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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找人

 唐人文苑 2023-01-07 发布于云南

(短篇小说)找人
作者:唐人

唐响走出车站,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口腔灌入清凉的空气,抑制住喉咙蠢蠢欲动的干痒。从空间狭小的憋闷车厢移到宽阔嘈杂的广场,他的意识出现了短暂的盲点。刚刚铅灰色的天空换了一副黑煞脸,乌云积压着城市上空,像魔术师手中奇妙的遮掩布,使偌大的城市瞬间消失。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暴雨。

唐响右手提着一个小型号的褪色的行李包,左手时而紧紧地捂一捂那件起皱的廉价衬衣的口袋,走路如履薄冰。天黑得诡异,仿佛到了世界末日。唐响站定,迅速环顾一番,空气透着雨腥的湿腻,街上的人纷纷逃命一样往家里急赶。唐响的左手又捂摸衬衣口袋,那张写明“借款8000元”的借条寂寞地躺着。进城前,妻子叫他将借条藏在行李包内,唐响细想一下,不行。行李包装着烙好的荞饼,一瓶灌满的山泉水,两件干净的衣服。借条和这些东西混在一起,如果弄丢了,女儿下周动心脏手术的费用就落下一截。谨慎为上,唐响决定放在常接触得到的地方。

算起来,唐响五年没进过城了。他家住在乡镇上,经营一家杂货小商店,过着平淡如水的日子。乡镇上有菜市场、酒吧、KTV场所、网吧等,格局基本和城里没什么两样了。这次进城,唐响完全奔着一笔五年前借出的8000元的债务。

借款人是他昔日的好友,当然,现在俩人的关系急转直下。朋友的家原本也在乡镇上,借到几笔钱后,朋友进城和别人合资开公司。短短三年时间,唐响听说他在城里已购车买房了。朋友搬去城里住,只打过一次电话给唐响,告之地址,叫唐响有机会进城要到他家玩。至于还钱的事,应该是习以为常地丢到了九霄云外。

女儿心脏不好,住院费用几乎花去唐响的全部积蓄。女儿下周做心脏手术,医生说这次手术很关键,不能受其他的因素影响而耽误。唐响找亲友借到一部分医疗费,还剩下不小的缺口。他猛烈想起那位朋友的借款,心急火燎地打电话过去,提示音说号码为空号。唐响当场傻了眼,望着一行记下的地址,他决心亲自上门讨债。

唐响的思维飞速运转,暴雨将至,尽快找到一个落脚点再说。未等他迈步,旁边一位手举“苗岭宾馆”的牌子的黄头发女人走上前说:住宿吗?到我们苗岭宾馆吧。安全卫生,包你住得舒服。

唐响说:多少钱一天?

黄头发说:5080100都有。房间不同,价钱就不一样,任你挑选。

无奈,唐响嫌房间价格贵。最便宜的也要50元,离他理想的40元价位仍有差距。这次进城,唐响只揣了200多元,除去返程路费,剩下的100多不敢乱花。

唐响闻到一阵浓郁刺鼻的劣质的香水味。另一个打扮媚艳的女人凑近他,指着自己的牌子说:先生,不如来我们春月旅馆好。服务周到,要啥有啥,你不容错过。她卖力地抛媚眼,唐响明白她是哪路货色了。马上摇摇头,表示坚决拒绝。天空飘下豆粒大的雨点。唐响懒得理睬两个女人,身子一缩,提上包匆忙往街边的商场门口躲避。

暴雨已杀到!城市沉浸在雨水肆无忌惮的世界里。

街道的行人仿佛被汇聚的水流冲走了,冒雨飞奔的车辆像江面上穿越风浪的小船。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下午,雨停了,天空又展现湛蓝的笑脸。唐响的心情恰似一场暴雨,来时乌云密布,想着快讨回那笔债了,转而如雨后的天空一样澄亮。

好运气似乎跟他没缘。唐响按照地址找到朋友的住处,发现那里尽是一些城边村的出租屋。昏暗狭窄的巷道两旁挤着一幢幢“握手楼”,墙体贴满房屋租赁信息、搬家公司广告、真假难辨的招工启事等。朋友不可能在此地界买房,那么,他留下的地址要么是作废没用了,要么就是故意欺骗他。唐响弄不明白究竟属于哪一种情况,一个人沿着蜿蜒曲折的巷道走得晕头转向,敞亮的心情又悄然蒙上阴影。唐响计划逗留三天,时间紧迫,他努力冷静下来,思考怎样继续寻找。城里的建筑工地上有几个老乡,当中也许有人知道唐响的下落。唐响想到了小咪哆,说不定他能帮上忙。

走到僻静处,唐响拿出钱包翻看,除了几张散钞,还有三张百元大钞静静地卷曲对折,他愣住了。妻子帮他买好来时的车票,这多出的100元一定是妻子昨晚偷偷放进去的。唐响蒜头大的鼻子顿时有点发酸,眼角泛红潮湿。

唐响提着行李包走上街道,走过一个人潮汹涌的十字路口时,肚子突然咕咕地叫了。他往路边的石坎坐下歇脚,拿出荞饼就山泉水正要吃,一个瘦小的身影撞入了视线,两三米远的地方站着一个约七岁大的男孩。阳光柔亮地照在那张圆溜溜的脸上,大眼睛一动不动,清烁的目光死死盯着唐响手中的荞饼。唐响撕开一块,递出,朝男孩扬一扬饼子,示意他走过来。

男孩起初不敢动,后来看唐响好像没什么恶意,就走过来接了荞饼。看着男孩大口大口地咬饼子的贪婪的吃相,让唐响想起躺在医院病床上的女儿。他黯然伤感,没心思再吃饼子,伸手摸了摸男孩的脑袋,问:“好吃吗”?男孩嘴里塞满了饼子,大眼睛眨一眨,呆呆地傻笑。

唐响说:“吃完快回家吧,不要乱跑。”

整理好行李包,唐响打定主意先找好落脚地。虽说钱包有300元,但唐响舍不得花,女儿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唐响原本想去找在建筑工地的老乡处挤一挤,然而想到老乡的住处有妻儿,只好断了念头。挨近傍晚时分,唐响仍旧走在城边的地带.

“喂,你儿子拿我东西,管不管啊?”

一个喇叭传送般的粗大的声音劈头盖脸地扔向唐响。夕阳下,说话的人已来到唐响面前。唐响吓一跳,这个人不高,脑袋刚刚到他的肩膀,左边的一半脸爬着赤红色的巨大的胎疤。夕阳斜照,胎疤鲜红艳亮,宛如刚泼上一碗新鲜的猪血。

唐响定下神说:“哪个是我儿子?”

胎疤脸指向唐响的背后说:“他,小鬼头!”

唐响看清了,吃荞饼的男孩跟在屁股后走了一路,他竟没发觉。男孩拿着两个空塑料瓶玩,望一眼唐响,傻笑。

唐响说:“他不是我儿子”。

胎疤脸说:“这个我不管,他是跟着你来的,我全看见了。

唐响皱起了眉头,觉得胎疤脸蛮不讲理,这算哪门子事?

夕阳藏起最后一缕光线,灰沉的暮色开始粉墨登场。唐响望望天色,盯着傻笑的男孩看一会,觉得有必要对胎疤脸作出解释。唐响把遇到男孩的过程说了。

胎疤脸瞪大眼睛说:“他真不是你儿子?”

唐响说:“真不是!”

胎疤脸走过去,蹲下身,右手搭着男孩的肩膀说:“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

男孩不接话,拿空瓶子相互碰撞几下,嘭嘭的响声打破暮色吞噬的寂静。接着,男孩挥动空瓶子,亢奋地痴笑,腮帮挤出两个凹陷清晰的小酒窝。

胎疤脸望一眼唐响说:“这孩子有毛病,脑子好像不正常。”

唐响也看出了一些怪异。

胎疤脸说:“他可能从家里溜出来,回不去了。”

向男孩问不到什么,胎疤脸转而问唐响,问他是干哪行的,怎么走到这里。唐响听他的语气,像防范没打招呼就擅自闯入他家一样。唐响心里虽有几分不满,但相比找不着欠债朋友的压抑一天的焦躁情绪,这种不满仿佛被水释稀了。唐响觉得心里的焦躁长了无数只爪子,使劲挠他的心窝,一股脑儿憋足气力要冲出去。既然憋得难受,索性就竹筒倒豆子,全说了。男孩绕着他们踢空瓶子玩,哇哇的喧叫声偶尔打断唐响的诉说。

胎疤脸听完后,叹叹气说:“你也不容易啊,现在欠债的个个是大爷,像你这种情况见多了!”

唐响不愿再过多谈论烦心事,岔开话题说:“你经常来这儿吗?”

胎疤脸说:“见你是老实人,跟你挑明了吧,我捡垃圾,就住这附件。你如果没地方待,可以将就一下。”

唐响大喜过望,正合他的心意。

胎疤脸朝男孩努努嘴说:“他咋办?”

唐响说:“天快黑了,他一个人走不安全,明天我带他交给警察处理。”

也只好如此。

夜色浓重地侵占了城市,城里灯火灿烂。石棉瓦的房子里的灯光很暗淡,唐响就在他那里过夜。房间里一半堆满摞高的纸皮、空瓶罐、旧报纸等杂物。另一半空间搁置床,那是一张可折叠移动的行军式的床,一只床脚绑着行李箱。唐响和男孩则睡在胎疤脸捡来的木板临时拼凑成的床。唐响做足吃苦的心理准备,能够省下住旅馆的费用,吃点苦值得。

男孩也许折腾了一天,疲倦了,吃下半个荞饼慢慢就瞌睡连天。唐响抱他上木板床,男孩很听话,几分钟工夫甜甜地进入了梦乡。

远处偶尔驶过车辆,轮子轧出隆隆的响声。

唐响把荞饼分给胎疤脸吃,平时胎疤脸话挺多,吃荞饼忽然变安静了,唐响喝下几口山泉水说:荞饼是我老婆做的,不知合不合你口味。

胎疤脸没吭声。

唐响感觉不对劲,就着灯光往胎疤脸看去,看见赤红色的胎疤脸上挂着烁亮的泪痕。那块大胎疤被泪水一滋润,越发红艳亮眼。唐响慌了,急忙问:你怎么啦?

胎疤脸咽哽着说:“吃到你的荞饼,我想起了我老婆。她做的荞饼也是这个味,家里的饼好,不像城里什么都乱添加。”

唐响说:“你进城多久了?”

胎疤脸说:“我出来快五年了,跑过广州、昆明这些大城市。原以为城里挣钱容易。我长着胎疤,人丑,找工作难。现在想一想,还是家里好。”

不容置疑,唐响的脑海浮现胎疤脸当初雄心壮志地背上行李离开养育他的故乡的情景。跟千万个涌进城的追梦者一样,怀着美好的憧憬。实际上,他一路寻找一路摔跤,摔碎了那个日渐脆弱的梦。

望着远处万家灯火,胎疤脸说:“我想通了,决定回家搞养殖。老家闲地多,方便。”

唐响拍拍他肩膀,把仅剩的荞饼全给他了。

第二天,唐响带上男孩去找小咪哆。路上,连续两次碰见警察,唐响都无法将男孩交给他们。男孩像预感到什么,牢牢抱着唐响的大腿直哭。路人朝他们瞥一瞥,以为俩人是父子。

唐响哄着哭闹的男孩,掏出了老式手机,他只要打通110,一样会有警察来处理。男孩泪花汹涌,脆亮的哭声像极力挽留一件即将失去的最宝贵的东西。仔细听,哭声迸发出颤心的恐惧与愤怒。唐响眼睛里出现女儿病病殃殃的瘦脸,女儿比男孩约大三四岁。刹那间,唐响被哭声搞得脑瓜儿胀疼,耳边一会萦绕着男孩的哭声,一会又转化成女儿的哭腔。唐响拿起手机,又犹豫地放下,如此反复几次,最终放弃了打电话。他考虑仍暂时带着男孩,到时再想办法。

唐响在街边的商铺买来一根冰棒,男孩见了,缓缓敛住哭声,破涕而笑。他像聪明的孩子流露了正常的天性。

俩人顺利地找到小咪哆。由于昨晚下雨,工地上停工休息。小咪哆认真打量过男孩,问:他是谁?

唐响不想多费口舌解释,谎称是城里一个亲戚的儿子。他进城就住在亲戚家,亲戚的儿子喜欢跟他玩。

男孩舔着冰棒,安静乖巧。小咪哆哦了一声,没表示任何怀疑。谈话的重点转到那个欠债的朋友身上。小咪哆点燃一支香烟说:我知道他有一个住处,不知搬了没有。

唐响说:“什么时候见过面?”

小咪哆说:“大概是两年前吧。”

唐响说:“可能搬走了。听说他买了房子,肯定换了住处。”

小咪哆狠吸了一口烟说:“妈的,找到非揍他不可!好日子抖起来就忘记姓什么了,这种人得教训!”

气话可以随便发泄,人依然要寻找。 小咪哆细问唐响女儿的病况,唐响神情冷峻,耐心地回答了他。 小咪哆大手一挥说:“等我发动工地上的朋友帮忙,说不定有人知道那个混蛋的新地址。”

男孩手中圆形的被舔得瘦而小,像一枚罕见的冰针。他瞧见小咪哆不停地打电话,忙得团团转,就拍着手呆笑。唐响疼惜地轻捏一下男孩的脸蛋,走到安静的角落处打电话给老婆。

妻子接到电话,声音沙哑疲惫。唐响强忍着酸楚,问女儿最近身体的情况。妻子说比较稳定,叮嘱唐响注意安全,讨不到债的话先回来,别逞硬。唐响安慰她说找到小咪哆帮忙,事情快有眉目了。

唐响打完电话,未回过神来。小咪哆一步跨到他面前说:“有个朋友曾经几次在逸景苑小区附近看见他,我怀疑他住在那儿。不管真假,下午咱们去看看。”

唐响心里燃起希望的火苗,点头同意了。中午,小咪哆出去一趟。到饭点时,他打来电话请唐响和男孩去一个农家饭馆吃饭。三个人填饱肚子,小咪哆主动带路朝逸景苑小区的方向出发。

来到目的地,看见逸景苑小区门口人来人往。唐响提议,他守小区门口,观察出入的人。小咪哆负责小区附近的地段,假如发现情况即打电话通知一方。双方赞成这个主意。

男孩坐在街边不远的水泥坎上,小咪哆买了一杯奶茶给他喝。唐响站在小区门口侧旁,细致分辨每张出入的中年男性的脸孔,又瞧一瞧男孩,目光交替转换。

观察了一阵,唐响拿出手机,里面存有那个朋友的照片。他向出入小区的人打听,个个都摇头晃脑说不认识。当问到一位穿百褶裙的面容清秀的苗族女人时,情况好像发生了变化。她看完一眼照片,眼睛马上瞪得像瞬间发亮的电灯泡,平静的表情渐露难以克制的激动。

有戏!唐响暗喜,即刻打电话召回小咪哆。唐响对百褶裙说:“你认识他,对吗?他现在住哪里?”

百褶裙语气冰冷:“说实话,我都想知道他躲去哪了。你们找他,我一样也找。”

小咪哆奇怪地问:“你借钱给他了?”

百褶裙咬牙切齿:“他欠我的债,感情债!他是一个无耻的大骗子!口口声声说未结婚,原来早有老婆。纸包不住火,露馅了,躲着不敢见我。”

唐响和小咪哆面面相觑,戏剧性的结果让俩人明白一样东西:这个世界什么奇葩的事都可能发生。

百褶裙接着说:“外面谣传我做了小三,可笑!我年龄不小了,希望找到一个喜欢的老实可靠的男人过日子。他仗着有两个臭钱就随便骗女人!”

百褶裙凶狠的眼神仿佛藏着一柄散发寒光的匕首,如果她握着利器找到那个男人,恐怕他要上到天堂偷腥了。唐响讪讪地安慰她几句,启发她回忆对方是否留下过别的联系方式。

百褶裙笑了:“我们在一起时,他用的是假名字。你说这样的男人能相信吗?”

唐响彻底无语。百褶裙的手机响了,她边压低声音接电话边走进小区。唐响沮丧地掉头朝男孩望去,发现男孩不见踪影了。唐响一拍额头喊道:“糟糕!”,他慌乱地往前面奔跑,小咪哆跟在身后。好在男孩没走远,在一家卖玩具品的商店里找到他。店老板扯住哭嚷的男孩,指着地下一堆碎片说:“哪个是家长?小孩打坏我货品,赔钱吧!”,唐响自认倒霉,照价赔了40元。

哄住男孩,唐响憋着一肚子郁闷,小咪哆去处取行李包。小咪哆亲手把行李包交给他,说:不要泄气,他跑不上天的。我会留意,你有事打我电话。

唐响牵着男孩往回走。途中检查行李包意外翻出一个胀鼓的信封,他打开看了,信封装着一沓钞票。唐响趁没人快速点了点,然后掏出一个小本子,端端正正地写上:2014518日借小咪哆3000元。

 

唐响回到胎疤脸的住处。日近黄昏,太阳好像磕破壳的流溢出的鸡蛋黄。胎疤脸买来菜豆腐、卤猪耳朵、玉米饭、白酒等一袋食物。石棉瓦房的空间拓宽很多,堆积的杂物不知所踪,应是卖掉了。胎疤脸扯下一片猪耳朵递给男孩,转过身,招呼唐响喝酒,酒菜摆在地上。

胎疤脸拿起碗喝下一口白酒说:小孩不交给警察?你带着他麻烦啊。

唐响笑一笑,未回答。

胎疤脸盯着吃猪耳朵的男孩,沉吟几分钟后,说他打算明天回家。临走前,替唐响出一个好主意。胎疤脸唾沫横飞:作秀,懂不懂。你带小孩往高楼处一站,演场戏。这年头,城里农民工讨薪都用这招。一来逼欠债人现身;二来扩大影响力,帮孩子找家人。一举两得。

唐响听了,差点没被老白干酒呛倒。主意表面听上去荒唐,细细琢磨之下挺有道理。

胎疤脸喝了几口白酒,拿出见多识广的注意:“兄弟,你正儿八经地找,哪个年月能找到?非常时期,得用非常手段嘛。”

唐响调侃他出的主意高明。瞧见对方称赞,胎疤脸放开怀畅饮,俩人醉意醺醺。

第二天早上,唐响醒来发觉胎疤脸已悄悄地离开了,相处两天后悔没问清他的名字和老家。茫茫人海里萍水相逢,彼此都是路上匆匆的过客。带上男孩每人草草吃了两根油条和一碗豆浆,唐响左思右想昨天的那个主意。

走到当初发现男孩的街道附近,周围高楼林立。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唐响对男孩轻言细语:孩子,我们玩一个游戏。你要配合叔叔,不要乱动。配合得好,你很快就能见到爸爸。

男孩似懂非懂地傻笑。

上午大约10点钟,阳光照亮一幢七层高的商业楼。街道上几个东张西望的逛街人像发现什么新鲜事,放缓了脚步。他们仰起头,指指点点,目光一块聚焦那幢商业楼的顶层。低矮的楼栏边站着一个中年男人,双手护着一个齐腹高的男孩。男人只要抬腿跨过形同虚设的栏界,立刻就会失去重心,抱着男孩摔下来。

商业楼下看热闹的人愈聚愈多,消息如长了翅膀似的快速传遍整条街。人们脑海盘旋着“跳楼”、“自杀”、“讨薪”等字眼。当地媒体报道过跳楼讨薪的事件,一般都是当事人独角上演。冷不防拉上祖国未来的花朵参加,极大刺激了人们日益浮躁的内心。

议论及看法嚷成一片:

什么人啊,够狠心的!

多大点事?还要拉上孩子垫背,不够爷们!

孩子跟这样的父亲生活,真可怕啊。

看情形不像讨薪,倒像殉情

拜托,哥们,来个痛快的吧,不要浪费时间。

……

唐响很满意楼脚下观众的反应,一场戏好不好看,全凭观众说了算。顶楼像装修豪华的大舞台,登上去亮相,需要莫大的勇气。唐响为了女儿的手术费,豁出去了。男孩居然不哭不闹,一副做演员的兢兢业业的状态。唐响第一次居高临下地打量这座城市。街道望不到尽头,车辆排成长龙堵在路中央,喇叭声此起彼伏。四周高高低低的楼群宛如一支冲锋陷阵的军队,呈包围之势,将这幢商业楼围得水泄不通。

一辆警车停在街道旁,黑压压的围观的人群出现片刻骚动。三个穿制服的大盖帽上到顶楼,试图拉近距离和唐响展开对话。

唐响趁机说出朋友的名字,说在下午前要见到这个人。不然,他就抱着孩子跳下去。警察千方百计安抚唐响的情绪,一面根据他的要求想尽办法寻找那个人。

双方僵持到中午,楼下已铺开一张打满气的垫子。猛地,欠债的朋友出现了。这个肥头大耳的男人从外地刚回到家,突然接到妻子的电话:儿子出事了!一个男人拉他上了顶楼。是不是债主?

他慌张地说:“艳薇,你看清楚,不要弄错了!”

妻子声音颤抖:“不会错,那个男孩是我们的儿子李杰。劫他的男人我不认识,你快来啊!”

这个叫艳薇的女人走上街是想找回弱智的儿子,碰巧遇见商业楼这一幕,吓得她瘫坐在街角里。意外,无需搜肠刮肚地编造了。

双方见了面,气氛朝缓松的方向推进。

朋友说:“唐响,咱们一件事一件事解决,好吗?”

唐响说:“好!”

朋友说:“我做生意被骗了钱,欠着一屁股债。妈的,害得我到处找那骗子。但还你那笔钱没问题,告诉我账号,马上转给你。”

唐响报了一个农村信用社银行账号,朋友下楼办完转账。

五年的债讨回了。唐响丢弃借条,正要对警察说男孩的事。

朋友抢在他前面说:“钱我还了,可以放我儿子了吧。唐响,我求求你,不要吓着他,唐响骇住了,乱糊糊的脑子犹如一台骤然停电的机器。嘴巴僵硬地张开,说不出话来。

朋友说:“他叫李杰。你不是冲着那笔债吗?别装了。”

没错,朋友姓李,唐响喝过他儿子的满月酒。那孩子在乡镇上出世,两年后,朋友一家就搬来城里。

唐响的思绪像摔坏的电视机的画面,烁满雪花。两个警察乘他分神的工夫,互相打眼色,一起冲上前按住他救回了男孩。对着闹哄哄的场面,男孩始终安静地傻笑。

唐响挣扎着大声叫嚷:“放屁,谁绑架你儿子要债!他——”

一个警察打断唐响的话:“你说什么都没用,除非有人能证明你清白。”

胎疤脸!唐响迅速想到那个亲眼目睹男孩偷偷跟着他去到石棉瓦房的人。但萍水相逢,胎疤脸已经回他的老家了。忘记问人家姓名,没名没姓没地址,怎么找?唐响望向远处,密密麻麻的房子挨得像风吹即倒的积木玩具,盘绕其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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