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原精舍诗编年笺注稿》0136

0136-1

浔阳江上别李二兵备之官高州，余亦自兹寻

庐山，因为长歌

白日照渡头，一片柳条色_（1）。澹荡伴行人，将携忘主客_（2）。飙轮呼吸踔千里，电掣河山风掠耳^（3）。暮辞汉树月明中，朝看庐阜云端里_（4）。浔阳城郭参差是，万叠岩峦相向起_（5）。披衣四顾天地寒，似有愁心满江水_（6）。故人循良今第一，领郡武昌声籍籍_（7）。腹中韬钤未概施，境外讴歌已无匹_（8）。政成七载谒天子，暎照九衢佩金紫_（9）。平明便殿立召人，前席垂询在尺咫_（10）。是时寰宇初和戎，东南又火袄神宫_（11）。群黎那谶怀柔意，健吏稍翘搏击功_（12）。君念折冲关治忽，惨澹经营抒胸臆_（13）。对罢屡颔圣人颐，似许小臣能戆直_（14）。归来须臾明诏下，移巡岭峤施行马_（15）。回睇觚棱梦欲飞，重辞蔀屋泪如写_（16）。走也交君拟昆弟，置酒谬论天下事_（17）。击楫畴为士稚才，领缨空负终童志_（18）。坐对中流迴素襟，长波捲雪连春阴_（19）。霑来鹦鹉洲边雨，听罢琵琶亭畔砧_（20）。嗟君苍茫东入海，膻腥窟宅分明在_（21）。斩鲸驱鳄欲何如，带牛佩犊更谁待_（22）。余亦拂袖寻名山，日夕望君霄汉间_（23）。休论仕隐殊喧寂，万里精魂知往还_（24）。

【笺注】

三月，陈三立与李二兵备（即李有棻，详见0068《送朱大游武昌兼呈郡将李使君》笺注）自武昌往南昌，至九江，与李有棻分别。时李要去高州（今属广东茂名所属县级市）赴广东高廉钦道任，而陈三立则要游庐山。二人分别时，陈三立写此诗相赠。

此诗描写了二人乘船至九江，一路高谈阔论，并称颂了李有棻的为官美政，并期待其更有成就。

（1）“白日”二句：白色的太阳照着渡头，到处一片柳条的颜色。

（2）“澹荡”二句：春风荡漾，陪伴着出行的人，将要携手出行，忘了谁是主人，谁是客人。

    “澹荡”，骀荡。谓使人和畅。多形容春天的景物。南朝宋鲍照《代白紵曲》之二：“春风澹荡侠思多，天色净渌气妍和。”

（3）“飙轮”二句：如风一样的快船，呼吸之间越过了千里，山河如电光一闪而去，又如风掠过耳边。

“飙轮”，御风而行的神车，喻飞驰的舟车。明刘基《钧天乐》诗：“风师咆哮虎豹怒，银汉汹涌天鷄啼。飆轮撇捩三岛过，海水尽是青玻璃。”

“呼吸”，一呼一吸，顷刻之间。《孔丛子·论势》：“齐楚远而难恃，秦魏呼吸而至，舍近而求远，是以虚名自累而不免近敌之困者也。”

“踔”，走过。《后汉书·蔡邕传》：“踔宇宙而遗俗兮。”

“电掣”，电光急闪而过。喻迅速、转瞬即逝。南朝梁简文帝《金錞赋》：“野旷尘昏，星流电掣。”

（4）“暮辞”二句：晚间，明亮的月色中辞别了汉水边的树木；早晨，就看了云端里的庐山!

“汉树”，汉水边的树木。宋范成大《鄂州南楼》：“汉树有情横北渚，蜀江无语抱南楼。”

“庐阜”，庐山。南朝梁刘孝绰《酬陆长史倕》诗：“庐阜擅高名，岧岧凌太清。”

（5）“浔阳”二句：顷刻间看见了浔阳江头的城郭，万重的山峦，面对人拔地而起。

“浔阳”，江名。长江流经江西省九江市北的一段。唐白居易《琵琶行》：“潯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参差”，很快；顷刻。前蜀贯休《古塞曲》之三：“百万精兵动，参差便渡辽。”

首十句，写二人乘船急行至九江。

（6）“披衣”二句：披衣四看，寒气充塞天地之间，只有愁心像江水一样满溢。

（7）“故人”二句：论奉公执法的官吏，老友在当今是第一人；领导武昌一郡的军队，声名籍籍。

“循良”，谓官吏奉公守法。唐李邕《唐赠太子少保刘知柔神道碑》：“出膺贤守，则郡国循良。”

“领郡”，率领一郡的军队。唐杨巨源《寄申州卢拱使君》：“领郡仍闻总虎貔，致身还是见男儿。”

“籍籍”，声名盛大貌。唐杜甫《赠蜀僧闾丘师兄》诗：“大师铜梁秀，籍籍名家孙。”仇兆鳌注：“籍籍，声名之盛也。”

（8）“腹中”二句：腹中的用兵韬略还没有全部施展，境外的人对你的颂扬声已无人可比。

“韬钤”，古代兵书《六韬》、《玉钤篇》的并称。借指用兵谋略。唐张说《将赴朔方军应制》诗：“礼乐逢明主，韜鈐用老臣。”

“概施”，一概实施，全部实施。明谢肇淛《五杂俎》卷十四《事部二》：“今人以顿首为常礼，而稽颡、稽首概施之丧服矣，不知稽首非凶礼也。”

（9）“政成”二句：七年完成了施政，去觐见天子，光照九衢繁华街市，佩戴金印紫绶。

“政成”，施政完成。唐孟浩然《陪张丞相自松滋江东泊渚宫》：“政成人自理，机息鸟无疑。”

“七载”，此指李有棻在武昌知府任上七年。

“暎照”，同“映照”，光彩照射。宋晁说之《对月偶成》：“座有玉山人，映照共徘徊。”

“九衢”，纵横交叉的大道，繁华的街市。《楚辞·天问》：“靡蓱九衢，枲华安居。”王逸注：“九交道曰衢。”

“金紫”，“金印紫绶”的省语，黄金印章和系印的紫色绶带。唐韩愈《送进士刘师服东归》：“勉来取金紫，勿久休中园。”

（10）“平明”二句：天刚亮，别殿立刻召唤进入，移动坐席向前，近在咫尺地询问。

“平明”，犹黎明。天刚亮的时候。《荀子·哀公》：“君昧爽而櫛冠，平明而听朝。”

“便殿”，正殿以外的别殿，古时帝王休息消闲之处。《汉书·武帝纪》：“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颜师古注：“凡言便殿、便室、便坐者，皆非正大之处，所以就便安也。园者，於陵上作之，既有正寝以象平生正殿，又立便殿为休息闲宴之处耳。”

“前席”，史记·商君列传》：“卫鞅復见孝公。公与语，不自知厀之前於席也。”后以“前席”谓欲更接近而移坐向前。

（11）“是时”二句：这时国家刚刚罢兵修好，东南方又发生了火烧洋教堂的案件。

“和戎”，指与别国媾和修好。《左传·襄公四年》：“公曰：'然则莫如和戎乎？’对曰：'和戎有五利焉。’”

“火袄神宫”，此指火烧指基督教、天主教堂的教案。1891年四、五月间，安徽、江苏、湖北、江西等省份接连发生教案，教堂被毁，教士被杀，一时间各国驶入长江示威护侨的军舰多达二十余艘。

（12）“群黎”二句：老百姓哪里懂得对外怀柔的道理？精明的官吏也稍稍升起严刑峻法来立功的想法。

“群黎”，百姓。《诗·小雅·天保》：“羣黎百姓，徧为尔德。”朱熹集传：“羣，众也。黎，黑也，犹秦言黔首也。”

“怀柔”，语本《礼记·中庸》：“送往迎来，嘉善而矜不能，所以柔远人也。继絶世，举废国，治乱持危，朝聘以时，厚往以薄来，所以怀诸侯也。”后因以称笼络安抚外国或国内少数民族等为“怀柔”。

“健吏”，精干的官吏。《晋书·张载传》：“设使秦、莽修三王之法，时致隆平，则汉祖，泗上之健吏；光武，舂陵之侠客耳。”

“稍翘”，稍稍举起。翘，起，生。三国魏曹植《杂诗》：“翘思慕远人，愿欲托遗音。”

“搏击”，施以严刑峻法。明谢肇淛《五杂俎·事部二》：“监司之臧否属吏，盖亦难矣……搏击者上考，则长厚者无称。”

（13）“君念”二句：你主张谈判解决，关乎国家治理还是疏忽，费心心思筹划，抒发自己的心中所想。

“折冲”，“折冲樽俎”之省语，指不用武力而在酒宴谈判中制敌取胜。语本《战国策·齐策五》：“此臣之所谓比之堂上，禽将户内，拔城於尊俎之间，折冲席上者也。”

“治忽”，治理与忽怠。《书·益稷》：“予欲闻六律五声八音，在治忽，以出纳五言。”孔传：“言欲以六律和声音，在察天下治理及忽怠者。”

“惨淡经营”，费尽心思辛辛苦苦地经营筹划。唐杜甫《丹青引赠曹将军霸》：“诏谓将军指绢素，意匠惨淡经营中。”

“胸臆”，抒发自己的思想感情。明胡震亨《唐音癸签》第十回：“杜公七律，正以其负力之大，寄悰之深，能直抒胸臆，广酬事物之变而无碍。”

（14）“对罢”二句：对话结束，皇上频频地点头，似乎认可小臣的朴实直率。

“圣人”，指皇帝。“屡颔圣人颐”，皇帝屡屡点头。颔颐，点头以示默认、承诺。唐白行简《李娃传》：“生愤懣絶倒，口不能言，頷颐而已。”

（15）“归来”二句：归来不久，英明的诏书就下达，移动你巡守五岭地区，设置路障。

“明诏”，英明的诏示。《史记·苏秦列传》：“臣请令山东之国奉四时之献，以承大王之明诏。”

“移巡”，移动他处去巡守。巡，巡行视察。《后汉书·皇甫规传》：“规亲入庵庐，巡视将士，三军感悦。”

“岭峤”，泛指五岭地区。宋沈括《梦溪笔谈·药议》：“岭嶠微草，凌冬不凋；并汾乔木，望秋先陨。”

“行马”，拦阻人马通行的木架。一木横中，两木互穿以成四角，施之於官署前，以为路障。《周礼·天官·掌舍》“掌舍掌王之会同之舍，设梐枑再重”汉郑玄注：“梐枑谓行马，行马再重者，以周围，有外内别。”

（16）“回睇”二句：回头看京城宫殿，梦都要飞向那里，再次辞别茅屋之家，泪如水泻。

“回睇”，回头看，回顾。唐欧阳詹《送巴东林明府之任序》：“游盘责境，为池为墉；退公多暇，为我迴睇。”

“觚棱”，宫阙上转角处的瓦脊成方角棱瓣之形，亦借指宫阙。《文选·班固＜西都赋＞》：“设璧门之凤闕，上觚稜而栖金爵。”吕向注：“觚稜，闕角也。”《后汉书·班固传上》作“柧棱”。

“蔀屋”，草席盖顶之屋。泛指贫家幽暗简陋之屋。宋王安石《寄道光大师》诗：“秋雨漫漫夜復朝，可嗟蔀屋望重霄。”

“写”，同“泻”，倾吐。《詩·小雅·蓼萧》“旣見君子，我心写兮。”

从第十一句“披衣四顾天地寒”到第三十二句“重辞蔀屋泪如写”，叙述了李有棻七年武昌政成，蒙皇上召见，陈述自己对平定东南教案的政见，受命广东高廉钦道。

（17）“走也”二句：我结交你，可比作兄弟，安排饮酒，议论天下的大事。

“走也”，自己的谦称。宋方回《改白云庵疏语为李道大》：“走也非隐君，贤宰今不无。”

“昆弟”，指兄和弟。比喻亲密友好。宋陶弼《兵器》：“狼心贴然服，结好同昆弟。”

（18）“击楫”二句：谁是祖逖那样中流击楫的人才？徒然辜负了终军请缨似的志气！

“击楫”，指晋祖逖统兵北伐，渡江中流，拍击船桨，立誓收复中原的故事。《晋书》卷六十二《祖逖列传》：“（祖逖）将本流徙部曲百余家渡江，中流击楫而誓曰：'祖逖不能清中原而复济者，有如大江！’辞色壮烈，众皆慨叹。”

“畴为”，谁是。宋李曾伯《过新滩作出峡行》：“兴言大川涉，畴为讯诸易。”宋丁渭《桃》：“投我畴为报，偷儿孰是家。”

“士稚”，东晋祖逖，字士稚，范阳郡遒县（今河北省涞水县）人。他于建武元年（317年）率部北伐，收复黄河以南大片领土。

“领缨”，请命杀敌。汉武帝时，南越与汉和亲，终军自己请命：“愿受长缨，必羁南越王而致之阙下。”武帝派终军出使南越，说服南越王入朝归顺。典出《汉书．卷六十四下．终军传》。

“终童”，终军，字子云，西汉济南人。以辩博能属文闻于郡中。年十八，选为博士弟子。武帝异其文，拜为谒者给事中。后说动南越王归汉。南越内乱，终军为使者而死。时年二十余，故世谓之“终童”。

（19）“坐对”二句：面对大江中流，平素的襟怀返回胸中，大浪像卷雪，连接到春阴。

    “素襟”，本心，亦指平素的襟怀。晋陶潜《乙巳岁三月为建威参军使都经钱溪》诗：“一形似有制，素襟不可易。”

（20）“霑来”二句：衣襟上沾来了鹦鹉洲的雨，听完了琵琶亭畔的捣衣声。

“鹦鹉洲”，在今湖北省武汉市西南长江中。相传东汉末江夏太守黄祖长子射在此大会宾客，有人献鹦鹉，祢衡作《鹦鹉赋》，故名。后弥衡为黄祖所杀，亦葬此。

“琵琶亭”，亭名。在江西省九江市西，长江东南岸。唐白居易任江州司马时，送客湓浦口，夜闻邻舟琵琶声，作《琵琶行》，后人因以名亭。

从第三十三句“走也交君拟昆弟”，到第四十句“听罢琵琶亭畔砧”，写二人在船上置酒论天下事。

（21）“嗟君”二句：叹息你，匆忙地向东海而去，那里分明有敌人腥膻的洞穴存在！

“苍茫”，犹匆忙。唐杜甫《北征》诗：“杜子将北征，苍茫问家室。”仇兆鳌注：“苍茫，急遽之意。”

    “腥膻”，旧指入侵的外敌。《太平广记》卷一九九引唐郑处诲《刘瑑碑》：“天宝末，犬戎乘我多难，无力御姦，遂纵腥羶，不远京邑。”

（22）“斩鲸”二句：斩杀鲸鱼，驱走鳄鱼，还要如何？刀剑换来耕牛与牛犊，这能等待谁来作？

“斩鲸”，比喻斩杀凶恶之人。唐白居易《折剑头》：“疑是斩鲸鲵，不然刺蛟虬。”

“驱鳄”，语出《新唐书·韩愈传》：“愈至潮洲，问民疾苦，皆曰：'恶溪有鳄鱼，食民畜产且尽，民以是穷。’数日，愈自往视之，令其属秦济以一羊一豚投谿水而祝之……祝之夕，暴风震电起谿中，数日水尽涸，西徙六十里，自是潮无鳄鱼患。”后人诗文中的“驱鳄”，即指此事。

“带牛佩犊”，原指汉宣帝时渤海太守龚遂诱使持刀剑起义的农民放弃武装斗争而从事耕种。《汉书·龚遂传》：“民有带持刀剑者，使卖剑买牛，卖刀买犊，曰：'何为带牛佩犊。’”

（23）“余亦”二句：我要拂拂衣袖，去寻找名山，早晚都在望着天空挂念你。

“拂袖”，舒展衣袖。宋谢逸《蝶恋花》词：“豆寇梢头春色浅，新试纱衣，拂袖东风软。”

“霄汉”，天河，亦借指天空。《后汉书·仲长统传》：“不受当时之责，永保性命之期。如是，则可以陵霄汉，出宇宙之外矣。”

（24）“休伦”二句：不要说出仕和隐居，有喧闹和寂寥的不同，我们的精神魂魄，知道往来于万里之间。

“仕隐”，出仕和退隐。清钱大昕《卢氏群书拾补序》：“自念四十年来，仕隐踪迹，輒步先生后尘；而嗜古顓僻之性，谬为先生所许。”

“喧寂”，喧闹和寂寥。宋司马光《和宋郎中孟秋省直》：“人心有喧寂，何必欲云岑。”

“精魄”，精神魂魄。汉徐干《中论·夭寿》：“夫形体者人之精魄也，德义令闻者人之荣华也。”

从第四十一句“嗟君苍茫东入海”至诗末，写陈三立对李有棻前往任职的期待，表达对对其的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