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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临时工的日子

 唯我英才 2023-01-10 发布于河北

  1973年底,保定一中在小操场给我们六个高中毕业班开动员大会,要求同学们积极响应伟大领袖“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号召,上山下乡当知青。大会轰轰烈烈,响应者寥寥无几。我也因家长不同意的原因,没有在学校报名到农村当“知识青年”。1974年1月初拿到高中毕业证后,灰溜溜的赖在城里成了低人一等的“社会青年”。


高中毕业证上的照片/1973年8月

  那会儿还没有“待业青年”这一说,国家形势一片“大好”,不存在失业这个词。我们从上小学就是有组织的人,接受的教育就是“听xxx的话,做革命事业接班人”、“愿当革命一块砖,东西南北任党搬”。心中想的是学好知识掌握本领去“解放世界上三分之二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劳苦人民”。唯独这次没有听党的话去上山下乡当农民,作为一名共青团员,深感辜负了伟大领袖的谆谆教导,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那段时间自责、迷茫、焦躁,经常向父母发些无名火,今天想来其实真正对不起是生我养我的父母亲。


网络图片

  十九岁的大小伙子在家吃闲饭,那滋味谁闲在家里谁知道。那年月征兵、招工都是从农村青年中挑选,待在城里找个临时工也非常困难。1974年4月,我在电影机械厂建筑工地当小工,和泥搬砖每天1.5元。好像干了一个多月,建筑队长知道了我是没有下乡的“社会青年”,通知我不用来了。1974年7月,我又找了第二份临时工,在六零四厂制作盖楼房的预制板,每天1.8元,那活比当小工要累多了。可惜只干了十天,也因为是“社会青年”被辞退了。其实各级革命委员会早给陷在迷宫里的“社会青年”设计了唯一的出口,一条上山下乡的“金光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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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晃荡到八、九月份,家里托人给我找了一份在税务局征收自行车牌照税的临时工作。当时一共招了二十人,先在北市区财税科集中进行学习,至今还记得领导讲征税的意义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经过简单考试后,根据家庭住址把我们就近分到了各区的财税科。          


1965年~1973年税务分局公章名称的变化

  我和顾本丽、卜占会、小刘、小邓等六人被分到新市区财税科(1970年前叫税务分局,文革中期叫财税科,现在直接叫某某区税务局)。财税科在新市区革命委员会大院南边一排平房里,科长有专门办公室,我们和其他科员混在一起办公。到了采暖期后,办公室早晨和下午各供一两个小时汽暖。供气时暖气片烫的摸不得,室内很热,我们每天在室内体验春夏秋冬,等室内凉透了也到了下班的时间。


1965年~1975年税票(完税证)的变化(河北省财政厅税务局——河北省革命委员会生产指挥部——河北省革命委员会财金局)

  我和小邓一组,负责征收棉纺厂等几个单位。一般情况下,我们先与对方财务科联系约定时间,再到那个单位集中征收自行车牌照税,每辆每年2.4元,到各单位按花名册收税都比较顺利,但也避免不了有一些漏网之鱼。和我搭伙的小邓是个爱面子的大男孩,工作挺积极,开始一接电话就激动的语无伦次。那天电话一响,他跑过去抓起话筒“喂!喂!……喂!怎么不说话?”大家很奇怪,一看他把话筒拿倒了,听筒对着嘴巴,话筒对着耳朵,我说:“你拿倒了。”小邓脸一红说:“我故意的。”紧接着他对着话筒说“好好,我们上马就去!”我说咱们别骑马了,还是骑车去吧。


1975、1981、1982、1984、1988、1992年自行车使用证

  棉纺厂是个近万人的大厂,一天就能收两千多块钱。我第一次接触那么多钱,感觉是一笔巨款。那会儿最大面值是十元,收的税款都是零碎的一元两元和毛票,收工时要把各种面值的钞票分类捆扎,学会了快速点钱(至少两遍),捆钱,因为是“过路财神”,所以大意不得。现在人们一说“数钱数到手抽筋”,我就想起那个时候。那会儿刑事案件很少,我们两个刚出校门的年轻人也没有防范意识,把装着“巨款”的军用挎包挂在车把上,说说笑笑骑着自行车回单位交帐了事。

  快过年了,各单位牌照税的征收工作临近尾声,科里让我们几个到街上向卖猪肉的老乡征收屠宰税,征收标准是每头猪2元。卖肉的老乡不知道我们这几个人要干什么,当我们掏出税票说要征税,老乡一下子慌了。我们费劲口舌向他解释征税的意义,可老乡就是舍不得交那两块钱。再看老乡那铃铛不响哪都响的旧自行车上不大的一块肉,我们不忍心再强征那两块钱的屠宰税,互相交换了眼神后给老乡说别卖了,回去自家吃吧。俗话说“慈不带兵”,其实心慈也征不了税。那天我们让国库少收入两块钱。如果碰到态度蛮横的主,那对不起,他不交税还真走不了。

        财税科挨着工商科,他们经常上街抓小商小贩,那年头私人在城市卖东西叫“投机倒把”,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工商科也有临时工,他们心狠敢下手,抓住小贩后撅秤杆、抢秤砣、没收东西。我们办公室吴老太太对他们的做法颇有微词:“他们抢人家东西经常私分。有几次还拿给财税科,我们拒绝了,不吃那抢来的东西!”临近春节期间,有些老乡把家里种的蔬菜花生瓜子或鸡蛋之类换点零钱过年,记得好像是腊月二十四,一个倒霉的老乡落在了执法者手里,他舍不得放弃被没收的东西,一路央求跟着那些执法的家伙到了新市区革委会门口,指望着工商科开恩。门卫不让进,他就在门口守着。第二天早晨我们来上班,那老乡竟然还待在大门口!我们临时工也是草民一个,无权过问也无力帮助人家,急匆匆加快脚步,不忍心看那个可怜的老乡。


1975年1月本人经手办理的自行车使用证

  1975年初,我们集中到西大街北边一个胡同里。成立了“保定市自行车牌照税稽征处”,三个区的临时工也由最初的二十人陆续减员只剩下四个人。

  稽征处不是处室的处,在此“处”当地方讲。负责我们几个临时工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大名苏红勤,是税务局的在编职员。我们都随着稽征处的张会计等叫她小苏,有时也开玩笑叫她苏处长。小苏性格开朗,写字笔锋刚健,像个男人写的字,我们都拿来当字帖。那时临时工也要参加每周六的政治学习,也得写学习心得,贴在宣传栏里,小苏有时偷懒,就让我们其中模仿她的字最像的帮忙代笔。


北京牌照换成保定牌照

  稽征处的日常工作是给本市居民新购自行车办理牌照,为外地调入本市的人员办理更换本地牌照手续。补办未按时缴纳自行车牌照税并加收滞纳金。比在区财税科轻松多了。

  工作空闲之时,李欽捧着一本“无线电”杂志研究元件电路,小吴照着字帖琢磨楷书的点横撇捺……,我却总感觉心里不踏实:临时工,临时工,随时可能被辞工。1975年3月,保定市安排一批知青到近郊区插队,我把下乡各种手续办完后的3月30日,回办公室辞别各位同事:“我明天就下乡当知青了。”大家感到很突然,虽说相处只有几个月,但刚出校门的一帮年轻人有共同语言,工作着是快乐的。那天握手话别,从此再无交集。

        临时工收入微薄(每天一元钱),在单位只能算三等公民,但缓解了就业的压力,舒缓了焦躁的情绪,也是一生中一段难忘的经历。


经过层层审批,石头成了“被申请”下乡的知青

  后记:三个月后,正值三夏大忙时节,我和社员们头顶烈日在朝阳路上晒麦子,忽然看到了税务局张会计骑车路过,习惯性的喊了她一声,她仔细看了半天,惊讶的说“你是石头?怎么这么黑了!”

         2020年4月12~16日于海山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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