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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排平房

 唯我英才 2023-01-10 发布于河北

  古人云:“记得当年骑竹马,转眼已是白头翁”。时间如白驹过隙,睁眼闭眼间石头走过了六十多年的风风雨雨,成了奔七的老汉。

        我人生最初的记忆从两排平房开始......


【12岁的石头/1967.7】

  保定市某化工厂在保定东郊有个两排平房的家属宿舍。这两排平房建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每排有八套房子,两头是两个一间半,中间都是一间。刚搬进平房时各家孩子小,没有盖小房圈院墙的意识,房前空地上种着各种蔬菜,两排平房显得很整齐。后来各家陆续添丁进口,孩子也渐渐长大,于是大人们纷纷盖小房,垒院墙,邻里之间难免为此发生纠纷。在文革武斗最凶的1967年,我家搬离了那里。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当年左邻右舍的长辈们大都作古,小时候的玩伴也像蒲公英的种子随风各奔东西,但他们永远留在了我十二岁之前的记忆里。


【保定莲池——知青好友王树平摄】

         一、小顺家

        小顺家只有一间房子。家里最醒目的东西便是挂在墙上写着“人民功臣”的一块匾,那是小顺他爹老戎的终身荣誉。听说老戎最初是国军,后被解放军解放到了革命队伍中,在解放军横扫天下的战争中冲锋陷阵,获得某级政府“人民功臣”的荣誉奖励。但因没有文化,最终成了化工厂的一名普通工人。老戎虽然斗大的字不识二升,但肚里有货会说评书。傍晚他家门口经常围坐一帮半大小子,听小顺他爹抑扬顿挫讲述隋唐演义中秦琼卖马、罗成大破长蛇阵......看着一群小眼瞪大眼的听众,讲着讲着老戎便也陶醉在英雄叱咤风云的故事中。        

       小顺的妈妈姓文,身材又瘦又小。与小顺他爹五大三粗的身材形成鲜明的对比。她给老戎接连生了三女一男。老戎肩上的担子也越来越重。经历“三年自然灾害”后的小顺妈妈不知得了什么慢性病,头上总是包个头巾,路遇邻居打个招呼也是细声细气。小顺排行老二是个男孩,他的妹妹自小患了小儿麻痹,一条腿很细,走路必需依靠双手拿着小凳子,双手移动小凳一步,腿再跟进一步。院里不懂事的孩子有时还抢走她的小凳子,取笑她那无助的样子。

        小顺他妈每天强撑着病恹恹的身体操持着一家捉襟见肘的岁月。老婆有病,孩子残疾,一家六口吃饭治病全指望小顺他爹那四、五十块钱,日子过得十分艰难。沉重的负担压的小顺他爹英雄气短,看不到希望的老戎借酒消愁,岂知酒醉对这个困难的家庭无疑是雪上加霜。小顺他爹说书的次数越来越少,醉酒的次数越来越多。而且经常醉酒发酒疯,两排平房常能听到他打骂老婆孩子的吼声。小顺姐弟四人就像暴风雨中剧烈摇动的小树,无力也无奈。    

        小顺妈妈在1963年秋病死了,小顺姐弟几个那时大的不过七八岁,小的不过四五岁。邻居们都去帮忙料理后事,人民功臣老戎泪眼婆娑,送走了跟他受了一辈子罪的老婆......


【保定莲池——知青好友王树平摄】

  二、老民家

        老民家在后排。他和我同岁,是我儿时的玩伴之一。听大人们讲老民的母亲是他爹第二次娶的老婆,有人还叫老民他娘“后老婆子”。记忆中的她常年穿件黑色的衣服,个头不高,长得较丑,高颧骨肿泡眼塌鼻梁且鼻孔朝天。大家都说她面相不好命硬克夫。老民父亲再次娶妻后没几年,得了肝病撇下两个幼子撒手人寰。孤儿寡母的一家三口依靠老民他爹的抚恤金生活,糠糠菜菜的日子过得十分拮据。那时谁家也没啥家用电器,每排平房合用一块电表,每家按灯头的个数均摊电费,只有老民家舍不得用电灯而点煤油灯照明,长年累月熏的屋里黑黢黢的。老民他娘经常头不梳脸不洗,眼睛总有擦不完的眵目糊,两个孩子也是面黄肌瘦,衣衫不整。老民他娘最大特点是爱串门,到了别人家是“坐折板凳熬干灯”,东家长西家短没完没了。

        他家邻居是对双职工小夫妻,男的穿着讲究,夏天经常把雪白的衬衣扎在裤子里,显得很精神,女的个子高高的,长得很漂亮。二人有一个两三岁的女儿,是两排平房人们眼中最幸福的小家庭。大约是1964年的冬天,老民他娘带孩子回老家,俗话说破家值万贯,便委托邻居女主人晚上到她家睡觉帮着看家。因有求于人,老民他娘特意生着煤火炉子,谁承想第二天孩妈妈竟中煤气死在了老民家!她的丈夫痛不欲生,人们也都十分惋惜,纷纷出各种主意,记得在平房西边地里挖了一个长方形的土坑,说是中煤气的人借助地气能够起死回生,我们小孩也去看长眠在土坑里的那个漂亮的孩妈妈。她的丈夫后来搬出了伤心地,终身再未娶妻,又当爹又当妈把女儿抚养成人。

        老民他娘从老家回来也很无奈,很多人当面指责她:你锁门走就得了,干嘛让人家给你看门去!其实她那一贫如洗的家真没有被贼惦记的物件。人们都说老民他娘真是命硬,不但克死了丈夫,还把邻居克死了......     


【保定府河老照片……网络图片】

  三、俊平家

        1965年夏天某个下午突降暴雨,顿时把走在放学回家路上的我淋成了落汤鸡。路边没有可避雨的地方,我狼狈的紧靠着电焊条厂的围墙,承受着暴风雨的冲洗。雨幕中忽然从路对面一个小门里走出一个比我高一头的大男孩,他撑着雨伞急步走向我,把我领到他家。他家院里种了很多花草,房间高大宽敞,古香古色的家具,书桌上一台收音机,墙角一架落地钟,室内收拾的十分整洁。他的父亲长得很像电影《英雄儿女》中王芳的爸爸王政委,“王政委”和蔼的问我家住哪里等等,他的母亲热情地倒热水给我洗脸,擦干雨水。他家还有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哈哈笑我手足无措的囧样,不久雨停了,一直局促不安的我慌忙从他家逃出来,傻呵呵的连个谢谢都没说。

        1966年5月文革开始。……以下部分可能不合时宜,被封禁了。



  那个男孩叫俊平,比我大三岁,个子比我高一头,像他的名字一样,是个英俊少年。他的妹妹叫俊英,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孩子们不懂也不管什么资产阶级,很快把他们融入到了各自年龄的群体之中......


光圈:f/1.0 快门:1

【保定老照片……网络图片】

  四、小建家

        小建的父亲叫李勇,是父亲多年的好友。两人都在化工厂供销科工作,也都是抗日战争时期参加革命的老共产党员,平日里信奉“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先人后己,克己奉公”,工作兢兢业业,每年厂里的先进工作者总有老哥俩的名字。小建的妈妈是街道干部,负责组织两排平房的大人们开个会,发个票证等日常琐事,有事没事也爱到我家串串门。两家大人走的近,和我同岁的小建就成了两排平房中和我最好的朋友。我们经常结伙搭伴一起出去上树爬墙。无论谁有了好玩的物件总是第一个拿给对方分享。

        小建家墙上挂着一个放照片的镜框,其中一张是他的父亲穿着八路军军装,挎着盒子枪,站在一个坐在椅子上的首长身边,看样子像个警卫员。小建爸爸性格豪放,转业多年仍保持一股军人作风,说话直来直去,做事雷厉风行。1966年6月,文革风云起,平地起惊雷,混淆了是非,搅乱了人心。工厂和社会一样,从揪斗各单位“走资派”开始,就分成“造反派”和“保皇派”。比父亲年轻几岁的李勇参加了激进的造反派,没想到老哥俩观点不一,“亲不亲,派性分”。原本好好的老朋友开始激烈的争论谁是谁非,下班后在两排平房里也辩论的脸红脖子粗,后排有个明白人叫王怡人,看到他们吵的不可开交时就拿个半导体收音机放大声音隔在两人中间,边笑边说:别吵别吵,听戏听戏!其实国家大事,离草民百姓相距甚远。可两位老共党固执己见,都认为自己一方是正确的。有着十几年的交情老哥俩,竟在文革中因观点不同成为两个阵营的对头,从此形同陌路……


【保定老照片……网络图片】

  五、小玉儿家

        小玉儿不是两排平房的住户,她家在两排平房的东南边。她家有个近一亩地的大院子,年久失修的土墙有几个一尺来深的豁口。我们到他家玩时,推开简易的栅栏门还要穿过大片菜地才能走到他家房子里。

        小玉儿命运多舛,她离婚后带着三四岁的孩子常住娘家。上有老父老母,下有幼儿,还要抚养未成年的三个弟弟一个妹妹,成了家里挑大梁的女汉子。为了维持一家人的生计,小玉儿像男人一样卖苦力,早出晚归的拉排子车给各单位送货挣点活命钱,不管严冬还是酷暑,经常看到她弯腰低头拉着满载货物的排子车走在马路上。

        我们小孩子不知道小玉儿离婚的原因。她的前夫有时来看他们共同的儿子,每次都被小玉儿凶悍的母亲骂的狗血喷头。那个男人长得文静瘦弱,站在土墙外离正房最近的一个踮起脚跟能看到院里的豁口旁,一声不吭的承受着暴风雨似的辱骂,在前丈母娘骂声的间歇中偶尔喊几声孩子的名字,也很快淹没在前丈母娘声嘶力竭的吼声中。在前女婿和前丈母娘的不对等的战争中,明明在家的小玉儿和孩子没有任何反应,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今天想来那时的小玉儿心里翻江倒海不知多么难受!那个男人将给儿子买的糖果点心等顺着土墙的缺口放进去,一会儿就被从墙里扔出来。见不到儿子的孩爸爸伤心的推着自行车慢慢走了。如是者再三,久而久之,那个可怜的男人再也不来了。

        小玉儿家大院子里种了许多瓜果蔬菜,除了自给之外也卖点零花钱。偶尔有爱占小便宜的人翻过土墙偷摘他家的瓜果,次日必惹来一顿听着有份高亢的咒骂声。我们都很惧怕小玉儿的母亲,感觉她像凶狠的老地主婆。但小玉儿的弟弟和我们年龄相仿,难免互相串门玩耍,每次到他家时总是提心吊胆,唯恐那老太婆(其实也不过四十多岁)也对我们发飙。她家靠近正房的院子收拾的整整齐齐,花池里种着对叶梅指甲花等好几种花草,老太婆对我们这些孩子到没有厌烦的意思,有时还露出难得的笑容,此时的“地主婆”变成了和蔼的老太太。

        记得那时刚刚熬过“三年自然灾害”,但各家的日子依然紧张。小玉儿家更是窘迫,平时哪里舍的买肉吃,她有时给屠宰场运送猪皮,偷偷割几只猪皮上的猪尾巴拿回家给一家人煮着吃,好多孩子为此笑话他家兄弟。

        想来那时小玉儿不过二十多岁,正是女人一生最美丽的季节。但小玉儿穿着黑色蓝色或灰色的男人衣服,风吹日晒,每日里负重行走在大街小巷。人们从未见过她鲜亮的模样,她单薄的身躯坚强地撑起没有大梁的家,她的青春消磨在社会底层生活的挣扎之中......


【保定老照片……网络图片】

  六、远去的吆喝声

        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老百姓的生活水平很低。走街串巷的小商贩通过一声声吆喝解决人们一些日常生活需求。今天很多行业早已绝迹,只在记忆里留下了遥远的吆喝声。

        1.走街串巷的理发师不用吆喝,他手中拿个替他吆喝的大铁夹子(后来知道那个家伙叫唤头)。师傅每到一处用根铁棒用力一划,铁夹子便发出奇怪的嗡嗡声,人们就知道剃头的来了。院里一帮淘小子毛蹭蹭的刺猬脑袋那天都变了模样-----

        2.“韭菜花----咸菜!”,卖咸菜的独轮车上安放六至八个带盖的柳条筐,里边是腌黄瓜、腌蒜、腌萝卜……留下一路韭菜花和腌蒜的气味。

        3.“破扑扯(旧衣服)烂套子(旧棉絮)换洋火(火柴)!”,挑担或推车的人边吆喝边摇一个大拨浪鼓,也叫打鼓的,收破烂的。淘气的孩子们立马跟上一句:“换你不换我!”

        5.春天挑担子卖毛茸茸小鸡的、初夏时卖杏的、卖桃的。夏季推着自行车带个木头箱子卖冰棍的“牛奶冰棍!小豆冰棍!”

        盛夏是西瓜甜瓜面瓜香瓜酥瓜脆瓜上市的季节,河北甜瓜品种多,不像东北只有一种统称“香瓜”的甜瓜。印象深刻的是一种叫“面葫芦”的瓜,圆圆的像个金黄色的皮球,成熟的面瓜闻着一股较浓的香甜味,掰开后瓜瓤雪白,瓜肉有细细的亮晶晶的颗粒,吃着虽然只有淡淡的甜味,却又沙又面,吃急了真能把人噎着。可惜文革“割资本主义尾巴”使很多品种绝了种。

        6.“鋦盆锔碗锔大缸!”,“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指的就是这个行业,锔盆锔碗的师傅给有裂纹破损的瓷器钻孔是关键工序,那个钻孔的工具是木制品,钻杆一端固定一个镶有钻石的钻头。师傅用一个弓一样的工具(弓弦是结实的皮条)带动钻杆旋转。那天锔盆师傅在两排平房南面空地上铺开了场地,陆陆续续给几家人家锔好了有裂纹的和面盆,师傅干的顺手,边干边与盆的主人说说笑笑拉家常,突然,那个师傅脸上笑容僵住了,向大家借笤帚、筛子、筛面粉的罗,他小心翼翼扫起周边的土,仔仔细细筛了一遍又一遍,钻头上镶的那个“金刚钻”就是不见踪影。天渐渐暗了,锔盆师傅一脸落寞的神情,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他锔盆锔碗的工作场地。

        那个“金刚钻”到底丢在哪了?当时在场的人们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我突然想到:十之八九是卡在锔了一半的瓷盆里了!

        7.冬季来了,街头巷尾冷清了,偶尔只有卖豆腐和爆米花的……

             2018年8月于石家庄

  七、火车道

  两排平房北边不远处有一条火车道,火车道向东五六百米止步在一个杂草丛生的土堆前。这段铁道两边开阔的空地成了没有围墙的货场。喘着粗气的火车隔三差五便来一趟,摘掉几节满载货物的车皮就又开走了。


【蒸汽机车/网络图片】

  顽皮的孩子把铁钉放在铁轨上,鸣叫的火车压过去钉子立刻变成了小宝剑,显示出那庞然大物巨大的威力。我们经常比赛看谁能在窄窄的铁轨上走的又快又远,那两根铁轨向西延伸,谁也不知它的尽头在哪里。


【运煤的车厢/网络图片】

  火车拉来最多的货物是煤炭,煤车车厢不高,两侧是一个个向上开启的车门。卸煤的工人都是壮汉,手里的平板铁锹像个小簸箕,很快就能卸完一个车皮,卸完煤的工人看不清长相,黢黑的脸上只能看到白眼球和白牙齿。亮晶晶的块煤里偶尔能够发现远古时代植物的化石,有时还有闪着金属光泽的铜铁混合的矿石,我们都当做宝贝藏起来。煤里还常混有细细的一两尺长的红白黄绿蓝各种颜色的电线,我们用三合板钉一个小盒子,用捡来的电线连接盒子里的两节一号电池,再接一只2.5V的小灯泡,便成了晚上出去的玩耍时的照明灯具。


【铁道旁的煤堆/网络图片】

  那时生活必需品都是凭票供应。人们取暖做饭用煤更是如此,……以下也不合时宜,封禁了。




【枕木还是木头的/网络图片】

  有年夏天,一节空车厢的边边角角洒落着一些白色的化肥颗粒。我想给院里的葡萄树上点化肥,吃完午饭就翻进空车皮里收集化肥。忽然咕咚一声,车厢动了起来,吓得我急忙往外爬,火车缓慢启动后开始加速,我已经爬到车厢顶上并开始顺着爬梯往下爬,顾不得烈日灼晒爬梯的烫手,有个好心人看到叫停了火车,我也回到了地面。那个沮丧的中午,化肥一粒也没整着,还受了一场惊吓。年少时免费乘坐火车一直觉得是件丢人的事,从未向他人提起这件狼狈的往事。


【伸向远方的铁轨/网络图片】

  两条平行的铁轨连着山南海北,火车曾经运来南方的毛竹、东北的原木、山里的石灰石及水泥、甜菜和不知装着何物的草袋子等等等等……一节节车厢卸下的稀奇古怪的东西,使我们了解了外面物产丰富的大千世界。其中粗大的原木给我留下了深刻的记忆,夏天太阳一晒,松木流出黄色透明的松油,我们刮下松油,晚上点着的火把经久不灭,那松油蹭在衣服上怎么洗不掉,家长的训斥是快乐玩耍的代价。

        1966年后,火车来的次数越来越少,慢慢的那个货场废弃了,那段铁路也淹没在杂草之中。

                   2020年8月于石家庄

  八、大苇坑

     小时候每天上学都要经过保定中药厂西边的一个苇子坑。春天一根根翠绿的芦苇争先恐后钻出水面,夏天整齐的芦苇随风涌起波涛,深秋的芦苇顶着一穗穗芦花白茫茫一片,到了冬天,冰雪便悄悄覆盖了大苇坑的一切。

  大苇坑北边与府河相连,它的由来说不清楚,或是早年间修建城墙取土或是窑上村多年烧窑取土或是府河发怒想突破河道开辟新的领地,反正最后在此形成了一弯小湖泊。大苇坑随着府河水的涨落时深时浅,苇坑里有小鱼小虾水蝎子小蝌蚪地梨等各种水生动、植物,小小的生态王国同样演绎着生命生老病死的轮回。

  夏季是大苇坑最热闹的时候,坑里蛙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每年都有那么几天,大苇坑里成千上万只小青蛙离开它们的出生地,集体穿越三丰路,蹦蹦跳跳向路南的庄稼地迁徙,好在那时汽车很少,但也有不少小生命夭折在寻找新生活的征途上。

  三丰路没有路灯,大苇坑周边没有人家,在没有月光的黑夜,淹死过人的大苇坑只有风刮过芦苇的沙沙声,感觉有点瘆人,让人联想起“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不由得加快脚步。传说大苇坑有过劫道的,有人经过时便大喝一声:“不许动!留下钱财,不然一枪打死你!”胆小的便让强盗得了手。某天遇到一个傻大胆舍命不舍财,朝着声音冲了过去,那强盗说:“别让我站起来,站起来有大麻烦!”狭路相逢勇者胜,傻大胆一把抓住那賊,先缴了他劫道的武器,原来手枪形状的布包里面竟是一个笤帚疙瘩,强盗是一个生活无着的瘫子。后来又听到过不同版本,这故事不知是哪个高人杜撰又经人们添枝加叶的传播成了一段现代拍案惊奇。

  府河自西向东流经天水桥、大苇坑、刘守庙奔向白洋淀。上世纪六十年代末,随着地下水位逐年下降,地表水严重污染,大苇坑没有了生命,干涸后慢慢被各类垃圾填平了,大苇坑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半个世纪后的今天,一座座高楼大厦矗立在那片土地上,又有谁能想到那里曾是一个荒凉的大苇坑呢?

              2022年6月22日于鹿泉

  九、兽医站

  离刘守庙不远的府河南岸有一排坐北朝南的平房,好像有三四个房间,门外挂着兽医站的木牌子。房前花池的花花草草和一架葡萄生机勃勃,在没人打扰时也是个安静的地方。兽医站是给畜牲治病的,穿着白大褂的兽医平时没多少事,经常修整门前的花草,兽医站里里外外收拾的很干净。

  兽医站房前有一个用粗木头制作的类似双杠的架子,那是固定大畜牲用的。有一天,兽医用强制手段让一匹病马站立在木架子中间,用缰绳仰起马头,把一个牛角制成的漏斗插进马的嘴里,给马灌黑乎乎的中药汤。被强行灌药的马在木架子里挣扎,看样子很难受。灌完药汤后的马被来人牵走了,那匹马后来如何成了那段时间心里的一个小小的问号。

  小时候觉得兽医非常了不起,畜牲不会说人话,生病后哪里难受不能和人沟通表达,而兽医竟然能够诊断治疗,感觉他们比真正的医生还要高明,这个职业很是让我崇拜。

  1966年夏天学校停课闹革命,两排平房无所事事的孩子们兴起养兔子,后排小龙家经济条件较好,他爸给他买的青紫蓝兔子是优良品种,能长到五六斤,而我们养的兔子一般只能长到三斤左右。小龙家的兔子皮毛也很漂亮,从里到外有三层颜色,一吹像一朵花,小龙很骄傲。可有一天他家的青紫蓝不知吃了什么草开始拉稀,耷拉着耳朵没了精神。我们的兔子得病后都是听天由命,死了埋了就是。他家兔子金贵,抱到兽医站看兽医,花了几毛钱打了针吃了药,不知是兽医医术不高还是病情严重,那兔子第二天就死了。小龙很失望,我也不再崇拜那穿着白大褂的兽医了。

              2022年7月12日于鹿泉

         十、三丰路上二三事

  两排平房北边不远是不太宽的三丰路,路面用鹅卵石铺成,是保定市最南边一条贯通城市东西方向的主路。那时城内货物运输主要是靠马车,赶车的车老板挥舞着指哪打哪的大鞭子,神气的坐在马车前左侧,指挥着架辕和拉帮套的骡马行进在马路上。我们上学、放学时看见马路上的空车便紧跟几步,偷偷坐在马车后边,心眼好的车老板会让我们往中间坐坐,还和我们扯扯闲话,遇到脾气暴躁的车老板,刚刚坐上去,鞭子便带着响声跟了过来,只好跳下车继续步行。


那时长安街上也有马车/网络图片

  拉车的骡、马没有讲卫生的习惯,路面常有一堆堆的马粪蛋。寒暑假期间,学校要求同学们到马路上捡拾马粪,为人民公社积肥。我们二至三人一组,背个粪筐拿着铁锹,发现马粪后谁也不怕脏,都抢着装在自己的粪筐里。后来市里有关部门可能觉得路面上的马粪影响市容,便要求各马车运输队的骡马戴马粪兜上路,很快路上拉车的骡马屁股上都绑着一个白布做的粪兜子,成了马路上滑稽的一景。


拉木头的马车/网络图片

  约是1964年底,三丰路铺上了柏油,我们那时叫它“油漆路”。在平平的柏油路上,我们都学会了骑自行车,开始左脚踩在脚蹬子上,右脚蹬在路面上学溜车,熟练后开始学掏腿(右脚从自行车大梁下去踩那个脚蹬子),再学着骑大梁(坐在车座上够不到脚蹬子), 很快可以坐在车座子上倒替着用脚指勾下面的脚蹬子。熟练后,大家开始玩花样:不扶车把骑车,从左边上右边下,从右边上左边下……


履带式吊车/网络图片

  1965年初冬的一天,放学后我们几个同学一起往家走,快走到中药厂时,路上轰隆隆迎面开来一辆大吊车,那吊车开的很慢,可能怕轧坏马路,几个人反复循环着在履带下面铺草垫子,我们站在路边看那庞然大物缓慢移动。突然一辆马车在我们身后飞奔而来,我还没来得及反应,马车前面的两匹马就已经把我夹在中间,驾辕的马撞我的一瞬间我昏了过去。迷糊之中听人们议论说这孩子命大,幸亏是从屁股上轧过去的,不然轧在身体其他地方可不得了!待我醒来身边围了很多人,那辆马车停在被它撞歪的路边一根电杆旁,赶车人手上流着血站在我身边。和我同路的三姐找了一辆三轮车把送我到医院,经检查骨头没有大碍,不知为什么就是不能迈步走路,只能横着一点一点挪动。过了两天赶车的人来家里看我,给我买了一卷水果糖(里面约有像二分硬币大的10片糖)。那个赶车人是外县的,他说马惊了,车闸拉断了也没能刹住车。父亲说是吊车把马吓惊了,不怨赶车那个人,客客气气把人家送走了。我在家休息了约一个月的时间,每天扶着墙锻炼迈步,慢慢恢复了正常。


街道上的马车/网络图片

  在家休息期间,父亲给我买了些水果,母亲每天给我做些好吃的。后排八岁的小胖来找我玩,羡慕的说要是轧我多好啊,我也可以尽吃好的。结果等我完全恢复后没几天,小胖他们去河边玩,趴在一个木码头上往河里张望,小胖身子探出太多了,一头栽下两米多高的码头,摔在长着草的河岸上,他也是命大,别处没伤着,嘴却肿的像个猪八戒。我到他家看他,问满脸纱布的小胖还想吃好的吗?他痛苦的摇了摇头。


“五.一六通知”/网络图片

  春夏秋冬,四季轮回。有快乐有烦恼的平静日子很快过去了,1966年5月,文化大革命的风暴席卷全国……在乱糟糟的1967年,我家搬到了西郊,我的少年时代和两排平房的故事一起结束了。

               2020年8月9日于石家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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