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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第三年，如何在变化与不确定中重建生活的秩序，保持相对平稳的工作节奏，维系基本生活，成了我们每个人都必须面对的问题。 35岁的青年京剧演员任思媛，找到了属于她的答案。 过去两年，任思媛就职的大连京剧院受疫情影响严重，频繁停演。从前规律的生活被打乱，演艺事业陷入停顿，收入也大幅缩水，这让热爱京剧、渴望舞台的任思媛不得不开始思考：我还能做点什么？ 于是，每晚8点半在抖音直播间为戏迷们展示自己的练唱过程，成了任思媛雷打不动的新习惯。无心插柳柳成荫，她没有想到，伴随着一次次直播而来的，还有事业的转机，无数陌生人的喜爱，以及国粹京剧的又一个春天。  当一个京剧演员成为主播 晚上八点半，任思媛准时来到了自己的抖音直播间。一打开直播的页面，左上角的在线人数便快速爬升，短短几秒钟涌入了大量热情的评论，“思媛来啦”，“晚上好思媛”，“又来听思媛唱戏了”。 短暂的寒暄和问好后，这个短发大眼的年轻姑娘笑眯眯地进入了每晚的正题——唱戏给直播间的观众们听。  京剧分为生、旦、净、丑四个行当，任思媛从事的是净行，主要扮演一些在相貌、性格或品行上颇有特色的男性人物，演出时需要在面部勾画脸谱，因而俗称“花脸”。 作为净行中罕见的女花脸，任思媛的唱腔气势恢宏，嗓音浑厚悠长，反串起男性人物来，丝毫不输男演员。传统剧目《铡美案》中的包拯，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中的杨子荣，都是她的拿手角色，每次唱完总会引来戏迷们的一片惊叹，“这小姑娘竟然没有雌音，唱起花脸来完全听不出是女孩，太厉害了”。 任思媛涉猎广泛，除了花脸，其他行当的经典唱段也能烂熟于心。唱《铡美案》时，她习惯一人分饰多角，唱完了包拯，还能唱陈世美和秦香莲，花脸、老生和老旦轮番上演，被戏迷们夸赞“思媛一个人就是一个京剧团”。 提起最初在抖音直播唱京剧的契机，任思媛坦言，如今的20万粉丝是个意外收获，“最开始就是玩，就当练功了”。 2019年，任思媛开始在抖音上分享一些台前幕后的工作花絮，积累了一小群粉丝。疫情爆发后，大连停止了一切聚集性活动，任思媛所在的大连京剧院停演不停功，虽然没了演出，她依旧每周按时去单位吊嗓子、练唱和背戏。有粉丝便向她提议：“思媛，能不能开个抖音直播，让我们听听你吊嗓子？”  为了满足粉丝们的愿望，任思媛踏上了直播之路。最开始的确是纯练功，但随着直播间的人气越来越高，不少新来的粉丝又提出了听戏的要求。 任思媛来者不拒，只要是她会的，她都愿意唱给大家听，一唱就是两个多小时，“首先是我自己爱唱，唱到嗨了就停不下来，正好大家也喜欢看，那就唱嘛”。 直播间的观众有年轻戏迷，也有中老年戏迷。思媛过硬的专业能力、认真的态度和率真的性格，迅速赢得了大家的喜爱。对于一些叔叔阿姨来说，每晚来抖音听思媛唱戏，已然成了他们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他们把我当自家闺女看待，每天都和我互动，偶尔我哪天停播了，他们还会留言说，'思媛你上来和我们聊聊天吧，不用唱，让我们看你一眼就好’。”任思媛觉得很温暖。 很多粉丝也会在直播间给任思媛刷小礼物，打赏主播。京剧演员的工资普遍不高，比工薪阶层还要低一些，如今，任思媛在直播间的收入已经远远超过了她的工资收入。 “很多人说思媛唱这么好，每天晚上辛辛苦苦唱这么多段子，我刷个气球，刷个墨镜，就当买票了”，任思媛很感激粉丝们对她的支持，于是更卖力地演唱，希望用高质量的表演回馈大家。 还有资深戏迷和她积极讨论唱段，具体到某一个字的唱法，各抒己见，帮助她精进专业。诸此种种，让任思媛深感在抖音开直播是件一举多得的事情，“对于演员来说，既收获了观众，又改善了生活，同时在疫情停演期间拥有了第二个舞台。对于广大戏迷来说，也满足了他们的爱好，双方实现了共赢”。  热爱，是坚守的理由 1987年，任思媛出生于辽宁省葫芦岛市的一个普通工人家庭，父亲是个京剧迷，会拉京胡，工作之余最大的爱好就是看戏曲节目。 受父亲影响，任思媛6岁便开始学戏。多数女孩学京剧都会选择旦角，唱个花旦或青衣，但父亲觉得唱旦角的女孩太多了，不稀奇，唱个花脸反差多大呀，于是别出心裁地让思媛唱了男生才会唱的花脸。  从接触到京剧开始，任思媛便觉得自己是喜欢京剧的。上小学的时候，全班只有她一个人会唱京剧，她因此被评上了文艺委员。唱戏也给她的学习带来了不少帮助，比如“端详”的“端”字，老师还没教，她就在学唱《铡美案》时认识了，等到老师再讲时，她便能第一个抢答，心里头格外自豪。 如果说童年学戏带给任思媛的大多是快乐，那么，直到13岁上了戏校，她才终于体会到了京剧行当的艰辛。 学戏的苦，任思媛至今回想起来仍历历在目。每天早上，她六点就要起床练功，最苦的酷刑当属“吊腿”，即找一张长条椅，人躺在上面，两条腿摆成180度，用绳子紧紧地绑在椅子上，持续40分钟。每次吊完腿下来，她的膝盖以下都没有知觉，但还不能休息，“要先走，让腿部逐渐过血，然后你再跑，跑完再踢腿，这样腿部才能恢复知觉，否则腿筋就会起筋包”。  除此之外，花脸演员为了方便勾脸，还会把头发全部剃光。从13岁到19岁，任思媛的少女时期都是顶着光头度过的。她不得不常年戴着一顶帽子，走在路上也常常被认作是男孩。有次她去公共卫生间忘记戴帽子，一个孕妇进来看到她的光头，以为是个男的，被她吓跑了。  家人心疼她遭那么大的罪，都劝她放弃。妈妈来戏校看完女儿练功的全过程，抱着女儿的光头哭，让她别念了，回家吧。 但任思媛拒绝了。一方面是因为当时家里经济条件拮据，爸爸下岗，妈妈无业，她能够上戏校也是得到了很多人的帮助，觉得自己没有理由懈怠和偷懒。而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确实热爱京剧，舍不得放弃，“我活着的意义就是唱戏，离开了这个舞台，我不知道我的人生还有什么价值”。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从辽宁省艺术学校毕业后，任思媛以优异的成绩被保送到沈阳师范大学戏剧学院，四年学费全免。毕业后，她留校任教，当了五年老师。 就在身边所有人都以为任思媛终于苦尽甘来，找到了一份体面又稳定的工作时，她却辞职了。理由是她要进剧团，专职做一名京剧演员。 “大学老师确实是很好的工作”，任思媛告诉我，“但我总觉得学了这么多年京剧，没有在舞台上活跃，没有进过剧团，就没有资格教别人”。 2015年，任思媛考上了中国戏曲学院的研究生，同年报考了大连京剧院，如愿以偿地走向了她向往的舞台。大连京剧院虽然是地方院团，但活跃度和专业度都在全国名列前茅，院长是著名表演艺术家，京剧袁派传人杨赤。  任思媛对剧团有很深的感情，“院长非常愿意把舞台让给青年演员锻炼，剧院的观演氛围也特别好，观众都是花30元买一张票，凭票看戏，这对我们来说是尊重，也是鼓励。全国其他地方的剧院，很多时候观众都是蹭票去看戏的”。  然而，即使身为全国优秀京剧剧团中的佼佼者，任思媛却依然深刻地感受到了京剧艺术从业者所面临的艰难处境。 青年京剧演员的工资普遍较低，疫情爆发导致剧院停演后，任思媛每月的基础工资只有3800元，还有很多青年演员达不到这样的水平，每月收入只有两千余元。剧团的经营也很困难，杨赤院长曾在纪录片《京剧·八答仓》中坦言，国内已经没有一个京剧团能自己养活自己了。  任思媛认为，京剧行业当前的困境，主要源于受众年龄、文化及审美的断层。京剧是一门有一定观赏门槛的艺术，“爱它的人超级爱它，但没听过的人可能完全不了解”。 而近几十年的文化环境，并没有为传播、弘扬京剧提供一个好的土壤，“五六十年代天天播放样板戏的时候，咱们父辈那代人，张口闭口都能来一句“我家的表叔数不清”（出自现代京剧《红灯记》）,但现在大家能够接触到京剧的途径太窄了”。 她坚信，京剧不该逐渐变成一个小众文化，京剧的生命力和影响力，应该远比现在我们所看到的更为强大，“为什么一些流行歌曲加入戏腔就能火，而真正的京剧火不了呢？这说明很多中国人骨子里还是认同京剧的，只是暂时没有找到欣赏京剧的正确打开方式”。  传承国粹的重任，在吾辈肩上 那么，什么才是欣赏京剧的正确打开方式？ 在抖音直播的这两年，任思媛收获了不少灵感。她发现，抖音这类短视频平台能大大降低京剧的观赏门槛。对于一个不曾了解过京剧的普通观众来说，如果要让他花三十元打车去剧院，再花上百块买一张戏票，难度太大了。而刷短视频、看直播的好处在于，人们坐在家中，手指一划，就能看到经典的京剧唱段。 由停留到欣赏，由欣赏到喜欢，由喜欢而走进剧场，任思媛认为这是一种引领，“耳濡目染很重要，如果大家都能经常在抖音上刷到京剧的精彩片段，自然就会有人喜欢京剧，爱上京剧”。任思媛有好些粉丝，都是因为看了她的直播而更加喜欢京剧，并因此对大连京剧院产生向往，决定疫情结束后去大连看她的线下演出。 直播做出了成果，任思媛也迫不及待地将这些成功经验分享给剧团的其他演员。在她的影响下，有两位同事也入驻了抖音，开始直播。 除了个人直播，任思媛还给杨赤院长写了一封“大连京剧院入驻抖音的建议书”，在院长的支持下，为大连京剧院开设了官方抖音号，定时分享剧团的演出视频，为大众了解大连京剧院增设了一个重要窗口。 “抖音是一个非常好的弘扬京剧的平台，一定要好好利用起来”，任思媛说。 接下来她想要做的事还有很多，比如号召全国更多演员和戏迷入驻抖音，建立一个戏迷交流平台。 据她了解，全国有许多中老年戏迷，目前都苦于无人交流的窘境，想听戏了就上网搜搜名家唱段，看看央视戏曲频道，顶多再建个微信群，群友们互相唱唱。她希望他们都能入驻抖音，“这样就可以和我连麦，大家一起唱戏，一起聊戏，那多有意思呀”。 她还计划在抖音线上开启教学活动，邀请专业的京剧演员线上授课，这个月教《霸王别姬》，下个月教《四郎探母》，通过一出出经典剧目，提高大家的演唱和欣赏水平。 在抖音直播的这两年，让任思媛愈发肯定，老百姓对京剧是有需求的。“京剧的发展创新，不在京剧本身的内容和形式上，而是在老百姓接触京剧的方式方法上”，任思媛说，“将传统京剧和短视频、直播相结合，我相信不会错。京剧演员不仅是京剧艺术的媒介，还要做京剧艺术的销售员”。 任思媛希望，未来人们书写互联网对京剧传播影响的历史时，“任思媛抖音直播间”能成为其中小小的一笔。她的心中始终燃烧着一簇弘扬国粹，振兴京剧的火焰，“京剧人有责任让大众知道，我们自己的文化就是最智慧、最高级的，智慧在，艺术不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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