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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起床后，任乃强继续出发。渡过北岸，地名为“小冲”。沿江向东而行，只经过一个小山爪，名为“狮子岩”，这里有煤矿和品质上乘的水稻田。其余的道路都是江岸变的平路。到达“大冲”，翻越一小冈，下面就是流沙河。此地可以望见富林（今汉源县）。这里是“河道七场”中最繁盛的一场。任乃强下得山冈，渡河，在此地住宿。 店家了解到任乃强的身份是军部委员，就主动询问并建议：“你要不要会见下羊司令？如果要继续往前走，一路上土匪很多，危险性大。但如果得到羊司令的一张名片，就能保你安全顺畅。” 任乃强对羊仁安这个人是有一定了解的，于是，恳请店家引导，前往羊仁安的公馆，递上一张印有自己职衔的名片。不大一会儿，果然有人出来打招呼，说：“羊司令现在不在这里。三太太安排，进行招待。”便请任乃强进屋。
任乃强说：“我明日就要离开，特意过来请教，由黄木厂出峨边，一路上是否清平（当时老百姓把“无匪”说成“清平”）。”并提出想要一张名片。这人很是客气，把任乃强送到客店，给店家打招呼说不要收取食宿费。并表示：“明天就送名片过来。” 这位羊仁安，生于1878年，卒于1951年，原名羊锡智，又名羊清全，是民国时期西康袍哥总舵把子之一。出生于汉源县富林镇和尚寺，儿时读过两年私塾，但喜欢打架、惹是生非，辍学后游闲于社会学拳术、练武功。在哥老会风行时，跻身其中，由于敢拼命，武术也好，很快升为舵把子，成为风云人物。 某次，羊仁安在打抱不平时，出手过重杀了人，被通缉，他四处躲避。追得紧急，他破墙越窗仓皇窜入一店主的闺女绣房，店主女儿正一人绣花，将他藏在深边大花床内，追兵几次入房都未发觉。羊仁安脱险又升官后，为报救命之恩，娶此女为妻。女人改名羊本玉，人称二太太，也叫羊二娘。 羊仁安受清廷招安，成为了官兵，并竖起大旗招兵，武装实力迅速壮大。辛亥革命时期，清朝统领马寿臣等率兵逃遁，途经羊仁安驻地，他不仅不阻击还率部迎清军入镇。马寿臣对他的这一举动含是意外，对他备加赞誉，遂取“仁安”一名号相赠，以“仁义安天下”相勉。
清帝退位后，各地军阀四起，羊仁安实力逐渐增强，官也越做越大。这个出身草莽的袍哥，在蒋介石还没取得总司令头衔时，便已是川边屯垦总司令了。在后来蒋介石统一中国后，羊仁安在蒋介石的中央势力和西南地方势力之间左右逢源，又被任命为川康边防总司令。他在成为川康老大之后，开始享乐，单明媒正娶的妻妾就有4个。 羊仁安早年入赘汉源王家，原配王氏。二老婆就是前文的店主女儿羊本玉。三老婆是王俊英，长得水灵，因家境贫寒，沿街卖油条，被羊仁安倾倒并纳为妾。四老婆唐锦英，是北郊的农家女，婚时21岁，而羊仁安已71岁，唐母坚决反对，但在羊仁安在成都购买40石租的田产作为代价后，答应了。 1949年8月4日，国民党湖南省主席程潜和第一兵团司令陈明仁等率部在长沙起义，得知消息的羊仁安，立刻想到了解放军总司令朱德。他深知，只有投靠解放军才是出路。 羊仁安和朱德有过旧情。当年23岁的朱德徒步去报考云南陆军讲武堂，在经过川边第三混成旅防地时被抓为了壮丁，朱德的文化和武艺让旅长羊仁安惊奇不已，出于惜才，他给朱德松绑，并赠路资和马匹送朱德上路。后来朱老总也有书信给羊仁安，对羊过去的帮助表示感谢。 半个月后，羊仁安收到一封信，说：“希羊先生设法去香港，搭海船北上。欢迎你前来北平参加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署名“朱玉阶”。羊仁安认为，在还貌似强大的成都不可能收到朱老总的来信，认为是早年的好友后来的宿敌赖执中设的圈套。 1949年12月羊仁安任国军新编第11军军长，1950年3月21日在西康汉源被俘，没过多久被处决。
羊仁安在富林生活时，开始是以摆赌场为业。逐渐积累资本，经营土特产小生意。很是好客，且仗义，喜欢帮人，时间一长，就混成了一方袍哥首领。尽管他在辛亥革命时起义归附了保路同志军，但他的实力并不在于军队，而是在于袍哥。整个“河道七场”，乃至于汉源、越嶲的两县汉彝人民，都尊奉他为总舵把子。 河道盛产香杉，这是一种喜欢暖燥的松柏科植物，木材强劲且有奇香。远古时期，这种植物在这一带河谷生长很多，由于山体崩陷被埋没在地下。若干年后，又被山水冲出外露，因为矽钙等矿物质侵入木细胞成为了半石化木材。以前曾经有人用这种半石化木材制成棺材，发现纹理美且香味重，入土不朽，死者尸体也不易腐败。品质最佳者，销往上海、北京，每口棺材价值万两白银。品质稍差者，木头破裂较多，但通过镶补处理后，看不出任何痕迹，价值也是千两白银。就算是质量最差的，在四川本地销售，价值也是几百两白银。这玩意虽然很贵，但是要想凑够一口棺材的木料，却是不容易。 羊仁安凭借自己军队和袍哥的威势，四出收购这种半石化木材，并集中在富林，聘请了专业匠师数十人，从事配合修补制作棺材，运到成都、重庆、北京、上海等地销售，每年收入超亿。如果一方人户有发见香杉冲露，绝对不敢自取，而是尽快上报羊仁安，能够获得奖励。而如果自己悄悄藏起来，则不晓得要遭遇如何的灾祸。这种半石化木材一般是只要一条出现，沿着方向继续挖掘，定能得到得数条甚至数十条。
羊仁安的家是大碉房，十分坚固。在他的房屋周边，绕着修建了香杉工厂数十间，储积的香杉多达百千条，棺材成品有好几百口，从事修补的工人有好几十人。整个厂地香气扑鼻，和“沉香”十分接近。羊仁安之所以超级有钱，主要就是这个原因。 羊仁安本来没文化、不识字，只能记住姓名。在他有钱有势后，更加好客。只要是经过富林的人，如果能登门递交名片，一定会受到热情接待。他家的食客常态化有几十人，按照等级住在不同房间，好酒好菜免费提供。那些说要继续赶路的人，他都会赠送钱粮。那些说自己贫困的人，他都会赠送衣食。他一定要让所有人满意。所以，很多失业且没有依靠的人都来归附，并愿意为他出力效死。弄得一县的行政干部和驻军都要看他眼色。附近各县的人听到他的名字，都会慑服。过往商贩，登门送礼求他一长名片，就可以安全通行，回来之后交还即可。如过在途中遇到突发，把他的名片拿出来，土匪是绝对不敢打劫的。 杨森担任四川督理时，委任羊仁安为旅长。杨森败出川东之后，刘成勋委任羊仁安为宁远屯垦司令。刘成勋被刘文辉消灭后，羊仁安以宁远六县防地逼迫刘文辉。刘文辉利用羊仁安的拜把子兄弟蒋儒珍（旅长，驻盐源）倒羊。羊与其另一拜把子兄弟邓秀廷（营长，驻越嶲）商量联手，把蒋儒珍忽悠到西昌给杀了，并背叛刘文辉。1930年，又被刘文辉安抚，仍驻西昌为屯垦司令。任乃强到达此地时，羊仁安已经被在此安抚，所以他的家人仍然能够优待二十四军的相关人员。 第二天一大早，之前招呼任乃强的人果然送来羊仁安的名片，并送上了好几元的路费。任乃强坚决推辞路费。这人又转达羊仁安的意思，提出要留住一日，吃上一顿午饭。任乃强也婉言谢绝，离别而去。
当天，在黄木厂住宿。这里也是“河道七场”之一，有汉源分县署设在此地。从富林到黄木厂，一路上都是赤色页岩山谷，和任乃强的川北老家十分接近。沿途发现有很多土地种植当归、黄连等中药材。主要是因为此地粮食有余但输出不便，所以农户倾向于多种经济植物，以便于输出售卖。这条路离大渡河相对较远，不能望见大渡河。任乃强听说从富林沿江有路一直到万工堰才结束，后面都是石峡无路。因为没有亲自查看，所以并不清楚沿江情况。 “河道七场”中从田湾河、海耳洼到紫打地，三场都在大渡河西岸。老鹘漩（农场）和大树堡，都在大渡河南，并属越嶲县（西昌）。富林、黄木厂都在大渡河北变，属汉源县。两县以河为界，只有着七处有市街，定期赶集。清嘉庆、道光、咸丰、统治年间兴起。那时候，沿河的采矿业十分兴旺，以采铜、银为主，所以大渡河也被叫做“铜河”。统此七场所在地，一称河道。其后，矿业衰息但七场不废。其中的富林处于四川盆地与宁远地区往来的要道之上，所以十分繁盛。 任乃强从黄木厂出发，向东边继续行进，都是石灰岩山地。山水汇入大渡河，对沿线岩石造成了快速而明显的侵蚀。他经过一处“剪子湾”，沿着石灰岩岸慢慢往下，至中上游的溪渡，再沿着对岸渐斜上到岸口，发现和原对岸刚下的位置很近，两边可以对话。只是由于没有修建桥梁，被绕行了差不多十五里。
任乃强翻越蓑衣岭，这是瓦山和荥经大山相联的山脊。一直以来，土匪多。但他运气好，这次没有遇到。过岭之后，一直斜下，途中有农村好几处。一直降到金口场，晚上在此地住宿。这里属峨边县，已经处于大渡河岸了。 瓦山，为一平叠的层理石灰岩构成，四围都是绝壁，如同刀切一般。只有蓑衣岭一线相连，中间也有绝壁。瓦山的顶部宽平，差不多有十余里。山上的庙宇可以望见，但一时间找不到上下的道路。这是“东瓦山”，临靠大渡河。河面海拔六百米，山顶约一千八百米。另外还有一座“西瓦山”，在荥经县界，两座上的样式样式相近。任乃强曾经在峨眉山顶，同时望见两座“瓦山”。这一次终于到达了东瓦山下。这座山的结构基本上和南川的金佛山相似。 任乃强继续从金口场出发，离河岸，从山道行进。差不多二十余里。到达大为，这里有市街，在大渡河的一条支流上。继续前进，一路上都是平地稻田，但由于是富石灰质土地，水稻长势较差，并不茂盛。经过一处，望见鱼池湖。稍微山坡，到黄茅冈，再下，进入峨嵋平原，都是品质上乘的美稻田。晚上在冠峨场住宿。 此地在峨眉山下，可以望见舍身岩以及山顶的寺庙，如在崖间一般。晚上很热，任乃强不得不打开门窗睡觉。第二天早上，任乃强惊讶地发现，晚上从床上落下地的棉絮，还有挂在墙上的衣服，居然都被人偷走了。第二日，在峨嵋魏乾初（国立北京农业专门学校老同学，曾帮助任乃强出书）家住宿。休息了一天，追查偷盗衣服的贼，哪能有啥下文。只好回夹江。
夹江、峨眉相距差不多四十多里。过周渡码头时，耽误了一些时间，下午回到夹江棉场。停留了几天，才回到成都。 任乃强此次考察川边，全程耗时二十天，行程达一千七百里（八百五十公里，绝大多数步行）。 之前，任乃强在经过泸定时，泸定知事吴文渊，提出打算开工重修刘文辉军粮府治下的磨西水堰，帮助老百姓种植水稻，以解决康定的米荒问题。 这位吴文渊，任乃强记不清楚他的籍贯是哪里，只知道他在当时西康县长中是最有事业心的，为人也很端正。在交卸泸定之后，任巴安县长。再交卸后，留巴安未归。他曾撰写巴安县志，抄赠任乃强一册。西康各县，以往只有《炉霍屯志》。泸定有人撰写有小册的《乡土志》。在建省前后，只有贺觉非撰写的《理化县志》，还有就是吴文渊撰写《巴安县志》。别无其他。吴文渊有儿子留居在康定，因为品行不端，嫖赌浪费，谋财杀害了房主人的独子，被判枪决。他绝嗣没有后代，在巴塘娶了一名藏女，所以留巴安未归。
他向任乃强出示工作计划以及图样。当时，任乃强并不清楚磨西面的基本情况，抄录了吴文渊的草图，答应他将会前往考察。在任乃强回到成都后，已经搞清楚磨西面不可能开辟稻田，但自磨西经湾东、田湾、海尔洼、安顺场，南通冕宁、西昌的公路，却可以规划建设。任乃强给吴文渊写信，劝他停止修堰计划，而用项目资金先行修治康定经磨西、田湾至紫打地的道路，如果能够先通骡队驮运，则可以为将来修建公路奠定坚实基础。 那时候，成都的大米每斗（三十斤）价值是八九角，康定每斗大米的价值差不多三元，而西昌大米每箩（二斗，六十斤）的价值却不到五角。算下来，康定的米价达到了西昌米价的十二倍，相当离谱。 任乃强分析原因，主要是当时要将西昌大米运到康定，须经由泸沽、小相岭、越嶲、大树堡过河，再经富林、汉源街、富庄、泥头，翻过飞越岭，经化林坪、冷碛、泸定、瓦斯沟到康定，移库上曲折、上下、迂回、替换，路程差不多千里之遥，运费每斤超过两元。如果能从西昌、冕宁、磨西面翻过雅加埂直接到达康定，那么运费就可以减缩一半。如果能够建成公路，那么运费还可以大大缩小。西康的食盐和畜产、林产品等运到宁远，又可以有效解决宁属居民的生活方面重大问题。这样产生的价值，远远超过在磨西种植水稻的百倍。
任乃强将上述内容写成一封长信，并附上比例为二万分之一的《河道图说》四大篇，一并寄给泸定知事吴文渊，建议他向政务委员会提出申请，在实地察堪后实施。书信的原件和地图，均在《边政》月刊（大约十期以后）发表。吴文渊采纳了任乃强的建议，转呈给政务委员会，政务委员会又转呈军部。军部登出这篇文章之后，这事情被搁置下了，没有落实。 任乃强又写成《川康交通考》这篇长文，把从汉代到现代川康间道路发展变迁的各条路线改订出来，绘成地图，寄给青飞如创办的《屯垦》期刊予以登载，用以酬谢他所赠的五十元旅费。 截至1969年，川康之间的二郎山公路已经延长为川藏公路，远达拉萨。川藏公路北线全长2412公里，沿途最高点是海拔5050米的雀儿山；南线总长2146公里，途经海拔4014米的理塘。川宁间的公路也由荥经的泥巴山延续入滇，并创建有川滇铁路。泸定铁索桥与老鹘漩渡口已经分别建成钢桥。而泸定车站与石棉（老鹘漩今为石棉县治）之间二百余里之短的河道仍未有公路与驮路联接，这是任乃强深感遗憾的。但任乃强认为，这是必然会修筑的。他坚信，在渡口通铁路之后，自然就会修成石泸段的河道公路，把康区和西昌区联络起来。这是社会发展的自然规律，不需要他来明确提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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