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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玉宽|奶奶的故事(上)

 文乡枞阳 2023-01-04 发布于安徽

谨以此文纪念奶奶逝世55周年!

在中国,每一个家庭就是一个《中国故事》;而每个故事,都是《故事里的中国》。

奶奶的故事(上)
作者:陆玉宽
在我的记忆中,奶奶包着小脚,个头不高,面容清瘦;额头与眼角两边,布满了一道道像波浪一样的深深皱纹,瘪瘪的嘴角边总是挂着慈祥的微笑;花白稀疏的头发后面,梳着一个又圆又小的髻,上面别着一根两头尖尖、肩宽腰细的灰玉簪,后来玉簪丢了,又换了根一模一样的银簪。
因为母亲是裁缝,奶奶穿着虽朴素,但很得体。一身便装打扮:里面穿的是老布衬衣;外面是蓝士林布做的斜大襟便衣褂子,从领口沿胸左侧到腰间,是清一色像卧蚕一样的七对布扣子。裤子是黑色的,上了白腰,又宽又大,足有三尺长,以便穿时好打折。脚上穿的是前头尖尖像菱角形状的小脚鞋,里面套着长筒小脚袜子,不像我隔壁朱老太太,包着裹脚布,又臭又长。
奶奶一辈子只照过一次半寸的半身小像,可惜我把它珍藏在了安庆家里的相册里,否则放到这里让大家一看:哦!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过去中国农村小老太太。

——这就是我记忆中的奶奶形象。

奶奶特别“重男轻女”。这都是受了孔老夫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思想的影响,也是深留在她们那一代人头脑中固有的旧习。因为在过去只有男孩子才能上谱称嗣;没有子嗣,就意味着断了“后”,这家的“香火”也就断了。
听母亲说,那年生我的时候难产。镇上派来民兵在外面鸣枪助阵,家里派人拿着桃树枝周圈驱鬼——因为我的前母就是在这间屋里难产去世的。
尽管家里动静闹腾这么大,奶奶“生病”躺在床上照睡她的觉。但一听到接生婆说“生了一个男孩”,也不管有病没病,便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对接生婆说:“赶紧抱过来,让我看看我的大头孙子!”

在我们老家有一句土语“爹奶疼的头孙子,老娘最惜老来儿。”这句话安在奶奶身上,最合适不过。小时候,奶奶对我特别惯。不管什么事,也不管这事有理无理,她都依着我。记得我五岁那年,奶奶陪着我睡早觉,早上起来上马桶,我在朦睡中听见奶奶小解的声音,闭着眼睛叫嚷道:“奶奶把尿塞回去!奶奶把尿塞回去!”奶奶只好哄着我说:“好好好!奶奶把尿塞回去。”说完真的不再解手了。现在想起来真的是好笑!

奶奶常常给我讲故事。
记得小时候过年,我见到家里房门上贴了一张钟馗手里握着小鬼的画像,便问奶奶这个人是谁?她便给我讲起了“钟馗开店”和“钟馗打鬼”的故事。她说在唐朝有个举子叫钟馗,长得豹头虎额,铁面环眼,脸上长满虬须,相貌虽丑,但文武全才。钟馗家境贫寒,向好友借了点钱在家开店,结果因其面带恶相,连“小鬼”也吓得不敢上门。后来进京应试中了武举,结果又被皇帝看其相貌丑陋给免了,钟馗一怒之下触阶身亡,发誓一定要除尽天下的妖孽。唐开元年间,唐明皇一次得了疟疾一月不愈。一天夜里,唐明皇梦见一个小鬼偷了太真的紫香囊和小玉笛,被赶来的一个大鬼给吃了。明皇大惊,问大鬼是谁?答曰“终南山进士钟馗也!”唐明皇醒后病愈,便下旨命吴道子画出钟馗捉鬼图,发给大臣每人一张,在除夕晚上悬挂在大门上以驱妖除邪。随后,此法传入民间,钟馗便成了各家各户的守门神。
奶奶特别崇敬英雄豪杰。她给我讲过陆氏祖上曾经出过大力士陆魁的故事,说他一顿要吃一斗米,耕田不用牛,力大无比,常常为穷人打抱不平。
还给我讲她身边的人物故事。说就在我们老家对面史家湾,出了一个“星宿”式的人物,这个人就是史大化。他早年参加同盟会反清,给人家剪辫子被人绑起装在泡篮里屡打不死;最著名的一次是他担任桐城中学堂董事期间,力主抽取姚王集牲畜税和七家岭华佗庙香火捐为桐城中学堂办学资金,结果遭当地豪绅派打手在枫香岭伏击毒打,昏厥过后甸匐而行,最后被人救起。她说,但凡“星宿”,都是上天派他下来完成使命的,别人想害他是害不了的。
但讲的最多、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关于毛主席、解放军与共产党的故事。
她对我说:“伢呀!毛主席也是天上的星宿下凡。你不信呀,我可是亲眼所见:刚解放那些年,天刚亮时,东方就升起一颗像火球一样大的星星,又明又亮,后来他当主席了就不现了,说明他已就位,上天不须再暗示下界了。
解放军也是天上派下来辅助毛主席的天兵天将。你不知道解放大军是怎么渡过长江的吧?他们大都是北方人,'旱鸭子’,不会水;渡江之前,驻扎在安凤岭的解放军就在朱祖庄旁边的朱家泊里,扎着竹筏子在里面学游泳。大军渡江那一天,只听见枪炮声像炸炮竹似的响了一夜,第二天就渡过江去了。你说,如果他们不是天兵天将,蒋介石几百万军队守着江对岸,怎么能打的过去?
还有五四年上半年发大水,下半年下大雪又上大冻,河都冻实起来了;这是老天爷故意要考验毛主席是不是真心为老百姓的。要是在解放前不知道要饿死冻死多少人;可那年我们吃的全是四川运来的白花花大米,你爸还挨家挨户给人家发救济款、救济粮,没饿死冻死一个人。这些都是托共产党、毛主席的福啊!
你说,毛主席他不是星宿是谁?他就是天上派下来给穷人救苦救难的星宿。所以歌谣里说 '他是人民大救星。’”
尽管奶奶讲的这些故事充满了传奇色彩,也无法考证其真伪;但对当时的我来说都深信不疑,并在我幼小的心灵中不知不觉地埋下了仰慕英雄、崇尚革命的种子。

这些故事伴随我长大。也使我在后来的人生旅途中,增添了克服困难的勇气;对共产党所领导的革命事业充满了信心;对伟大领袖毛主席始终怀着感激与崇敬的心情。后来自己也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并用自己的一生践行着入党誓言,不忘初心,砥砺前行。

晚年,奶奶患有咳痨病。一年四季,至少有半年在床上度过。而我作为她的大头孙子,照顾她老人家自然是责无旁贷——晚上陪她睡觉,给她焐脚;早上给她倒痰盂,沏茶倒水;白天给她端饭,扶她在院子里溜弯,听她讲过去的故事。
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我与奶奶可谓是朝夕相伴,生死相依。也是奶奶向我传授知识最多的一段时期。
58年下半年,父亲调官桥工作,母亲为了寻找生活出路也走出家门,到当时的安凤大公社所在地——官埠桥被服厂工作,家里只剩下我与奶奶。当时虽然我只有虚岁8岁,但却独自承担起照顾奶奶与做家务的重担,包括洗衣、做饭、给奶奶倒马桶以及自己上小学。
奶奶虽然不能身体力行去干活,但有了她我心里就不害怕,就像有了主心骨。
她平时除了教我怎样做饭、洗衣、涮马桶外,没事时,还教我背诵《百家姓》《三字经》《弟子规》《增广贤文》和《论语》等古书上的经典词句。
奶奶其实没上过学,但她有一个好记性。这些经典词句,都是过去爷爷以及请私塾先生在家教父亲时,她在旁边听了记下的。
她以自己对这些古书的理解告诉我说:“'昔时贤文,诲汝谆谆。集韵增广,多见多闻。’它教的是让你怎样做人处事;而古人说'半部《论语》走天下,七分郎中不出门’,说的是《论语》只要学了一半,就能让你走遍天下都不怕了。以后哇,你一定得好好地去读这些书。”

尽管奶奶教我的都是这些书上的只言片句,而且白话连篇,我当时也根本不懂其中的深刻含义,只是“人云亦云”罢了。但它却增添了奶孙俩的生活乐趣,也使我从小对古文产生了爱好。当时,家里藏有一些古书,如罗贯中的《三国演义》,陶渊明的《陶渊明集》,戴名世的《戴南山集》等等,不管看懂看不懂,拿起来就读。如果说今天我懂一点古文的话,那么奶奶就是我的古文启蒙老师。

我家原有一把7珠13档的老式算盘,年代已很久远,算盘珠子都乌黑发亮,算盘柱子也已凹陷。小时候家里没什么玩具,平时没事的时候,我喜欢拿它打着玩,听它那哔哩叭啦的声音。58年我已上二年级了,那时数学课里就有珠算的课程,奶奶除了教我背诵古文外,还拿出她的看家“绝活”,教我如何打算盘。
她先教我如何快速地拨打算盘珠,从“36遍乘”加法开始练起,边打边背《珠算口诀》,什么“一上一、二上二、三下五去二、四退六进一、五去五进一……”一直练到眼睛不看算盘、算盘珠子翻飞如故、最终结果准确无误为止。然后再练“九归九除”“斤求两、两求斤”等乘除法,不但要求速度快,而且还要保证归除后还原,才表明计算结果准确无误。

珠算法后来有了计算器、计算机后,逐渐淡出了历史舞台,然而它的历史功勋不容抹杀!它一统中国两千多年(关于算盘的来历,最早可以追溯到公元前600年,据说我国当时就有了“算板”;到了明代,吴敬、朱载堉、程大位等对古珠算进行了总结、规范,应用领域由商贸到科研有了开拓与发展),一直延续到上世纪50年代,有些地方甚至直到如今还在使用它。中国第一颗人造卫星就是靠算盘计算发射成功的!而奶奶教我的珠算术,后来我下放到生产队当会计、直至参加工作后任劳资定额员时,都派上了大用场,发挥了它应有的快速计算作用。

那些年,物资十分匮乏,凡紧俏物资,如粮、油、布、肉、蛋、棉花等,全都凭票供应。我家是吃商品粮的,定量供应,每月小口13斤,成人25斤,油2两。农村户口则是根据各队收成好坏,除掉交公粮,还要留下种子和储备粮,剩下的才是户口粮和工分粮,我们那里人多地少,一般家庭粮食都不够吃;至于油,那更是少上加少了,大部分家庭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吃“白锅”(没有油)。
奶奶从小就唠叨我:“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教导我要勤俭节约,不能浪费一粒粮食;自己更是身体力行,以身作则。有一次,我的饭碗没有吃干净,奶奶拿起我吃剩的饭碗,把剩下的几粒饭米扒到自己嘴里,并郑重其事地对我说:“伢子,你知道一粒米从插秧到成米要付出多少力吗?'一粒米九斤四两力’啊!”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浪费过半点粮食,哪怕是剩稀饭,要不吃完,要不留下来第二顿热了接着吃。这个习惯一直延续至今,成了我家不成文的规矩,也影响了我的下一代。
59年下半年至62年下半年,我们全家四口人(奶奶、母亲、二弟和我)随母亲一同下放到拔茅山铜矿所在地——安凤公社建设大队程庄生产队,住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张家洼”程昔南房东家的土坯茅草房子里。家务事依旧,只不过又多了打柴、种地,还有晚上接在拔茅山矿被服厂上夜班的母亲回家的活。
奶奶离开了街上明亮的瓦房,一时住在土坯茅草房子里很不习惯;但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她常常对我说:“伢子呀,这比我们当年'跑鬼子反’的日子好过多了!那时候啊,除了吃上顿、没下顿的不说,还要担心鬼子来。”奶奶的乐观态度,增添了我克服生活困难的勇气,让我们共同度过了那段艰难的时光。
62年下半年国家经济开始好转,我家的户口、粮油关系又转回了城镇,全家人回到了阔别三年的安凤岭街上。母亲经营起自己的裁缝铺,工作更忙了;父亲也调回安凤合作商店任会计,不过,他一心只管他的工作,很少过问家务事。这时,大妹又刚出生不久,照顾弟妹及奶奶,还有一大摊子的家务事,全落在我一人身上。
不过,母亲尽管自己业务很忙,但一日三餐还是以她为主,我当副手。特别是晚餐,母亲总是要亲自为奶奶、父亲和我单独做一些好吃的。譬如汆肉下挂面,奶奶、父亲和我一人一碗,至于她自己及弟妹们,则是吃剩下的挂面水加菜渣饭:不过我那一碗最后还是与弟妹们分着吃。在当时,这就是“小康”生活了。

奶奶的身体,随着生活水平的改善有所好转,下床在地上呆的时间比原来长了许多,吃饭也和我们同在一张桌上了。但这样有时也会给母亲带来一些“麻烦”——因为,当时还有讨饭的。奶奶只要看到讨饭的到了家门口,她就不吃了,要把自己的饭省给讨饭的吃,这是她多年养成的习惯。碰到这种情况,母亲总是把锅里仅有的剩饭盛给讨饭的,决不会让奶奶饿着肚子,哪怕是她自己少吃一口。

63年7月份,我考取了浮山中学,当时我只有虚岁13岁,个头只有128厘米高。围绕上不上浮山中学的事,奶奶与母亲发生了争执。奶奶的意见是:还是再读一年,等大一点再上。母亲不同意,她认为读书要趁早,耽误一年就是耽误一年的光阴。当然她还有一个更充足的理由,就是她相信她的儿子经过这么多年的锻炼,完全有独立生活的能力。这件事情,后来还是按照母亲的意愿来做的。不过奶奶在背后没少“骂”母亲“太狠心”,让这么点点大的孩子出远门。不过现在看来,母亲的意见完全是正确的,奶奶在这一点上没有母亲的远见卓识。

三年初中生活,使我远离了奶奶,但无一日大头孙子不在她的心上。只要我一回家,她就敦促母亲给大孙子做好吃的,就连母亲为她专门炒的芝麻粉,她也要母亲分一半给她大头孙子带到学校去。我对奶奶的感情也与日俱增,虽然自己已经长大,但只要回来,依然是晚上陪她睡觉,给她焐脚;早起给她倒痰盂,沏茶倒水;白天端饭,若她起来时,就陪她在院子里走一走,听她讲过去的故事……直到她逝世。

1967年腊月初十,奶奶卧床一病不起,水米不进。作为独生子的父亲,当时合作商店正巧要他出差到江南为商店筹备年货。父亲当时也十分为难——一头是公事:文革给合作商店留下了一个烂摊子,年年亏空,职工连工资都发不出。父亲和另一位合作商店负责人重新接手后,向上级打报告申请部分商品经销,得到了合作社领导的批准;经销利润要比代销利润丰厚许多,但在外面采购办事,既累又要有经验,更要廉洁自律,父亲是不二的人选;而这批年货,又关系着商店几十名职工年终的收入。一头是私事:事关他这个独生子能否给年迈母亲临终送老归山尽人子之孝的大事。权衡再三,父亲还是选择了前者。临行前,父亲征询奶奶意见,奶奶已不能语,眨目以示,意思是同意他走。
可就在父亲离开的第二天——腊月十三上午十时左右,奶奶已处于弥留之际。母亲喊来小姑,和小姑一起把她抬到大椅子上穿了上路衣,我和弟妹们在门外给她烧上路钱;衣服穿好后,她就溘然长逝了。临终前,她神态自若,面含笑容,没有一点痛苦的样子。入殓时,我这个长孙代替父亲尽了孝——为她老人家捧头取水,送她最后一程,也算是报答了她老人家疼我一场的恩情。
老家的人听到奶奶逝世的消息,主动赶来帮忙。三个本房的侄子、一个侄孙、一个外甥,五个人轮流换肩,路上没有停歇,一路上轻轻松松地把她的灵柩从安凤岭街抬到了龙桥鸟观龙宅后的山上。老家人开玩笑地说:“是街上大奶奶自己想回老家了,所以我们抬得很轻松。”

生前,奶奶就嘱咐母亲要把她葬在老家宅后的“叉扬脑”。这里确实是一块风水宝地——“青龙”与“白虎”两条山脉在此处交汇,形成一个“人”字形的“避风港”,地形极像农村叉稻草用的“叉扬”后脑勺。但过去却没有人愿意葬在此处,原因是传言风水先生说,这里虽然是一块“地”,但此处葬了以后,后人会出“轴颈屌”,意思是会出有叛逆性格的后代。
奶奶为什么会选中这块地方的心思现已不得而知。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里的土质极好,墓穴挖开后,清一色的五色土;而且背靠“青龙”“白虎”二山,面对龙桥西边凤冠山(因山顶上石头呈白色,当地人又称“白石岭”),避风朝阳,确实是一块理想的墓葬地。母亲说:“奶奶怕冷,就葬在这里暖和,将来我死后也要葬在奶奶的墓旁。”不过后来母亲逝世时,恰逢殡葬改革,没有实现她老人家的遗愿。

说也奇怪,奶奶葬下去后的第二年,石碑上就长满了红茎;母亲也生下了最后一个弟弟“满”(意思不能再生了)。家里弟兄四个,唯独就他一个人考上了本科大学皖南医学院;而且他结婚后头一胎就生了一个儿子,也考上了本科大学,不过性格确实有点“轴”。不知道是否与这块地有关——这是后话。

安葬完奶奶,大家一起下山。母亲在金鼠大爷家置办了几桌酒席,招待老家帮忙的乡里乡亲,还有本房的叔伯弟兄。
席间,他们不约而同地盛赞起奶奶的为人,还有她那不同凡响的奇闻轶事。
小房的大义二爷是个农村半拉子土木匠,奶奶就是他收殓的。他喝了一点酒后满脸通红,话匣子也就随之打开了:
“你家奶奶呀,可不是一个平常的人!当年你爷爷在世的时候,在安凤岭街开的'陆广盛’店,红遍了整个安凤、龙桥两乡,而真正的大掌柜就是你奶奶。
你奶奶能把算盘顶在头上双手打,一边打算盘,一边卖东西——那可真叫一个'绝’!安凤岭街找不到第二个。
心算更是厉害!——一到下半年、尤其是年关,你奶奶店铺里人山人海,头都扒不开。前台你爷爷称秤的斤两一报出,后台你奶奶的账就报出来了,根本用不着打算盘,就凭这一点,你家生意就比别家商铺多做了许多。要知道,那时候都是老秤,十六两制,不像现在十两制容易算。”
其实,关于爷爷奶奶过去开店很“红”的事,以前我也有所耳闻;至于像大义二爷把奶奶说的如此神乎其神,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不免引起了我想了解奶奶过去的好奇心。
这时,一向沉默寡言的金鼠大爷在一旁插话说:“大侄子,你不要听你二爷瞎吹,你家过去开店生意好是实,但不仅仅是因为你奶奶会打算盘,关键是大奶奶、大爹爹两位老人一生忠厚老实,乐善好施,做生意特别讲诚信才有的。特别是对老家的人,更是客气的不得了,只要我们一上街,都要留我们吃饭。那时你大姑是你奶奶的好帮手,能做一手的好菜,后厨她一脚踢。”
尽管两位叔伯大爷讲了奶奶许多往事,但对奶奶的过去,我还是知之甚少。因为,奶奶平时很少提及她自己。
当晚,我和母亲就住在了鸟观龙金鼠大爷家。金鼠大娘非要我陪她睡,这正好合了我的意——借这个机会,可以向金鼠大娘打听一下关于奶奶过去的故事。
没想到我一提及奶奶的过去,她那压在心头尘封了几十年的悲惨往事,如同喷泉一样,随着她的眼泪,一下子迸发了出来。她泪流满面地对我说:
“大侄子,今天留你下来,正是要告诉你奶奶和我、和我这一家的故事……街上大奶奶啊,可是当年我这讨饭黄毛丫头的救命恩人……没有大奶奶,就没有我,也没有我们这一家……你知道什么叫黄连苦吗?我和你金鼠大爷过去的命啊,比那黄连还要苦十分……”话未说完,她就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很后悔提及奶奶的过去,引起她如此悲伤。便安慰她说:
“大娘,您现在一家不是挺好的吗?你看,大爷、大哥、二哥都是生产队的主劳动力,一年挣的工分、工分粮,在鸟观龙也是数一数二的,更别说有人敢欺负您了;大姐小妹又帮您做家务,不须您操任何心。您现在可是大福人啦!”
我的一席话,让金鼠大娘破涕为笑。她从袖笼里掏出手帕,擦了擦眼泪,高兴地说:“是呀!我现在确实很享福,什么都不缺。正因为这样,我才更伤心。我身体不大好,平时很少去看望大奶奶她老人家;大奶奶生病,我也没有到街上去看望她,大奶奶的大恩一直未报,我这心里有愧啊!”说完,又流起泪来。
最后,她对我说:“伢呀!还有一件事我要托在你,你一定要把我和你大爷过去所受的苦、还有你奶奶救我们一家人的事记下来,告诉我的后人,让他们永远不要忘记过去的苦,永远不要忘记大奶奶对我们一家的恩情!”
由于奶奶生前种下的善果,我家与金鼠大爷家虽然出了“五服”(五服,枞阳土话,即五代的意思),但一直亲如兄弟,往来密切。他们一家,不仅帮助我家照看老坟,每年清明冬至给老坟挑坟培土,还和我们一起跑山做清明冬至,直至他们的下一代。

但对奶奶过去的“神奇”故事,我还是一头“老雾水”。

自注:
①史大化:即史推恩(1869-1942),字恕卿,外号“大化”,枞阳县会宫乡史家湾人。开明人士,早期同盟会会员,曾任国民党(左派)安徽省临时党部执行委员、工商部长。史一生追随革命,致力于举办新学与民主革命,拥护共产党。抗战时期,其三子史伟、四子史照及四女洛明奔赴延安参加八路军,六子史康参加新四军;三子史伟在山东与日寇战斗时牺牲。
②泡篮:椭圆形的竹编通花篮子。有半人高、一人宽,山边人用它来装筢柴的树叶。

来源:文乡枞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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