贩子卖给了冯渊，冯渊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香菱的生活回到正常轨道，夫妻二人男耕女织，从此过上了幸福生活…… 这样的人生真的圆满吗？我们相信在另外的时空里，无数个香菱都过着这样的日子。他们赶着公交车、还着房贷，在人生导师们的带领下把996当成福报…… 也许香菱的圆满人生可以追溯到更早。一个江南殷实人家的宝贝女儿，嫁入一个门第相当的仕宦人家，然后生了一堆孩子，耐心等待自己熬成老祖宗；或者嫁给一个西门庆那样的大官人，官人又娶了一堆侍妾，月娘们的日子就是家长里短、争风吃醋…… 不过三五日功夫，早看得如马棚风一样了——凤姐这里说的就是薛蟠。如果香菱没有被拐卖，而是以妻的身份嫁到了薛家，世人眼里也是一门理想的婚姻，但这就是香菱的理想人生吗？ 香菱与冯渊的缘分不够，她的现世是薛大傻子的妾，又运气不佳遇见了个夏金桂……当初，香菱的人生轨迹是被人贩子背后的一记闷棍改变的——世道险恶，除了被圈在大观园里的那些金枝玉叶，每个人都是潜在的香菱。  事实上，大部分人都没有机会入驻大观园，人贩子却是一个古老的职业——那些面目猥琐的家伙，他们躲在暗角，手持棍棒，夺人儿女……香菱的遭遇可能落在每一个人身上。这就是这位第一个上场红楼女儿的另一层隐喻吗？ 但这个问题比表面上更复杂。香菱曾随宝钗入驻大观园，还跟黛玉学诗，在全体诗社社员同学般的友情中，她完美体验了从一个诗歌门外汉，到痴迷其中的全部过程……这样的人生真的很惨吗？ 香菱的故事也许还包含第二重意义。香菱被拐的时候是四岁，在此之前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人的一生会经历许多东西，我们多半不会记住四岁前的事情——但它真的会一笔勾销吗？ 跟黛玉学诗时，香菱心里“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画意诗情从何而来？“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何以引发她的遐思？——那年上京来，那日下晚便湾住船，岸上又没有人，只有几棵树，远远的几家人家作晚饭，那个烟竟是碧青，连云直上……那是香菱被薛蟠从冯渊手里抢下，带她进京的时候。 十年的铁链人生之后，她何以有如此的闲情逸致？呆香菱情解石榴裙那次，新裙子在泥水里拖脏了，袭人另拿了一条干净的，香菱换上后就说脏的不要了，随便袭人送给哪个姐妹…… 香菱学诗的青春励志意义其实是最不重要的。大观园在香菱心中的地位远高于其他姐妹，这一点上，宝钗是懂她的——我知道你心里羡慕这园子不是一日两日了。香菱进园后的理想竟是作诗，请宝钗教她，但在宝钗心里，跟园里上下处好关系不是更要紧吗？宝黛二人最根本的区别就在这里——听说香菱要作诗，黛玉笑道：“既要作诗，你就拜我为师。”她们才是契合者。 富足的甄家，加上天上人间的大观园就是香菱见过的“世面”。就像一个人嗅到过新鲜空气和阳光的味道，他的世界永远都会有一扇窗。  香菱的安全感似乎比我们想象的要多，甄士隐的人生却被人贩子彻底毁了——没有父亲能承受人贩子之痛。 荒诞的是，这样的故事今天依然在被续写——大部分有过这种遭遇的家庭都被毁了。一天天、一年年……他们甚至一辈子都羁留在寻亲途中。 甄士隐却是有慧根的。女儿莫名丢失，接着是一场无名火灾，投靠岳父又被百般嫌弃……娑婆世界的真相完美呈现，除了放手似乎也没有出路了。 当甄士隐一步步沉沦的时候，贾雨村的仕途正渐入佳境。事实上，贾雨村的沉浮人生也有几个不同版本——甄士隐赠他五十两银子，他只是随口称谢而已；一番波折后，林如海资助他进京谋取功名时，他却口中称谢不已。 女儿被拐开启了甄士隐走向解脱的快捷通道，贾雨村几番风雨之后，同样会来到佛的面前吗？  甄士隐不代表世界的全部真相，贾雨村也不是。一番悲欢后，终究是万境归空——如果现世不能给我们自由，我们为什么还要爱她？如果这个世界不会好了，我们将要去的地方就是天堂…… 对香菱而言，大观园的时光是短暂了一些，但这个问题要辩证地看。时间只是一种人为的规定，它本身没有意义。更重要的是——有没有是从0到1的问题，长短问题的本质是重复——有人活了一天，然后重复了80年。如果前方不是圆融无碍，我们只是在原地打转，这同样没有意义。 如果世界越来越不确定了，我们就需要一副铠甲，护住自己的心性。我们生而为人最大的福利是可以聆听佛的教导，运气特别好的人，此生就可以觉悟。那一僧一道就是众生的导师——脂浓粉香、白骨披霜，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好了歌》是甄士隐对面前这个荒唐世界的深刻反思，也是他的“自由宣言”。 如果我们此生的终极目标就是那个叫“彼岸”的地方，你可以按部就班、走走停停、犹犹豫豫，最后发现自己依然留在原点；也有人机缘巧合踏上了一节神秘车厢，它穿越重重迷雾后，醒来时已是一片清净世界。 是人贩子的一记闷棍将甄士隐打入了十八层地狱，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来到了另一重宇宙，那里混沌无物、花雨满天——在别人看来，他已经疯了。落脱道人、疯癫和尚——大家已经不在同一个时空，谁疯谁不疯也不好说，但可以肯定的是，世人缺的就是成佛后甄老师的一记棒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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