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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人物图像

 柔情1991 2023-01-04 发布于云南
大群周(志刚爸)

在大路上闲逛;在门口截柴火,咳嗽声声,母亲说他活不过今年冬天。他媳妇来家里串门,说做完手术银行卡只剩200块了,去郑州做了两次手术,肺结核,大概是肺痨吧,抽了一辈子的烟。年轻时候是大匠人,给人盖房子的大工。三个儿子,都在县城开车,三儿子的媳妇是我村同成的姐姐,年轻时候格外漂亮,结婚以后长了黄褐斑。

同成

像个汉奸,年轻时候还梳着三七分头,现在大概也是,牙黄如老玉米,整天到处转悠,喜欢去我家下面的新涛家,站在屋檐下说话。现在主管村子里谁烧秸秆。遇到有钱有势的人回来,往往会去看,帮忙,一辈子未婚,父母亲驼背如直角,那时候他家养牛。如今爸妈去世,他一人生活在村子里,不蒸馒头,买烧饼,买挂面。

新涛妈

养了新涛和弟弟,丈夫在山上干活,出事死了,有天,来了一个男人,住下了,很快死了,第三个男人如今对她不错,好像耳朵有点聋,捋洋槐花时候,骑车带着她到处去捋。她坐在地上捋,他拿镰刀在那里砍。她凑着腰,歪歪扭扭地往院子走去,她老了,虽然没出过啥大力,但是她老了,嫁了三个男人,给儿子在县城买房子,每个人都会老,就算是不干活,岁月也会催人老啊。

“瘸腿”

三个孩子,大女儿在外地教书嫁人,不常回来,回来会坐在房顶上看书,如今回来很少会久留,马上就走。二儿子在县城,三儿子今天早晨跟她要钱,她不给,儿子骂她骂得厉害,大概也推推搡搡。她整日像拄着拐杖一样拄着她的那个瘸腿,狠狠地压在大地上。她是残疾人,胳膊也残,腿也残,每个月都有最低生活保障。小儿子常常赌博,常常输,然后回家要钱。啥工作也没有,每天晚睡晚起(十点多起来会拿出自己的一个尿瓶)。别人说他是个“二不斗”,骂母亲也是明目张胆。唏嘘,一人一命,虽然是一个母亲生,但是一个教书,一个小混混。

改巧

两个孩子,儿子骑车死了,女儿改嫁,女儿年轻时候便很疯淫,嘴巴很小,一脸麻子,改巧前几年在女儿上班的美容院干活,如今回家来了,喜欢走着吃着,往西头去我二娘家,说些闲话。我考上大学,她便在背后说我家坏话了,见到我妈,头扭到一边。几年后,我妈和她一起去干活,她说钱给我爸了,我爸说没给。那是真真正正地讹了我妈120块钱,自此不再说话。我家门口有她种的一块地,她赶紧在那边种了一株花椒树,我爸要砍,她说你砍了试试。那棵花椒树现在还在那里生长着。一棵树也承载着怨恨。

二娘

女人中的凤,语言咄咄逼人,话很多,常常自己没理也说成有理,夹枪带棒,但是笑着。三个儿子,一个领养的女儿,大儿子山西押车死了,儿媳在县城开了几十年的理发店;二儿子离婚再结婚,前妻留下的小女儿二娘带;三儿子早年在灵宝做玉石鉴定生意,生意不行,便去非洲打工了;小女儿从小惯得,啥也不会,早年在嫂子的理发店帮忙,手老是过敏,结了婚便跟着丈夫去苏州打工,很少回来,还没生孩子,丈夫有不孕不育症。

刘民

光着膀子从厕所出来,瘦干如猴。我妈说他说话可不客气。你把那个末末往我菜地边扫那么紧干嘛?我想咋扫就咋扫。年轻时候就离了婚,但好歹留下一个儿子,他经常出去干活,要么是给人家搬砖垒墙当小工,要么是村里种树挖水渠。他现在不上山干活了,那会被炮(他在石料厂干活)崩了一下,在重症监护室呆了15天。他像他爸爸一样闲不住,砍柴、扫地、弄这弄那。对我爸倒是可以,见我爸在那里垒厕所,便来帮忙。我妈说以前垒厕所,叫来我六伯、我二伯、我大伯……现在可央不动人,我说现在这社会都是以钱为主,我爸说是啊,弄啥都是挣钱哩,不给钱谁来。刘民来干一上午得给他钱。那天家臣帮我们拉麦子,我们得给他钱。在上海大城市,我习惯了别人的冷漠,但是回乡看,村里人县里人各个忙着挣钱,谁敢闲着,闲着就会养不起媳妇孩子,闲着便找不到媳妇,闲着便会饿死,闲着就是异类。我妈这样的农村妇女,就知道天天去给人家锄地、打药、摘烟叶、集烟挣钱,我和朋友说了,朋友说,以前都是忙着挣钱了,只是我们那时候不知道。

栾盘

一个人坐在村口广场的石头卡缝中,手扒着小腿往内弓,我过去,她说,天真热,下不下来。我妈说她不招人喜欢,到处说我再年轻几十年,非要房要车不行,闩群(她男人)咋不好。和我妈到山上捋连翘,叫嚷着自己找不到,要跟着人家,我妈的意思是去山上的规矩就是一人一座山,这样能捋一上午,她偏偏粘着人。

宝英

如今她已经在墓穴里好几年了。以前爱打牌,用手蘸唾沫星子去起牌,但是老是犯迷糊,是眼睛看不清,还是爱耍赖。都有吧。大舌头,话都说不清楚。痔疮,到县城做了手术。说是屁股上生了个疙瘩。常年身边跟着一个,再拉扯着两个,到处串门,嘴里冒出脏话,你再闹,闹给买娃人给你买走,你这驴球日娃。她儿子还流着鼻涕呢。冬天,挤在被窝里看电视,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袜子穿了很多天的臭味,夏天,一家人坐在凉席上看《还珠格格》(还住在西头),苍蝇在床上脚上飞来飞去。有天夜里,丈夫回来,直接睡下,第二天早晨,发现她没气了。丈夫戴着个黑框眼镜,说话像芝麻糖有点粘牙齿,是个四川人,逃饥荒逃到这边来了。大女儿艳艳生了两个孩子,丈夫是厨师,眼睛有点迷,看不清楚东西。艳艳嗓门很大,随她,不会打牌,只会坐在别人身边看着别人玩。二女儿很早就去外面打工,有次吃辣条吃到住院。小儿子现在在外地打工,父亲也常年在外打工。二女儿谈了恋爱,男孩常常开着白色轿车来,院子里还算有点人声。以前,房顶上可是坐着一家人,在吃饭。小儿子脸盘如满月,嘴巴很厚,小时候常常调皮捣蛋,有一年过年,和父亲在那里生火,过年了,只有他俩。

憨憨娃

几十年如一日在马路上走过来走过去,胳膊里夹着个大铁锨,或者是扛着。见到车,女人,他往往跟着往前走一段。他走着,像没有头脑,只有那坚硬如铁的腿,像个铁玩意,进攻,进攻,他爸爸妈妈如今养了不少羊,天天放羊。哥哥曾经强奸过一个女孩,住过监狱,如今娶了个漂亮的老婆,但是那乡里的野气蛮横不改,坐他的车,听他说,沃尔日你妈哩,你没看见我抱着娃哩,一个老保安,你这样对他彰显自己的地位高?

黄洋

在村里养猪,号称“猪百万”,在我面前说克强的不是,说他如今邋里邋遢,找不到老婆,刚回来时候给他介绍对象,他又是要学历,又是要能说得上话……星星结婚,他狗肉不上桌,一会儿有这个事,一会儿有那个事……他很会拉拢关系,但是我爸说他爷爷人品不好,他爸爸人品也不好……他很早不上学了,在家里闲着,你问他啥,他都不说实话,想必心里有个谋划。长得白白净净,五官立体,眉毛会高挑起来,当他疑问或者是吃惊的时候。他喜欢开别人的玩笑,“那你管喜欢过啊?嘿嘿嘿……”他眼睛眯成一条缝,或者是眼睛斜着看人,眉毛挑着。他脖子很硬很直。现在他一般不笑,更多的是嘴在动,说我儿日他妈,早知道这桩生意早都弄成了。

黄兴

小时候,过生日,给别人一颗糖,会给我两颗。小小年纪便穿着一件西装夹克,西装裤子,很是威风。他喜欢对别人说自己家有啥,我骂他pao zao(炫耀)。再长大点,和我坐同桌,常常是我故意起身,他坐在地上。或者是他把凳子拿开,我坐在地上,我俩一生气,便头对头,同学们都笑,课桌上画着三八线,他稍微挨着边,我便狠狠地把他推过去(我这个习惯有点过分,人家稍微挨点边,我就很烦,把人家胳膊挪一挪,撞过去,或者是将自己的课本作业本压在那边,堵着,我上课啥也不专心,净在乎这了)。上大学时候,他到洛阳去看我,笑着跟着他进了旅馆,看看他住的房间,正要说话,没想到他竟然抱住我,我走了。第二天,我们在河科大乱转一圈,正是正月的严寒天气,微弱的白太阳,他后来坐火车离开。如今,他仍然是那么瘦,穿着黑衣服,更显得黑,他驼着背,像以前一样,因为过于瘦,胸腔向内缩。他来到我身边(我刚到星星家那天,他低着头,不说话,很凶的感觉),对我说,那一年不懂事,你别生气。又说现在主要是想还房贷,然后打算回来发展。他说话很急,却有点说不清楚,牙套虽然取了(印象中带了很多年),但他说自己没对星星说我不打算参加他的婚礼的事情,他说自己嘴很严。

星星

他爸爸年轻时候是开车的,用我爸的话说,会舔,做了乡政府的职员。他爸爸个子比较矮小,三个儿子都比较矮小,他爸爸的头发也是很硬很直,额头处往前直着,三个儿子也是。母亲常年是学生头,很热情的样子,叫我妞妞。我很早就和他好了,当我和同桌打起来,翟奶罩(院子里挂着奶罩,起外号为此)把圆珠笔戳破我的手时,星星吼着让他去买创可贴。星星是他们的大哥,虽然个子最小。因为留级,我们才成为同学。他总是对人体贴,照顾周到。“我每次回来,都是先回来看看,回来看看我爸妈,我才出去吃饭,玩,聚会。我愿意上来(我们村地势高,所以是上面)住,不愿意住县城。”“有一种地气”,也凉快。他越来越稳重了。不再是当年那个送我果冻、红色亮皮包的那个少年。他不断写信给我,那些信我都烧掉了。他娶了个比他小八岁的老婆。他喜欢给每个朋友打电话,让他们来,而且照顾得很周到。他总是笑嘻嘻的,但是生气起来,那怒吼声,却不因个子矮小而无威力,那时候像个狮子。他一般都像个哥哥。

克强

有年黄宏过生日,他喝醉了,喊着喜欢我。他一喝酒便脸红得吓人。国字脸,脸上有些麻子。大学毕业回家养鸡,做村里的会计,用父亲的话来说,“没瓤水(没出息)”,用母亲的话来说“娶不来媳妇”,可是后来父亲又说,这么好个娃,咋找不来媳妇。母亲又说,“克强管着桶哩(有权力)”。我对他看不透,不是很了解,他对我比较冷漠,也许是当官的经验?他说他现在主要是做资源的整合。他卖土鸡蛋、小米、鸡……他忙碌着村里的事情。丹霞景区红叶红了的时候,他打算去卖鸡肉盖浇饭、盖浇面,你有没有兴趣,想做的话咱就试试,没啥成本,屋里真多鸡哩。他和黄玉锦、新涛这些没上过学的人说话的时候显得自信,但是在黄洋、星星那里时候就显得不那么健谈了。

凤晓

她小时候耳朵边长着几绺白头发,看起来很奇怪。本来叫xx,后来改的名字。她这个人比较扭捏,爱计较,怕吃亏。本来说好一起去哪里,她会说这个借口那个借口不去,人家吃糖没给她,再给她,她又生气地说我不吃了。生了两个孩子,在家里带孩子,是个家庭妇女了。她嗓门很大,唱歌很好听。学过幼师,当过幼师。

茹洋

父亲是开石料厂的,母亲常常戴着金戒指、金耳环、金项链。但是她的脸长得像个烟布袋柿子,实在形状难看,她爸爸呢,倒是和母亲有夫妻相,这样的女人识大体,比较会办事,协助丈夫事业越来越好。她们家的大铁门等级森严,里面呢,席梦思床,地砖亮堂堂,粉色床单被套,梳妆台,干净的镜子,窗帘,烟灰缸,一切都那么温馨。她小时候便穿着买的鞋子,松紧带绛色鞋子,里面穿着带蕾丝的白袜子,黄白蓝浅色格子衬衫,绛色细纹裤,哪像我们啊,母亲做的布鞋,姐姐的旧衣服,旧裤子,破着洞,打着补丁,她像个城里小孩。头上别着发卡,扎着花头绳。她早早地养成了会办事,照顾周到,凡事会组织,会策划,会协调沟通的个性,但是年少的我,老觉得她看不起自己,她说的话在我看来是在嘲笑我,讽刺我。她笑着,说,那你家管是一年交几块钱电费啊(类似的语句)?如今她结婚了,抱着个女儿,还是那么瘦,性格也变得不那么凌厉,强大了,那种嘲讽的语句她不会再说了,变得温顺,她说那你爸呢,那你妈一个人在家啊?她变了,婚姻、孩子使她变了,那种嘲讽渐渐消失了。

黄玉锦

本来叫孬孬。酒窝很大,国字脸,浓眉大眼。早早结婚,两个孩子,如今离了婚,自己带着个女儿,他妈妈很瘦,很黑,脸上长着黄褐斑。爸爸说话声音很粗,孬孬遗传了爸爸的口音,像嗓子里卡着个毛毛虫。他现在想赶紧找个女朋友。骑车送我回来,他说,你三十了,人家三十成家立业哩,你不急啊。你爸你妈不急啊。

刘长见

我们都叫他流氓。他上学时候常常敞着怀,坏笑着。住在广场上,破烂栅栏内是破烂的家。绳子上挂着用了几十年的脏毛巾。他脸像个西瓜子,下巴很尖,嘴巴很长,五官都长,显得有点狐媚。

黄宏

我们都传着他有一只狗眼。他说话像那咽不下去的月饼的质感,那我给你说嘛。去到人家座位旁边,手去掏人家的小鸡鸡,人家抓住他的胳膊,俩人撕扯着。后来,学了点社会的二流气,拿着大哥大,穿西装,开始有点社会江湖气息了,我给你安排个住处……他打着电话。后来,在新安县开物流店铺。有两个孩子。怎么会突然传出他脑筋有点问题,去郑州治病呢。

黄哲

小时候和黄洋打架,磕破了门牙,牙齿本来就翘,更显得难看了。像个龟壳脸,很黑,胡子很粗很长。他笑起来格外奸淫,上了高中,他常常一个人站在教室门口,不再那么喜欢笑闹了。但是和茹恒在一块,还是做些小孩子的玩闹动作(比如去抓对方的小鸡鸡,掏人家的裤裆)。

茹恒

我到陕县上高中时候,母亲和我说有我一封信,父亲已经看过了,姐姐也看过了。原来是他给我写的表白信,还有I LoveYou。我总是幻想着那一个场景:雪花飘飘,邮差将信塞进我家的门缝里。他常常脸很红,同桌袁建平(袁黑疤,眉毛处长了一个巨大的黑痣,人家起的外号,留着长粗辫子,脸上皮肤很粗糙,常常干裂开来,脸颊红通通地裂着皮,早早地发育了)常常扑到他背上。他后来喜欢过一个女孩,也好过一阵。但是当我到乡中去的时候,他们又闹着过生日,起哄,想让我俩好。到二高,他们家在学校旁边开了一个卖电脑的店铺,我妈常常去他家坐,我爸去他家,说茹恒和他哥哥都不太搭理人。如今,流传着他在同济大学教书,我在上海几年,从未联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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