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翻译（327）潘金莲为何对亲妈无情（二）

               作者  白坤峰

（内容见第七十八回　西门庆两战林太太　吴月娘玩灯请蓝氏）

把恶劣的脸色留给亲近的人，是人类的通病，何况是不懂得自我审视、没有仁爱之心的潘金莲呢。潘姥姥到死都不会原谅潘金莲，她不明白嫁到城里的女儿怎么就突然看不起她这个当妈的。而在第六回，母女俩快快乐乐地和王婆谈笑之情景，宛在眼前。

晚夕潘金莲上寿（过生日），后厅小优（年青男演员）弹唱，递了酒（敬了酒），西门庆便起身往金莲房中去了。月娘陪着大妗子（吴大嫂子）、潘姥姥（潘金莲的妈妈）、女儿/郁大姐jie（姑娘郁大妮）、两个姑子（尼姑），在上房坐的饮酒。

潘金莲便陪西门庆在他（她）房内，从新（重新）又安排上酒来，与西门庆梯已（个人）递酒磕头。落后（随后），潘姥姥来了，金莲打发他（她。潘姥姥）李瓶儿这边歇卧。……如意（奶妈。李瓶儿的仆女）、迎春让他（她）热炕上坐着。

潘姥姥想和女儿说说话，是人之常情。但这心情不佳的女儿恰恰最讨厌妈妈的“常情”。潘姥姥最大的优点就是懂得感恩，她一直感谢热情大方的李瓶儿。潘金莲最大的缺点就是搞不懂斗争的对象，她一直痛恨“财貌”突出的李瓶儿。

先是姥姥看见明间内（向阳的房间内），灵前（李瓶儿的牌位之前）供摆着许多狮仙五老/定胜（糖、糕点。狮仙五老：印有狮子或五位老神仙的大型饴糖。定胜：糯米豆沙糕，金银锭状，印有“定胜”两字，相传与南宋名将韩世忠有关）、树果柑子、石榴/蘋píng婆（苹果）、雪梨鲜果、蒸酥s点心（奶酪馅儿的甜饼）、馓sn子（用特制的面条，层叠规则陈列后油炸，北方的酥脆美食）麻花，满炉焚着末子（粉状的香料，旧称散香）香蜡，点着长明灯，桌上拴着销金桌帏（饰有金色丝线的、系在桌子四周做遮挡用的布或缎子。桌帏：同桌围），旁边挂着他影（她的画像。李瓶儿）：穿大红/遍地金/袍儿（大红底色的、用配以金色丝线织出的高级锦缎制作的袍子。遍地金，也叫织金缎、织金、金线满地缎、金宝地、遍地锦等）、锦裙绣袄、珠子挑牌（女冠的左右各有一只凤凰，口衔着一串垂珠，垂珠下有一块小牌子），向前道了个问讯（双手合十，表敬意），说道：

“姐姐好处（我记着姑娘您的好处。姐：此为敬称年青女子），生天（在天上再生））去了！”因坐在炕上，向如意儿、迎春道：“你娘勾了（你女主人也值得了。勾：够），官人这等费心追荐，受这般/大供养，勾了！他（她）是有福的。”

总起来说，李瓶儿比潘金莲幸福，前者在爱人的痛哭中离去、风光大葬、死后追怀，后者死于非命、草草掩埋。

如意儿道：“前日，娘（李瓶儿）的百日，请姥姥，怎的不来？门外（城门外）花大妗子（经大嫂。花子由的妻子）和大妗子（吴大嫂。吴铠的妻子），都在这里来。十二个道士念经，好不大吹大打，扬幡fn道场（请僧道作法事），水火炼度（以水火之力，炼除死者的罪过，使之得以超度），晚上才去了。”

潘姥姥道：“帮bàng年/逼节（接近年关。帮：同傍bàng），丢着个孩子（此为潘金莲妹妹的孩子）在家，我来，家中没人，所以就不曾来……”……如意儿……一面教（叫）：“迎春姐，你放小桌儿在炕上，筛（倒酒。古人多用发酵法做压榨酒，酒糟与酒液混合，喝时须用小型网眼筛子垫绢布过滤，故曰“筛酒”）甜酒，与姥姥吃杯（让老人家喝一杯）。”

如意儿叉开了话题，但潘姥姥总是回到老话题，反复对比潘金莲与李瓶儿：

饮酒之间，婆子（潘姥姥）又提起李瓶儿来：“你娘，好人，有仁义的姐姐（敬称李瓶儿），热心肠儿。我但（只要）来这里，没曾把我老娘（自称。老娘：姥娘、姥姥）当外人看承。到就是热茶热水与我吃……不瞒姐姐你每（你们）说，我身上穿的这披袄儿（竖领对衿的、半臂式的外套），还是你娘与我的！正经我那冤家（我的亲女儿），半个折针儿（折断的废针）也迸不出来与我！我老身（中老年妇女的自称）不打诳kuáng语（骗人的话），阿弥陀佛，水米不打牙（一点儿东西都没吃。打：粘、碰。此为抱怨潘金莲不管自己），他（她）若肯与我一个钱，我滴了（动词，拉扯下来。山东方言。例句，滴蒜薹）眼睛在地！你娘与了我些甚么儿，他（她）还说我'小眼薄皮（形容见识浅薄、贪图财物），爱人家的东西’！

“想今日为轿子钱，你（潘金莲。北方人常用“你”称呼不在场的第三方）大包家jia拿着银子，就替老身出几分（重量单位。一钱为十分），便怎的！咬定牙儿，只说他（她）没有。倒教后边西房里姐姐（孟主楼），拿出一钱（十分之一两）银子来。……来到这里，没的受他（她）的气！随他（她）去，有天下人心狠，不似俺这短寿命（此为诅咒潘金莲）！

“姐姐（敬称如意儿），你每（你们）听着我说，老身若死了，他（她）到明日（以后）不听人说，还不知怎么收成结果哩！想着你（潘金莲）从七岁没了老子（爸爸。江南方言），我怎的守你到如今！从小儿，交（教）你做针指，往徐秀才家上女学（女子学习班）去，替你怎么缠手缚脚儿的（缠脚。此为当时陋习）。你天生就是这等聪明伶俐到得这步田地？他（她）把娘喝hè过来、断（大声命令）过去，不看一眼儿。”

作为局外人，潘姥姥误认为西门大官人的妻妾们紧密团结在领导身边，奋发向上地建设西门府呢。她不知道自己的亲女儿争强到恨死李瓶儿的地步。她不知道李瓶儿温柔无声的存在就是潘金莲的恨源。

如意儿道：“原来五娘（潘金莲）从小儿上学来lai（呢）？嗔chn道（怪不道）恁nèn题（提）起来就会，识字深！”

潘姥姥道：“他（她）七岁儿上女学（女子私塾），上了三年，字仿（依照范本写的字）也曾写过；甚么诗词歌赋、唱本上字不认的。”

潘金莲真的对不住妈妈，那个时代，重视女孩子素质教育的家长不多，况且潘妈妈不是财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