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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 | 张 谨
在路州住了8年，我们搬到了气候与上海相近的美东，一个曾经是英国人的殖民地——北卡罗莱纳州。
北卡的植被居然比南方的路州要好很多，出了小区去任何地方，假如不走高速而选择走小路的话，就像在著名的大烟山国家公园里行驶一样：蜿蜒起伏、满目绿荫，赏心悦目。于是没事时，我们就开车到处转悠，大饱眼福。 那天，我查到离我家仅一个小时车程的地方，有一个值得游览的古老城市：费耶特维尔，于是便驱车前往。 驶到费耶特维尔主街上时，我们忽然看见前面的拐角处立着一座纪念碑，便停车走过去看。只见介绍牌上写着：美军第82空降师阵亡将士纪念碑。再低头看我们脚下的方砖，只见一块块的方砖上刻着一个个阵亡将士的姓名和出生年月、记载着他们在哪一次战役中阵亡......。
我顿时被震惊住了——很多次地听说过这个如雷贯耳的名称：“美军第82空降师”（The eighty-second airborne division of the U.S. Army），但我从来就没有关心过它在哪里，更没有想到过有一天我会误打误撞地闯进了它所在的这座城市。 而且，那些一连串耳熟能详的战争名称，突然地被拉近到我的脚底下：诺曼底登陆、韩战、越战、海湾战争、伊拉克战争......，而且这些牺牲战士们的年龄，大多那么年轻！我被深深地震撼到了。 现在，我们就站在美军第82空降师的纪念碑前，当然应该了解一下美国大兵怎么烂下去的历史，于是我们决定参观美军第82空降师博物馆。
走进博物馆，迎面就看见过道右边的墙上是一幅一幅当年空降兵们的巨幅照片。他们年轻、英俊，刚毅的脸上毫无惧色地泰然赴战。作为一个母亲，我的心里顿时五味杂陈：他们也是妈妈的骨肉啊！他们当中是否有永远告别亲人、再也回不了家的好儿子？是否有牺牲在战场上、再也回不到妻子儿女身边的好丈夫、好父亲？ 美国第82空降师诞生于1902年，当时是美军第82步兵师。由于该师的官兵来自当时美国所有的48个州，因此获得“全美师”（All-American）的美称。之后，这个师在一战的硝烟中转为第82空降师。 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第82空降师参加了自诞生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空降作战，在诺曼底成功地击败了纳粹德军，为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结束立下了汗马功劳。之后，这个空降师又在各种平叛与维和之战中为世界和平而参战，付出了众多的年轻空降兵们的鲜血和生命。
我看到过一份资料，上面记载着1945年中国抗战胜利时，美国飞虎队的陈纳德将军即将离开重庆。那天，重庆万人空巷，市民们挤满了街道欢送他，全城的房屋上挂满了飞虎队的旗帜。因为美国飞行员为中国的抗战，牺牲了3000多名年轻的生命。他们绝大多数只有二、三十岁，而且大多数都还未结婚！ 我顿时因震惊而感慨：原来我所了解的真实历史实在太少了啊！我不禁泪眼婆娑：这是怎样的一个民族呢？这群美国大兵，为了中国的抗战而舍身赴死，却没有要我们一寸土地！而且这也不是美国人的自我吹嘘，而是中国人民记录下的真实历史。 但是，由于之前在我缺乏逻辑思维的脑子里，一直认为中国乃至世界上发生的所有战争和灾难，都是美帝“亡我之心不死”的阴谋，以致每次听留学回来的亲友说起美国的先进和文明时，我总要不屑地像看崇洋媚外的“走狗”一样，先“义正词严”地反唇相讥一番，然后愤然离去。 现在，当我自己站在这些记录真实历史的照片和纪录片前、阅读着每一次战争的起因以及美军参战的历史背景时，我为自己的无知而羞愧。这些为世界和平而战的空降兵们，是妈妈的好儿子、妻子的好丈夫、孩子的好父亲、家庭的顶梁柱，但是他们为了世界和平，毅然地奔赴陌生而遥远的国家，用鲜血和生命为别国带去了和平，却没有从别国带回一寸土地、一两黄金。但他们中，却有许多年轻人因此而失去了宝贵的生命，从此与亲人阴阳两隔！
在一堵墙上，镶嵌着一个金属框架，里面整齐地排列着空降兵佩戴的标志铝牌。那一块一块的铝牌上刻着空降兵的番号，以及说明在哪一场战争中捐躯的战士。每一块铝牌似乎都在向后来人诉说着它和主人的故事，而且主人们永远不会再佩戴它了。
这些战士们牺牲了，但美国人民不会忘记他们。每年的Memorial Day（纪念日），美国人就会自发地在自家门口插上美国国旗，纪念这些为和平而死去的战士们。 这些阵亡将士的老母亲，不会因为没有路费而二十年无法祭奠死在战场上的儿子吧？而活着的退役老兵们，不必带着战争留给他们的伤残，为了最低生活费而一次一次地上访甚至沿街乞讨吧？ 我盼望着有一天，当世界上消灭了压迫、消灭了战争时，美军第82空降师就能在欢歌声中解散了。他们可以远离训练的辛苦和战争的危险，各自回到他们温暖的家庭中与亲人们相拥、与家人们共享天伦。现在我能做的就是：祷告上苍，为了世界的和平而保佑世界上所有爱好和平的国家和人民！ 据说作家莫言参观辽沈战役纪念馆时，工作人员请他留言。这位当过兵的作家犹豫了一会写下：“炮火连天，只为改朝换代；尸横遍野，俱是农家子弟。”
莫言感叹的是当年的内战，同样也是对当今发生在世界各国的残酷战争之感叹。我想，判断一场战争的孰正孰邪、孰是孰非，最简单的逻辑是不是应该取决于：誰是为了维护世界的和平、誰又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权利？做人，若颠倒是非、恩将仇报都会遭到鄙视和唾弃，更何况一个国家对于任何一场战争的评判。 定居美国多年，我看到了大多数美国公民的文明素质，尤其在这个基督教国家中充满着平等和友好，以及由爱而生的真诚之感恩和帮助，是我以前罕有的感受。那种感慨便逐渐形成了迷惑和思索：美国，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国家？是不是人类文明的公敌？ 这种迷惑使我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愿望：一定要去看一看美国的阿灵顿国家公墓（Arlington National Cemetery）。于是在秋天来临，小区的树叶渐渐变黄又转红的时候，我们驾车北上华盛顿。
那天我们行驶约5个小时后，远远地就看见了华盛顿的林肯纪念堂。穿过庄重巍伟的华盛顿特区后，位于弗吉尼亚州的阿灵顿国家公墓便在夕阳下呈现在我们眼前。 公墓就在美國國防部五角大楼旁，那里静静地躺着40多万阵亡的美军将士以及对美国做出巨大贡献的人们。——40多万啊！在屡次战役中阵亡的美国军人们就长眠在这里，陪伴他们的，是他们的战友和亲属，还有春天的樱花和秋天的红叶。
顺着墓园入口处的英雄大道笔直看去，尽头是美国女军人纪念馆。洁白的弧形建筑里，迎面是一尊铜像，那是一位年轻的女军人和她的爱犬的塑像。想象着，这一定是一个悲壮的故事，抑或是一百多年来所有美国女兵的一个缩影。
登上这座圆形建筑的顶端极目四野，便可看见那一行行一排排的洁白墓碑，庄严肃穆。每一座墓碑上都刻着阵亡将士们的姓名和生卒年月。在姓名的旁边，还有墓碑的编号，好让他们的家人和朋友容易地查找到这些永远躺在地下的亲人。 远处，有一座仿雅典昔修斯神庙建筑的殿堂，前面的旗杆上垂挂着一面美国国旗，这面国旗永远不会升到顶端，因为一年365天，它每天都在向所有捐躯的美国将士们低头缅怀，这也是自由的美国人民每日对他们的感恩。
夕阳下，这些鳞次栉比的洁白墓碑，宛如庞大的逝者军阵，声威依然浩荡。他们静默地站着，在每一个夕阳下和晨曦中、在每一个烈日下和风雨中。他们的队伍每年都在扩大，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战争，他们依然前仆后继。
忽然听见响起一阵军鼓声。顺着鼓声传来的方向，透过低垂的秋叶、越过层层叠叠的墓碑，我看见了一队仪仗队正在举行交接仪式。虽然拉近了中焦镜头也看不清仪仗队士兵的面容，但是他们笔直的身板和整齐的队列告诉人们，他们一丝不苟地行使着对逝者的尊重。
每一座墓碑下，都曾是年轻的生命。他们的父亲母亲已经哭干了眼泪，对着冰冷的墓碑默默诉说着深深的思念；他们的同学好友已经说尽了悲伤，对着石刻的名字回忆着相伴的时光......。
我想，死者一定不会后悔，因为我看见照片上是他们泰然赴战时对和平的向往；生者也一定不会沮丧，因为不少母亲刚捧回长子的骨灰就毅然送别小儿子奔赴战场...... 这里，也埋葬着包括华盛顿和肯尼迪在内的美国总统、包括马歇尔在内的五名五星上将以及可以陪伴他们的家属。墓园内唯一那尊刻着中文字的墓碑，就是陈纳德中将的墓。他爱中国人民，娶了中国女性为妻。当他去了天国时，他的墓碑上也要用中文来表示他与中国人民的联系。
在一座大型白色石棺的无名烈士墓前，每天24小时都由美国精锐第3步兵团的墓地哨兵守卫。每年365天，一守就是近百年！连他们的换岗仪式，都是那么的庄严肃穆并经过精心设计。哨兵们无缝对接警卫任务，从春到夏，从秋到冬......
走在这座气氛肃穆、环境清幽的墓园中，似乎读着一部美国断代史。它以静默而庄严的姿态向你诉说着死亡所蕴含的勇气、献身精神和崇尚荣耀的民族个性。 看过一个视频，是有关阵亡的美国军人家属接受国家赠予国旗时的庄严赠旗仪式，以及被折叠成三角形的美国国旗的意义。
视频的解说词说：向面对死亡却依旧心存光明的母亲致敬、向通过信仰、爱、忠诚和奉献而建造了伟大国家的女兵们致敬、向献出自己最珍贵的儿女，以捍卫美利坚合众国的伟大父亲致敬、赞美基督永恒的荣耀。
国旗被折叠了十三次后呈三角型，形状很像美国独立战争时期的军帽而象征着军队。它的每一折在美国军队和基督教的礼仪中都具有特殊的意义，分别象征着生命、永生的信念、纪念为保护国家而牺牲自己的生命的军人。通过折叠国旗的仪式，向阵亡将士们致敬。 最后一折，国旗的星星显露在外，是美国的国家格言：“我们相信上帝”。全折叠的旗帜呈现时，牺牲的军人和他们的家庭以及朋友们都感受到了被尊敬。
我被其中一折蕴含的意义所深深地感动：“我们反对所有的敌人，没有国度的界线！”——这就是信仰基督的美国军队的作战目的和宗旨。它使每一位美国军人为能够在此长眠而感到莫大荣誉的原因——它关乎人的价值和尊严。 我所被震撼的，不是墓园的一望无际、不是墓碑的数不胜数、更不是墓室的豪华精致，而是在这里，没有官衔的高低之分、没有身份贵贱的差异，无论是有名有姓的将军，还是无名无姓的阵亡士兵，所有战死沙场并且遗骸能被找到并运回美国的将士们，都被尊严地记录和安葬！ 虽然墓园有巴士，可以载着游客按固定线路往返于各名人的墓区，但我总觉得第一次凭吊阵亡将士应该步行。然而由于墓园大到我们无法漫步走访所有的墓区，那就只能留一点遗憾了，等到华盛顿的樱花树开满樱花时，我们重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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