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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着阳光开了一头红花

 睿说 2023-01-11 发布于陕西

开始养花,是因为某个夏天,办公室里的绿萝和吊兰发得旺盛,我掐下来几枝养在杯子里,长出了根须,根须越长越多,为了安置这几枝植物,我网购了几个花盆,把这枝绿萝和吊兰拿回家种上。
我把吊兰和绿萝并排放在书桌上。绿萝对空间的占有缓慢到无法察觉,好像叶子们都说好了,不要长得太猛,不要伸得太长,说不定它们还会定期开会,互相提醒,讲述出头椽子的警示,提醒大家都保持匀速增长。也说不定是这棵绿萝的母亲,从前那株大绿萝被掐枝条掐得有了心理阴影,她通过某种基因密码提醒告诫后辈,做花要谨慎,行事要低调。于是长达半年时间,这盆绿萝的轮廓都没变,就像一副画儿一样,像塑料盆景一样,永远保持青春,不绽放也不凋零,不张狂也不萎靡。
与绿萝相比,吊兰可就任性多了,四面八方地长,肆无忌惮地长,每一片叶子都争先恐后地伸展,人在哪里,它就往哪里招摇,趁人不备,长长的叶子像手指一样,伸到了我的电脑旁边,提醒我它的与众不同。若是忘了浇水,绿萝坚持着不动声色,吊兰很明显的就摆脸色,马上蔫头耷脑,叶片都没有了光泽。
如果进行一场书房选美活动,吊兰无疑是当之无愧的花魁。书房里不是没有好看的物什,吊兰背后的窗帘都比她花哨,但是什么也遮不住吊兰焕发出的精气神和生命力。她婷婷地站在那里,书桌是她的舞台,人进来的时候,第一眼会不由自主地投向她,最后一眼也会恋恋不舍地看向她。有的事物,就是有这样的主角光环,哪怕是一株植物。因为被关注和宠爱,所以也养出了一种傲缈众生、舍我其谁的气场来。

见花盆还空了几个,家属买了一支紫竹梅回来,想当然种在了那个最大的花盆里。花盆是清明上河图图案的,跟紫竹梅实在不搭。说实话,紫竹梅这种花,挺挑衅我审美的,叶子小,个头大,颜色奇怪,我不知道它正常该是怎么个造型,是一路爬着在地上匍匐生长?还是赖在一根架子上扶摇直上?它可能知道我不喜欢它,就讨好地开了些花,可花也是紫色的,和叶子差别不大,直到凋谢了掉在地上,我才发现它原来开花了,且开败了。
听说我养花了,朋友送了一株花,在写这篇文章前,我才用识花软件查了一下,这小家伙叫白雪姬,我被这名字逗笑了,它起了个皇后的名字,但实在名不符实好吧?它其貌不扬到我们用了一只酒盅装着它放在飘窗上,原想着这么丑的东西,不需考虑它是否需要花盆气孔,就让它自生自灭去。结果它求生欲超级强,像一把匕首样刺向窗口,毫不掩饰对光线的贪婪。同样不含蓄的还有一盆四季白海棠,枝条们全都冲着光线伸过去,就像要拉住阳光一样。她简直是花里的劳模。她是从我妈家拿回来的,可能因为从前被栽种在院子里,生长环境宽松,所以她还带着乡土的质朴,不像吊兰样顾盼自雄,不像紫竹梅样上下求索,她就那么目不斜视地闷头活自己的。去年冬天疫情刚开始的时候,我忙得灰头土脸,植物也没精打采,只有白海棠,竟然默默地对着阳光开了一头红花。
白海棠有点像我小时候在大山深处的三线厂生活的时候,院子里开的那些花。当时我家院子里有个小花坛,种的月季和大丽花,窗台上的陶瓦花盆里种了指甲花和太阳花,喇叭花爬在院子的花墙上。花墙是山区厂矿人家的门面,每家花墙上都爬着植物,金银花、南瓜花、丝瓜花……那个时代的花儿们性格都单纯,自顾自地开,想啥时候开啥时候开,并不看任何人的眼色,也不需顾及谁的心情。不像现在家里的花花草草,要么谨慎地不开花,要么开出来不像真花。前者比如绿萝,好像被阉割了似的,从来没见过他开花,现代社会人被海量信息天天轰炸,若想把自己搞成金刚不坏之身,就得修炼得不悲不喜。花也一样,也只有雌雄同体才更容易苟活于世。后者比如蝴蝶兰,回来养了很久,憋着不开花,趁我去了隔离酒店它就偷摸开了。总觉得蝴蝶兰开的花,像假花一样,就像眼下很多塑料姊妹花在朋友圈里的P图一样,看不到故事,花里没有阳光也没有风雨,看不到生存的挣扎和快乐,看不到与世界搏斗的痕迹,看不到悲喜和生命力。
与其这样,不如养些更假更虚无的植物,比如多肉——长得像朵莲花样的观音莲,假得理直气壮,不与任何真花争锋,因为哪朵花儿也不如叶子皮实,何况还是这些肥厚的连水分也不太需要的叶片;比如香菇草,胡乱塞在瓶子里罐子里它就活了,还绿油油的一大丛,尽管它们看上去很脆弱,令人想到那些朝生暮死的虫类,一旦瓶子里的水干了,它就蔫了。但它那种活一天开心一天的劲头,特别适合这个流沙样迅速聚集,又迅疾流失的世界。毕竟,这年头,谁还能像从前老工业年代一样,很容易相信一切,很容易让自己咬定青山不放松?太多太多的转瞬即逝的事物,健康、情绪、亲密关系、友情、爱情,每一样都要花费很大力气花很多成本去培植和维系,在消费主义的碾压下,人越用力越觉得渺茫,干脆像草一样活着,能抓住啥是啥罢。
家里的花逐渐多了,吊兰最近长得太大,挪到阳台上和紫竹梅白雪姬们放在一起。我每天浇水的时候忍不住会跟它说,“你是这里最美的花花。”它更加生机盎然,牛气冲天。想起小王子守护着他傲娇又脆弱的玫瑰花,我也惯着这株吊兰,即便再艰难,也得有守护的事物,也许是孩子,也许是宠物,也许是一株自以为世界第一美的吊兰。一想到自己虽然一事无成,活得谨小慎微,天天跟人斗智斗勇,外表狰狞内心疲惫,心里九曲十八弯,尘满面鬓如霜,但能够让一株花开得没心没肺肆无忌惮,知道原来世界上真的存在这样一种天真烂漫无拘无束啊,心情也能滋润起来。
周末去妈妈家,家门口种了一棵玉簪花,我一眼就喜欢上了这棵植物,它满足了我对家养植物颜值的所有期待——叶片很阔大,密密麻麻的大叶子像花瓣样散开,如我这样的养花小白就觉得它特别好看,茂盛、葱荣、有一种繁华之感。婆婆说这个花开了是白色的,我其实一点也不介意它开不开花。小时候很关心自己养的植物会不会开花,总觉得开花大的植物才是好植物,我现在的标准是叶子大,看着健壮好养,就是好植物。我见不得一株植物羸弱苍白的样子,可能人到中年,看多了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就像贾母一样,就喜欢看青春的样子。哪怕心里知道三春过后过后诸芳尽,但是看到眼前的葱荣苍翠还是有种虚幻的心满意足。我们把玉簪花搬回来养,放在阳台上,它没辜负我们,叶子比从前还浓绿繁茂了,我每天都往阳台上瞄两眼,知道她郁郁葱葱地站在那里,莫名就很开心,觉得自己拥有这么大一棵植物,好富足,就像去年冬天疫情静态管理期间,知道家里还屯着几颗大白菜一样。
每天早晚我用喷壶给这株巨大的玉簪花喷水,我把这叫给花花洗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家属每天早上用喷壶对着一块山石喷水,山石是从我妈妈家拿回来的,上面有一些枯黄了的青苔,他试图把那些青苔喷成青色的,我没少为此笑话他:青苔的生长就像蘑菇木耳的生长一样,它需要的是一整套环境系统,需要保持空气持续的潮湿。但他无视我的提醒,依然每天虔诚地给石头喷水,等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种一条道走到黑的古典式直男还喜欢做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比如我在酒店隔离期间,他在视频上给我展示他在用笨拙的工具凿一块青砖,准备把它凿成花盆,我都替花们发愁,哪株倒霉蛋要住在这个灰扑扑的砖头里呀?后来他把观音莲种在里面,一朵绿莲花在一块古朴的青砖里默默开放,竟然有种意外的庄重和典雅。承蒙他照拂的,还有一株兰草,这株只剩下两片韭菜一样叶子的兰草,我是早就放弃治疗了,即便再浇水施肥,它都蔫头耷脑,爱理不理人的,好像谁欠了它一条命似的,家属依然不抛弃不放弃,执着地每天给这两片叶子喷水。
毛姆说如果一个人能关注一朵鲜花,一片落叶,他依然能欣赏生活中微小又美好的一切,那么生活就不能把他怎么样。花花草草皆有灵性,入伏那天,那株只剩两片叶子的兰草,忽然伸出一根枝条,枝条上开了一株粉红色的花,那天刚好是女儿放暑假回家的日子,这朵花给了全家一个大大的惊喜,看到这朵花好不眼熟,想起小时候看的第一本小人书《马兰花》这朵花不就是小人书里提到的神奇的马兰花吗?我们小时候跳皮筋的时候都在哼唱的歌谣“马兰花呀马兰花,风吹雨打都不怕,勤劳的人儿在说话,请你马上就开花”原来命运的因缘际会起承转合在这里呀?这朵走进现实的神奇的马兰花给予我的,不止是惊喜,还有治愈,就像《我的解放日志》里那句台词“希望我们都过得幸福,像炽热且阳光普照的日子一样,没有一点伤痕。”

作者肖遥:专栏作家,出版随笔集《酱醋茶扮成诗酒花》。

作品常见于《中国新闻周刊》《三联生活周刊》《读者》《时代邮刊》等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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