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们都知道美国有个痛点：历史太短。 但凡选文化遗产，就像小伙子跟老头比皱纹，没有优势。到2015年前，世界遗产城市评了200多个，连韩国都有16个，美国这方面的成绩还是0。 而美国有一座城市，它是证据确凿、真实存在过的乌托邦，是一场重要社会实验的残留物，他的理念超越时代，不仅是美国几乎所有城市的样板，甚至是美国这个国家的首个“内测版本”。 而它的缔造者的幽灵，仍旧驻留在城市的上空，人们对他的诅咒至今心有余悸。这就是费城。  费城市政厅 在2015年，费城终于成为美国首个世界遗产城市，它的遗产的确值得后人时常回顾。 大家好，我是和你们一起看世界的城市史和公共行政学者草茅。今天我们继续聊贵格之城——费城的历史。 上次我们说到，贵格会教徒、英国海军上将之子小威廉·宾，继承了父亲对英国国王的债权，在北美获得了巨大的宾夕法尼亚殖民地的故事。 1682年，小宾已经38岁，才第一次来到了自家遥远的后院空地。按照当时的标准，他不再年轻，但理想依然丰满。他带着一个城邦的蓝图而来。或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马上要成为三次元首位按着个人理念凭空造城的文明玩家。  颜值尽失的中年威廉·宾 小宾把费城的建立，称为一场“神圣实验”。这个字眼值得琢磨一下：实验，那就是尝试前人没有做过的事情。 那神圣呢？热衷于贵格会信仰的小宾，就是试图按照贵格会的信仰和理念，建立一方家园，容纳备受迫害的同道中人。 01. 建立一个乌托邦分几步？ 第一步，无论如何都得先确定设计理念。 贵格会的理念说来也简单：人人平等友爱，和平至上非暴力，信仰自由不搞迫害，生活简朴自然。 所以这个乌托邦，不会有富丽堂皇的宫殿，不会有代表等级和身份的围墙把城市隔成很多层，也不会有为征服而建造大型军事堡垒，城市生活的风格应该是简朴实用，和友邻之间充满兄弟之爱。 好，大方向确定。  《宾夕法尼亚的诞生》 第二步，选址。 这个城应该建在哪？ 这个问题其实反而不难。当时最重要的交通方式是水运，最重要的航线是通往欧洲的航线。所以在北美殖民的城市，一定是建在海滨或者是入海的河流附近，否则开局就很困难了。 整块殖民地符合条件的只有一条大河特拉华河，而且这条河也特别好，宽阔平稳，上通纽约、新泽西，下接大西洋。 唯一的问题是，它的入海口不在宾夕法尼亚境内，而是属于国王的弟弟约克公爵。威廉·宾父亲对公爵有恩，公爵也很大方，把入海口附近这块后来属于特拉华州的土地长期租赁给小宾。这样一来，城市今后的对外交通就先解决了。 但第二个问题更大，宾夕法尼亚还居住着强悍的印第安人，而且印第安人是北美国际贸易中的核心供货商。印第安人表示，他们从没听说过这块地是属于一个叫威廉·宾的英国人。但他们知道，谁要是抢他们东西，他们就打谁，往死里打。另一边，贵格教徒崇尚和平至上，他们宁肯坐牢都拒绝参战，因此不可能用强的。 怎么办？有钱人的思路当然是——买！  威廉宾与印第安人签订条约 在一棵古老的大榆树下，小宾会见了当地印第安人的酋长。以1200个金英镑，合今天250万人民币的价格，买下了特拉华河岸边的一大块空地。于是，双方签订了人类历史上第一份欧洲人和印第安人平等相待、和平共处、相互开放的“伟大条约”。 这份条约的实物不是一张纸，而是一条类似珠席的东西，叫wampum，是贝壳磨成小珠再串成图案，是印第安部落间缔结盟约的神圣信物，两个小人手拉手的图案表示双方永为兄弟，互不侵犯，而且此约牢不可破。 要知道贵格会的信用还是靠得住的。这样一来，选址建城的障碍都扫清了。  与印第安人条约信物Wampum 第三步，组织框架。 一座乌托邦不可能只是一块地上盖几个房子，它的精髓在软件，必须理想化，但更重要的是三个字：可操作。 于是小宾，这位兴趣使然的政治思想家和宗教哲学家，把他早年在监狱里思考的问题，凝结成一部前瞻性点到满的《宾夕法尼亚施政大纲》，相当于殖民地宪法。  宾夕法尼亚施政大纲 在小宾的设计下，宾夕法尼亚的社会应该是这样的：自由平等和平，博爱宽容，任何人绝不再会像他年轻时那样，因为信仰而遭迫害。为此，小宾正式起草了《自由宪章》（Charter of Liberties），保障司法公正、宗教自由和选举自由。 他还想到，法律应该与时俱进才能适应不断变化的社会，这后来就成了美国“宪法为基准，修正案为补丁”的法治传统。 政府结构方面，他参考了英国政治家约翰洛克的“自然权利说”和“社会契约论”决定把权力交出去，不做土皇帝，而是还政于民，建立了两院制的议会，让居民自我治理。费城的大业主和小业主，自己制定法律和税收、任命官员，威廉·宾不从中谋求任何私利。  约翰·洛克 在17世纪的地球，还没人听过人民自治这种事。反了反了，人民算老几，把皇帝、国王、贵族、领主、教会往哪里摆？ 若人人自由平等，岂不是犹太人、黑人、印第安人，还有各种异端都在同一条街上大摇大摆地走路吃饭做生意，成何体统。 不过，凡事就怕你不敢想，宾家大林子（Pennsylvania字面意思）就是那么梦幻和前卫。 威廉·宾还改革了司法刑罚。 在英国有200多种罪行可以判死刑，而在宾夕法尼亚只有两种死罪——叛国和谋杀，且所有案子都要由陪审团听证。小宾认为监狱应该是改造人的地方，宾夕法尼亚的监狱不收费也不折磨犯人，而是教囚犯做工和生计，释放后可以回归社会。 对于小罪，宾夕法尼亚在北美率先实施保释制度。里里外外的政策相当先进。 第四部，规划建设。 以上准备工作都就绪，小宾就带着他贵格会的测绘师推出了一份配得上这一切理想的规划书，也就是他所梦想的“绿色田园城市”，一座开放、自由、充满活力、有益身心健康的未来之城。 城市始终是绿色而开放的，既不对自然封闭，也不深筑高墙阻止世界各地的商旅往来。 所以费城最初的模样终于展现出来： 在宽阔的特拉华河和风景优美的斯古吉尔河之间，整齐精确的街道把一片平整的土地划成棋盘格状的街区。纵横两条宽阔的主街把城市分成四个大区，交叉点的大广场用来建设公共建筑。 每个大区都有个街心广场公园，方便市民散步聚会。在南北两侧还有辽阔的田地将城市环绕，也为未来城市扩张留下空间。 02. 未来世界的样板间 这个看似简单的城市有多个优势和创新。 首先宽阔的街道和整齐棋盘状的布局不仅有利于防火（小宾经历过1666年毁灭性的伦敦大火），不至于一烧烧一片。也方便土地的测量买卖和城市自然生长，同时有交通便利、定位清楚、兴旺商铺的好处。 这种设计从此以后成为北美城市主流。比如纽约，在最初的新阿姆斯特丹时期，街道也是不规则的，但自从费城诞生以后，纽约的新城区也用整整齐齐的网格来规划了。 其次，当时街区广场公园这种东西还不常见，居民可以到公共空间溜溜弯、聊聊天或者安排其他活动，都是定义城市生活的全新理念，从此把城市变成了一个让人愉快的地方。而且这四个街区广场留存至今，仍旧发挥着它最初的功能。 还值得一题的是费城最初的街道名字既不用伟人也不用功能命名，而是用树的名字来命名：比如桑树街、栗树街、核桃树街、松树街、柏树街，给人一种平等、自然、充满诗意的感觉。 小宾就拿着这张效果图，去伦敦卖房地产，取得巨大成功。  费城规划效果图 初期以贵格会成员为主，但很快自由开放的政策就吸引了欧洲各国的移民来定居，费城很快发展成为北美最大最繁华的都市。宾夕法尼亚在短短二十多年里，人口就增长到两万人。而同期的南卡罗来纳殖民地人口仅仅增长至四千。 1700年，费城人口已经位列北美三甲，到美国建国之时，费城后来居上，以23000人口成为北美最大的城市，超越开发更早的纽约、波士顿、查尔斯顿。 小宾的乌托邦真的实现了。 “神圣实验”所创造出来的社会和文化，成为一百年后来美国建国的关键拼图。虽然不能说费城是美国的唯一发源地，但它与这份自由的事业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1774年第一届大陆会议在这里召开；1775年大陆会议再一次在这里召开。《独立宣言》、《邦联条例》，以及1787年《美国宪法》都在这里诞生。 从英国等级制度和宗教迫害下逃出来开辟世界的费城人，习惯了自由、平等、自治，宁死不回牢笼。 03. 费城土地爷的诅咒 为纪念威廉·宾这位土地公公，建城200多年后，一座将近12米高的巨像树立在了费城市政府的屋顶上，静静俯视这座灌注他全部理想和努力的城市。 此后费城建筑界一直有一项君子协定：任何建筑不得高于威廉·宾雕像的帽尖。 又100年后的1987年，一个不懂规矩的摩天大楼，自由广场一号，大剌剌地把威廉·宾比了过去，闯下了一个不小的祸，这就是著名的威廉·宾的诅咒。 费城是一个体育大城，四大球都很厉害。在自由广场一号闯祸以前，NBA方面J博士的76人队80、82年都打进总决赛，83年拿冠军。棒球方面费城人队80年总冠军，83年国联冠军；冰球、美式足球成绩也非常好。 但自从新大楼超出威廉·宾塑像以后，费城的队伍总是在关键大赛中铩羽而归。 比如艾弗森的76人队在2001总决赛输给湖人，其他大球也突然同时全部不灵了，一持续就是十几二十年。人们议论纷纷，逐渐意识到，可能是宾老爷子生气了。 终于在2007年，费城新的最高楼康卡斯特中心建立的时候，两个工人为了破除这个诅咒，在大楼顶上放了一座手指头大的宾的雕像。效果只能用立竿见影四个字形容。  康卡斯特大厦上的威廉·宾微型雕像 第二年，MLB费城人队拿下总冠军，到2017年，费城又造了一座更高的楼，工人又把宾老爷子的小塑像放楼顶上，于是第二年，NFL费城老鹰队拿下超级碗。这些年76人也有起色了。 宾老爷子看来终于是解气了。 或许这都只是酒吧里的玩笑，只是费城人就是愿意相信他从未真正离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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