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母简史：24.讨价还价

上次，我们讲到了美国和日本在珊瑚海一场大战。双方各有损伤。井上成美下令，让高木撤退了。但是山本五十六听到这个消息，马上让高木不要撤退，去继续寻找美国人的航母，可是为时已晚了，美国人早就撤离了珊瑚海。最后日本人也只好草草收兵了。

说实话，这一场大战意义深远，这是世界军事历史上的一次划时代的战役。这是美国和日本双方的航空母舰，在相隔一百多里，在面积10万平方海里的范围内打了足足五天，互相谁也看不见谁，而且号称一炮未发。其实不是说双方没开炮，而是没有一艘船是被战舰的主炮轰沉的，都是航空兵炸沉的。这是历史上首次航母之间的对决。这场战役宣告了很多过去常识的失效。

山本五十六明白，他座下的大和号，未来没有几次出场的机会了，大炮巨舰时代正式宣告终结。未来是属于航空母舰的，航空母舰才海战的王者，是决定性的力量。这场海战，日本方面损失了祥凤号轻型航母，菊月号驱逐舰和3艘小船。翔鹤号受伤，损失77架飞机，伤亡1047人。美国损失了列克星敦号航母，尼奥肖号油船和西姆斯号驱逐舰，约克城号遭重创，损失飞机66架，伤亡543人。

总体看来，日本损失的飞机和人员更多，美国人损失的船更大。整体来看，美国人损失稍微大一点。但是，美国人达到了战役的目的，日本人没有达到。他们占领莫尔兹比港的计划失败了，所以这场战役还是日本人输了。

这场海战有一些特点。首先，双方都做到了指挥高度协调统一。列克星敦号航母编队与约克城号航母编队会合后由弗莱彻前敌总指挥，日本航母组成机动编队前敌总指挥是高木武雄。

双方的海上编队都是集中统一指挥的。但是，弗莱彻的上级是尼米兹。高木的上级是井上成美，井上的上司是山本五十六，凭空多了一层。井上成美不在日本，也不在前线，他在一个十三不靠的地方。

不过，美国人在和岸基航空兵的协同上有些问题。罗斯福和英国人商量了一下，新加坡以西都是英国人负责。以东就是美国人负责了，从新加坡以东开始，一直到东经159度经线为止，划给了麦克阿瑟。这就是所谓的西南太平洋战区。当时实控印度尼西亚南边，包括澳大利亚和半个新几内亚岛。麦克阿瑟手下有陆军部队，有陆军航空队，当时还没有海军呢。海军全都归属尼米兹领导的太平洋战区。整个太平洋，除了分割给麦克阿瑟的那一小块，全都归尼米兹管。

珊瑚海大战发生的地方，岸基航空兵恰恰是麦克阿瑟的手下。海军和陆军航空队的协调并不顺利，影响了战斗力的发挥。弗莱彻也是新手上路。别说和陆军，两艘航母上的舰载机之间的协调也是有问题的。美国人在周边兵力占优的情况下，没能取得更大的战果。

相比之下，日本人在珊瑚海周边是肯定无法得到陆基航空兵支援的。但是人家高木对两艘航母的舰载机联合使用比较好，这一点比弗莱彻强。美国人在情报和信息上占了优势，起码人家破译了一部分日本人的电报。而且人家军舰都带着雷达。在这方面，美国人始终占据着主动。

F4F 野猫式战斗机

双方的飞机也基本势均力敌。日本人的零式战机非常灵活，毕竟飞机轻嘛。美国的舰载机是F4F，外号野猫。F4F战斗机长得非常短粗胖。二战的战斗机一般都是下单翼。这个F4F是个中单翼，外观就不那么好看。F4F的尺寸还是跟零式差不多，发动机的马力也大了25%，但是重了一吨。这些重量换来了更结实的机身，换来了厚的装甲，换来了自封油箱，比零式机战机的保护好的多。

从纸面的飞行数据来看，F4F哪个指标都不如零式，除了俯冲速度以外。但是真的打起来，就跟纸面数据就不太一样了。珊瑚海海战，美国人打下来14架零式战斗机，自己损失了10架野猫式。主要是因为零式飞机太脆弱，一打就着。相反野猫式就比较结实，就是被打的遍体鳞伤，浑身上下是窟窿眼儿，还是可以勉强支撑着飞回去。

SBD无畏式俯冲轰炸机

美国人使用的SBD无畏式俯冲轰炸机的水平超过了日本的九九舰爆。尽管两种飞机的发动机功率差不多。人家SBD速度就是要比九九舰爆要快一点，载弹量大了一倍。究其原因，还是因为99舰爆的起落架是不能收起的，是固定的。无畏式可以收起，当然赚点便宜。

祥凤号航母就是被SBD打沉的，翔鹤号就是被人家SBD打成重伤。速度快意味着俯冲轰炸机在投弹以后，能迅速拉起来，脱离敌方防空火力的射击。再说人家的载弹量还多，人家可以扔450公斤的大号炸弹。九九舰爆只能扔250公斤的炸弹。相对来讲，威力差远了。

TBD蹂躏者

日本的九七式鱼类攻击机倒是比美国人的TBD蹂躏者要强。而且日本鱼雷的威力也更大，航程也更远。日本人还是比较偏爱鱼雷攻击的。鱼雷攻击很可能一发入魂，比炸弹更加致命。不过鱼雷攻击机的飞行员更难培养。甘蔗没有两头甜嘛。

日本舰载机飞行员的水平比美国人要更好，毕竟他们的训练更加充分，实战经验更充足一点。不过我们对此不能高估。因为他们正经八百的和美国人的航母对决，那也是从这次珊瑚海海战开始的，此前也没有过相关的经验。战争是充满了迷雾的，充满了不确定性。事先计划的很好，但是真打起来，关键时刻，弄好不好就会掉链子。双方其实都在不断地犯错误，只是有大有小罢了。

因为这一次双方距离遥远，全靠舰载机炸来炸去，舰载机停留时间并不长，这艘船遭受了重创，但是到底这艘船沉了没有，日本人就不好判断了。实际上，日本人也搞不清楚到底击沉了几艘美国人的航母，这倒不是有意说谎。尽管不太确定，最后日本人还是宣布，他们击沉了萨拉托加号和约克城号。

列克星敦号

萨拉托加号

日本人为啥连航母的名字都搞错了呢？这纯粹是个乌龙事件。列克星敦号和萨拉托加号长得不能说是非常相似，那也是一模一样啊。唯一的区别就是萨拉托加号烟囱上有一条黑色竖条，列克星敦上是横条，就这一点是不一样的。结果在这年一月份，一艘日本潜艇偷袭了一艘美国航母，日本人以为是列克星敦号，其实那是萨拉托加号，日本人认错了。日本人以为这艘航母沉了，没想到这艘航母没沉，被拉到本土去修理了。

正因为日本人以为自己早就把列克星敦号打沉了。所以，这回打沉的一定是萨拉托加号了嘛。约克城号那是不会认错的，这艘船也一定沉了。即便不沉，起码进船坞修理半年才能出来，近期是不会出来了，姑且算沉了吧。

所以，日本人就开始大肆宣传帝国海军在珊瑚海的赫赫武功了。5月12号，天皇还颁布敕令，嘉奖参战官兵，5月28日，海军大臣岛田繁太郎在国会的会议上报告说，日本帝国海军使得美英在太平洋上的主力遭受了毁灭性打击云云。日本不但老百姓都信了，就连日本海军的基层官兵也未必知道实情。当他们后来看到约克城号出现在中途岛的战场上的时候，那真是惊得目瞪口呆啊。

约克城号

日本人这个毛病真是太致命了，他们要么就是稀里糊涂的搞不清战果，要么就是瞪着眼谎报军情，到最后自己都信了。山本不就是死在这上头吗？当然这是后话了。

5月17号，翔鹤号带着重伤回到了吴港海军基地，马上进厂大修。这艘航母起码要1个月才能上战场。几天后，瑞鹤号也回来了。虽然军舰没事，但是损失了不少的飞行员，需要额外补充。反正这一次，日本人损失了1/3的舰载机飞行员，损失率是很高的。美国人的损失也是半斤八两，大概也损失了1/3，但是美国人没经验，这就是头一遭。美国人坦然接受了这个结果，原来舰载机飞行员消耗这么快啊，后备兵员的补充很重要。

翔鹤号航母被炸坏的惨状

但是日本人不接受这个结果，因为前几次作战的损失很小，偷袭珍珠港才损失多少飞行员？根本没这么夸张。所以，日本人认为，那才是常态，这次是特例。渊田美津雄曾经大胆谏言，不要拿宝贵的飞行员当炮灰。训练海军飞行员哪有那么方便呢？有经验的飞行员应该去军校培养后辈，但是他的话没人听啊。

其实我们看到这段历史的时候，也要明白一个道理，成功的经验，其实未必有借鉴意义，有可能是幸存者偏差，有可能是运气好，千万要留神啊。日本人前几次轻而易举的胜利，其实掩盖了很多问题，他们自己意识不到。毕竟胜利者是不受指责的。

约克城号受了重伤，慢慢开回了珍珠港。太平洋舰队的总司令尼米兹亲自来码头迎接，只见尼米兹穿着防水的皮裤，身后跟着大批的工人。看着约克城号慢慢开进船坞，1400名工人马上就开始维修这艘航母。水还没完全抽干呢，尼米兹就带着工人开始抢修了。总司令身心士卒，这给了船厂工人莫大的鼓舞。尼米兹下达了命令，无论如何也要在3天之内，让着艘航母恢复战斗力。哪怕是带伤上阵，也得去。时间不等人啊。

约克城号被炸出的大洞

尼米兹为什么这么着急啊，因为美国人已经破解了日本人的电报，尼米兹知道，下一场大战已经迫在眉睫了。

这时候，我们就不得不把时间线拉回来，讲一讲日本海军到底想干什么。其实呢，日本海军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日本发动侵华也好，发动太平洋战争也好，战略目标都是模糊的，都是走一步看一步。打了，赢了，然后呢？敌人怎么不认输啊？怎么不张罗着谈判啊。那下一步该怎么走呢？不知道，要不再找个地方打打看，说不定对方就屈服了呢？结果这个仗就越大越大了，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在太平洋方向还是海军主导，海军主张进攻，海军天生就是主张进攻的。但是究竟怎么进攻？打哪儿啊？军令部和联合舰队也在吵架。军令部的意思是打澳大利亚，消灭美国的前进基地。但是陆军不干，打澳大利亚，在地上作战，怎么都是陆军的事儿，陆军哪有那么多的兵力？

军令部只能退而求其次，要不咱们把澳大利亚和美国隔开，这样用的兵力不多。陆军总能接受吧，这回陆军算是同意了。但是联合舰队不干了。山本一天到晚就盯着美国航母，盯着美国残存的舰队。

山口多闻曾经制定了一个攻击中途岛的方案，后来宇垣缠拿过来改了一下，基本还是换汤不换药，还是要攻击中途岛。拿下中途岛的目的是以此为跳板，进攻夏威夷。但是这个目标在联合舰队内部就被否决了，上次是偷袭，这次是明攻，联合舰队没这个力量，陆军也派不出那么多登岛部队。

那就只能再退而求其次了，山本想的是诱出美国的舰队决一死战。打中途岛就是攻敌必救，围点打援。即便是美国的舰队不来，拿下中途岛也是划算的。这半年来，联合舰队一直在和军令部讨价还价。过去是联合舰队的参谋一趟一趟往东京跑，现在反过来了，军令部的参谋一趟一趟的往联合舰队跑。

黑岛参谋突然接到了山本的指示，研究一下攻打锡兰岛。黑岛是一脸懵圈，这个山本司令长官不是一直盯着太平洋吗？怎么有想起印度洋了呢？真叫人猜不透。黑岛后来闷在舱里拿出一个计划，交给了山本。山本给打了个折，只是空袭锡兰岛，陆军估计抽不出兵力来占领锡兰。

黑岛也泄气了，山本长官这是在下一盘大棋吗？山本的确是一名非常优秀的棋手，在整个联合舰队，下将棋能和他勉强平手的只有参谋渡边。其他人都不是他的对手。那山本是怎么想的呢？其实就是为了打残英国东方舰队。防止他们从背后干扰中途岛作战计划，这山本想的还真远啊。

这就是前面我们讲的，南云舰队深入印度洋的真正目的。只是山本未必传达的这么清楚。南云作为执行者，可能也不太清楚山本的真正心思。

小威廉·哈尔西

美国人为了减轻英国人的压力，派哈尔西在太平洋中部搞了一个“村村冒烟”，先是攻打夸贾林环礁，一转身，又去了所罗门群岛，企图攻击拉包尔。然后哈尔西带着舰队又去了威克岛和南鸟岛。弄得井上成美晕头转向。这个地方归属井上成美的第四舰队。这个井上和山本关系很好，但是水平很差，号称是日本海军的赵括。所以大家都没那他当回事，这个人水平差，被哈尔西一顿调戏是正常的。所以，这点压力还起不到调虎离山的作用，南云的舰队还在印度洋没有回来。

反正太平洋上的形势一片大好。除了井上成美不争气，有点小损失，似乎也没什么大事。海军的军令部和陆军的参谋部罕见的达成了一致，要抽调兵力打一打莫尔兹比港。联合舰队的主力没事干嘛。打也就打了呗，联合舰队没拒绝。

但是，杜立特轰炸东京，这一下气氛就不太一样了。军令部一直反对的中途岛作战计划就反对不下去了。山本要提前执行中途岛作战计划。军令部不同意啊。这样一来，珊瑚海的作战岂不是和中途岛的作战成了前后脚，时间太近了。这回去军令部交涉的正是和山本下棋的那个渡边参谋。这个渡边扬言，你们要是不同意这个作战计划，山本长官就辞职。

大和号战列舰

不知道山本长官在大和号上有没有狂打喷嚏啊。山本什么时候说过这话啦？这个渡边参谋是真敢假传圣旨啊。这一下就把军令部的将官们吓了一跳，这不行啊。算了，还是同意是山本长官的意见吧。惹不起啊。军令部只好同意联合舰队的作战方案，不过要加上一条攻打阿留申群岛，那好吧，大家妥协一下，加进去就加进去吧。

结果，中途岛作战计划从六月底被提前到了六月初。这才山本主要关注点，所以南边的珊瑚海作战也就没派多少精兵强将。

当然，这一连串的摇摆妥协就造成了中途岛作战计划的复杂无比。当然，复杂也是日本海军参谋的偏好，就连珊瑚海的作战都弄出好几个舰队来，中途岛的复杂也就不难理解了。但是，山本的对手尼米兹一眼就看出问题了。复杂嘛，掉链子的机会就大大增加了。而且容易造成目标的含糊不清，你到底干嘛来了呢？这是日本人的老毛病了。

联合舰队在新的旗舰大和号上开了3天的会，研究新阶段的作战计划。好不容易大家聚在一起，但是没有对前一阶段的教训进行任何总结，这简直是庆功会嘛。所以，在此之后珊瑚海的失败也就不难理解了。日本人有点飘飘然了。

从5月1日开始，联合舰队又花了四天时间在大和号上进行进攻中途岛的图上演习。演习中出现了在中途岛登陆时美国航空母舰突然出现，赤城号被炸沉的场面。这还打个屁啊？大家面面相觑，最后大家都看向山本长官，这到底怎么办呢？这时候宇垣缠参谋长发话了……

我们下次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