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大拜年

梦云/文并画

梦云旧作拾遗29

原载《天津日报》

大拜年

梦云/文

大年初三小学同学要聚会，铁定的，打高中毕业一直延续着。

初一的饺子初二的面，初三的饸子往家转，每次的初三聚会都要吃饸子，这也是铁定的。每一次聚会，陈洋都不到场。

同学见面，叽叽喳喳说个没完。话题随着年龄的变化而变化，到了现在的年纪，都多了“时间都去哪了”的感慨。人以类聚，老同学也脱不了俗气。当领导的发财的一堆儿，意气风发地指点江山。工薪阶层的一堆儿，东拉西扯地瞎聊。落魄的自然而然地溜边儿……

陈洋上学的时候就属于溜边儿的一类。他的家里弟弟妹妹一大群，日子过得紧巴，父母为生活奔波，没有时间管孩子，一群孩子跟小叫花子似的，破衣啰嗦的，带着一股穷酸样儿，同学们一见陈洋就都捂着鼻子奚落，久而久之，陈洋变得孤僻任性，和同学们格格不入。

也许是为了改变命运，陈洋从小就爱读书，爱写作，高中毕业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成了小学同学中唯一的大学生。

小学同学的初三聚会就是从陈洋考上大学的那年开始的。

那个时代，考上大学是一件极其荣耀的事情，第一个寒假，包括那些不来往的同学都到陈洋家串门儿，要过年了，同学们起哄让陈洋请客，时间是大年初三。陈洋也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他想让那些奚落他的同学们看看，只有我陈洋才是真正的强者，他不计较以往，他痛快地答应了，地点订在当时最豪华的一家酒店。

陈洋找父母要钱。父亲说老子供你上学，你弟弟妹妹也要上学，家里连年都快过不去了，没钱让你糟蹋，想请客自己赚钱请，老子没有。陈洋一气摔门出了屋。母亲追出来劝，陈洋说我没有这个父亲，母亲伤心地哭了。

过年了，一家人围在一起吃年夜饭，看着餐桌上的白菜粉条土豆，陈洋打心里来气儿，平时吃这些，过年还吃这个，家里的肉票都哪去了？他赌气地丢下碗筷，饺子也没吃就回屋睡了。

第二天，母亲把陈洋叫到外屋，塞给他40块钱，母亲说，咱家的钱都在这了，少要几个菜，大年初三吃饸子，我多包点儿饸子让你弟弟妹妹给送去，饸子更下酒，多好啊。

大年初三。同学们欢天喜地聚在一起，陈洋姗姗来迟。

看看坐了满满三桌子的同学，陈洋在裤兜了捏着40块钱的手心都渗出了汗珠，他点菜，服务员告诉他菜已经点完了，人到齐了就能上桌了。

看着满桌丰盛的菜肴，陈洋彻底的崩溃了。

好在弟弟妹妹们送来了盛在几个小盆儿里的饸子，饸子小巧玲珑，四周捏了精致的褶，看了就有食欲。陈洋从窘迫中醒来，招呼大家吃饸子。

只吃了一口，陈洋脸上的笑就僵住了，饸子的馅是白菜与野菜和在一起的，根本就没法下咽。大家虽然没说什么，可陈洋感觉到了同学们异样的眼神，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虽然生活水平提高了，可人们平时肚子里也没什么油水，过年吃野菜饸子，忆苦思甜啊？

大家看出了陈洋的窘迫，饭后几个同学凑钱结了账。

陈洋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从此他再也没有参加过同学的初三聚会，四年大学也极少回家，毕业后他被分配到了外地，后来到深圳打拼，渐渐地和同学们断了联系。陈洋和父母的关系变得生疏了，就连结婚都没有告诉家里。

以后的初三同学聚会，大家都带饸子，虽然陈洋不来，大家也会拿自己带来的饸子和陈洋的比，每次大家都会在鄙视中得到心理的满足。

一晃，35年过去了。2016年的春节，同学们竟意外地收到了陈洋的邀请函，陈洋说今年初三的聚会他请客，地点订在市里最豪华的饭店。

邀请函真具有原子弹的威力，同学们的微信圈里炸开了锅，陈洋到底是咋了？潜水了30多年，捡了狗头金还是买彩票中大奖，发迹了？同学们期待着……

初三，同学们早早地聚在饭店，有了上次的教训，这回谁都没敢点菜。陈洋还是姗姗来迟。改不了老毛病，是不是又拿咱开涮啊，陈洋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没出息。当领导的发财的同学气愤了，他们不在乎吃，在乎的是别人的尊重。工薪族的同学气愤了，他们可是都在乎。溜边儿的同学气愤了，其实是幸灾乐祸，我不行，他陈洋比我还不行，嘿嘿……

大厅的门开了，陈洋，还有陈洋的妻子，儿子儿媳，小孙子，还有陈洋的弟弟妹妹和他们的家人，大家簇拥着坐在轮椅上的老太太，陈洋的母亲走了进来。

外面的人陆陆续续地往里进，有陈洋的中学同学，大学同学，还有……这场面，把他的小学同学们都看傻了。

陈洋拿起话筒，他哽咽了。

大家还记得35年前的大年初三吗？许多人摇头。对了，那次是我们小学同学的聚会，我考上大学请客，最后同学们掏的钱，我谢谢了。也就是那次，我感到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从此不和同学来往，甚至远离了父母亲友，可是，直到去年我父亲去世，母亲才告诉我，那一次，父亲在单位领完工资去买年货，结果工资被小偷偷了，父母孩子多，家里根本没有积蓄，那年的年夜饭桌上没有一点儿荤腥，可父亲为了我不在同学面前丢面子，他去医院卖血，又卖了肉票和粮票，才凑了40块钱……陈洋痛哭着，他跪在母亲的面前……母亲慈祥地抚摸着他的头，像小时候一样。

陈洋说要感谢中央文化大发展大繁荣的政策，他在深圳靠文化产业赚到了钱，现在老了，为了能照顾母亲，回家乡发展，和朋友联合开发文化市场，这家饭店就是合作单位。

以后咱定个规矩，咱的父母为咱操了一辈子心，现在他们老了，不能照顾自己了，以后这里就是咱们父母的家，开个养老院让他们安度晚年，咱们做儿女的轮班来陪伴他们，以后的每年初三，咱们同学就在这里大聚会，带上咱的老爸咱的老妈，大家一起给他们拜年！

大厅掌声雷动。所有同学都伸出大拇指，牛，咱们陈洋真是个牛人。

可是，中央号召节俭，咱也不能铺张……同学们伸长了脖子，洗耳恭听，这家伙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天津卫的老咧儿，初三的饸子往家转，和和美美到永远，今天给大家伙儿准备了饸子宴，白菜野菜和的馅，正好砸砸大家过年积了满肚子的油水。

听陈洋说完，同学们顿时满脸的鄙视，唉，还是过去那个穷酸样儿，这辈子也改不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