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凌云来了

 薯塔先生的晚安 2023-01-11 发布于河北

“凌云来了……”

中午我顶着太阳的暴晒步入一个安静的村庄时,一个看起来疯疯颠颠的乞丐在街上叫喊着,聒躁地引来无数人的注意。人群中议论纷纷,都在嘲笑着这个陌生的不知死活的乞丐,好像之前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角色的存在。我被夹杂在凌乱的人群中,随波逐流地向围在人群中的乞丐投以鄙夷的目光。不久人们开始厌倦眼前的这幕无聊,渐渐散开。

而这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一直在安静的街道上无休止狂奔着。黄昏一点点漫延,街头的人也越来越少,一切都在默不作声地改变着,由冷清变为死寂。而唯一不变的是那疯颠在街头的乞丐依旧大喊着无人知晓的字眼。

这个不正常的举动开始让村民们多少有些疑惑。的确,以前从来都没有见到过类似这个乞丐一样邋遢的人物。千百年来,村庄都是一如既往的和谐。每个人都用平凡拼谱着自己的一生,男耕女织,既没有暴富的豪商也没有僚倒的佃农,贫富在他们的眼中是一样的概念。而今天突然跑来一个这样落拓的人,不得不让他们由衷地思考着这个人的真实来历。

我打量着整个村庄。一个个老化的木丫门开始在渐暗的天色中关闭,大家躲进各自的小窝享受着既有的幸福,而唯一没有动静的只有那家破落的兵器店,刚一踏入店门便振起了无数的粉尘。我下意识地捂住了鼻子,向四周扫了一眼,墙壁上挂着一把仿佛古董似的大刀,刀刃早已锈上了厚厚的绿苔,几丝蛛网无序地织在上面。显然这家兵器店很久没有人来打理了。也难怪,这么和平的村庄哪儿还用得着这样的店面,要用也是一个造农具的铺子。

离开兵器店,很快便找到了一家客栈。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店小二见我进来,眼光呆滞地瞟了我一下,分明是在鄙视我这个来自外乡的陌生人。

“住店……”我也轻轻地哼了一声算是回复,没有说多余的话,便开始四周打量这个黄昏中独自热闹的店面。旁边几个粗壮的农夫围着几个大小不一的桌子胡乱地谈论着什么,从他们偶尔飘过来的声音中隐隐听出仿佛是在议论那个仍在大街疯疯颠颠的乞丐。

突然,其中一个几乎满脸是毛的家伙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叫嚣着要去杀了外面那个傻逼。旁边几个见势也跟着起哄。一直在柜台前拨拉着算盘的掌柜见此情形生怕他们弄坏了桌凳,便连忙上前劝阻。几位大汉稍稍压住气,心满意足地享受着掌柜给提来的免费茶。

店小二把我领进一个房间后,二话不说便关上了门。

我朝刚关上的门吐了一口。这什么客栈,态度这么差,还显得阴森森的,怪不得那几个大汉会利用特别的方式来讨一些茶水。我坐在窗户边的一个凳子上,看着桌子上的日戳在一片残淡中闪着特有的绿光。在这个习惯和平的村庄里,没有人注意到这么一把短得几乎一只手就能握住的武器,而就是这么一件平凡的武器陪伴了我十几个春夏秋冬。虽然我并不记得曾用它来杀过任何人,但有它在身旁,的确有一种心安的感觉。

而对于白天那个乞丐,他的相貌似曾相识。记得在上次那个城镇稍作休息时有过这么一个相似的面孔,但那是位富贵显著的人物,满身的珠光宝气昭示着他不平凡的出身。

现在的我没有心思去研究那个乞丐,而是隐约想起了师父经常对我说的一句话,快去快回。

快去快回?我有时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所以对他这个模糊的词语总是假装听懂了的点头。

师父是老得可以说是快要干涸的一个人。他有一张瘦削的脸,令人一看可以很容易想到他是一个很精明的人,但他却并没有表现给任何人他精明的地方。他总是不厌其烦地重复他的那个快去快回,我每次都忍耐着点头答应,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他老人家,目标茫然地经过一片片村庄一座座城镇。

师父说我是一个孤僻的人,注定一生独自走天涯而找不到任何相伴的朋友,唯一能够与我共存一生的只有那个冰冷的日戳。我记得听了他老人家的话后总是不服地反驳,不相信自己会这么乖巧地接受这一现实,可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才渐渐地发现师父是对的。的确,我并没有找到任何一个与我关系特别亲密的人,那些与我稍有联系的人也会在明天离别之后销声匿迹,从此无踪影。

夜,一张暗黑的帷幕吞噬了整个村庄。

在这个万赖肃寂的夜里,我忽然觉得焦燥不安。于是穿上衣服从窗户上跳了出来。因为我不想惊挠那个满眼冷漠的店小二再去帮我开门。我发现我开始对他显现出来的猥亵眼神有些讨厌甚至可以说是厌恶至极。

街上早已没有了白昼时穿梭的人群,远远地几个灯笼忽嗤忽嗤地闪烁着,显示着一个不惊人的夜,偶尔能听到打更的人在喊着亘古永恒的念词。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好一个和平的部落。

突然我脚步定住了。眼前躺着一个人,蓬松的头发散了一地,衣衫褴褛的样子很容易便让我猜到他就是白天见到的那个疯颠的乞丐。他在这里干什么?我蹲下身来,用手轻轻地碰了碰他,但他没有任何反应,仍然死死地躺着。我抽回手幕然发现刚才触碰他的手指上沾满了鲜血,那血淋淋的暗红把我吓得退了几步,望着一动不动的乞丐脑子里闪过一个词,死。

我开始高喊着往客栈里跑去,而客栈的门死死地锁着,任凭我用力大喊,也没有人来开门。丧尽天良的家伙们,我一脚便踹开了那早已老化的门,但很快又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现在的客栈里一片狼籍。桌凳盘碟,能断的都断了,能碎的都碎了,没有一处原来的模样,墙上遍布着一道道血腥的痕迹。店小二的尸体被支在一张断了一条腿的桌子上,恐怖地睁大着眼睛瞪着窗棂。而掌柜的正半伏在窗棂上,鲜艳的血液顺着他煞白的面颊一点点滴了下来,淌在地上无休止地漫延。

我感到脚底一阵凉,一个趔趄扶住了门框,但又随时感到不妙,连忙松手。门框在倾刻间哗地倒在地上。我倒吸了一口气,这么眨眼的功夫,客栈由原来的安静变得如此杂乱无章。是什么样的仇家会如此残无人性,使这个本来可以很安静的人们落得个不知所因的死状?而其它熟睡的人们竟没有谁会愿意理会这片惊烈的残忍。

渐渐地,背后的鸡皮疙瘩莫名的暴起。这个村庄和平吗?不,它充满了冷漠,可以说是一个没有血肉的族群,太凄凉了。

不由多想,我跑进自己的屋子里连忙收拾好行李,开始向村外奔跑。一路上除了几只蟋蟀的叫唤配合,几乎再也没有什么声音来扰乱我的脚步声,到处一片漠然的死寂。

或许是因为头脑膨胀的缘故吧,没有注意到脚下的路,一个不小心被绊了一跤。我不敢多想被摔得很痛的胳膊,翻身跳了起来,本能地看向背后,一把大刀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仔细一看,就是白天时挂在兵器店的那把长着绿苔的古董。它现在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它是凶器吗?不,不可能,它没有一点儿血腥的浸染,那刀刃钝得砍到一个人身上也不会有任何感觉,笨拙得让人看起来都觉得可笑。让我恐怖的是紧紧握在刀柄的断手。断手的旁边是白天客栈里那位几乎满脸是毛的大汉。他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副难有的恐惧状。显然他是想反抗的,但对方出手的迅速让他来不及挥刀便被砍了手,然后紧跟着命丧黄泉。

我下意识地踹开了几家的门,里面居然都是跟客栈一样的情景,血腥浸染。到底是谁来过了?使这个和谐的村庄顿时变成另一个恐怖坟茔。

“凌云?”我不由得心底一惊,“对,就是凌云,乞丐说过的。”

我不敢在这么一个恐怖的坟场里多停留,一路狂奔向着今天上午刚离开的那个城镇返去。或许那个地方的热闹会让我感到安心,因为师傅说过,当你感到很恐惧的时候就到人群中去走一走,那样的环境会让你忘记心中惧怕的。

到达城镇的时候,天已经开始蒙蒙亮了。我虚脱地倒在城门前,不省人事。临来的时候,师傅好像并没有再给我说他的快去快回,也不知是他觉悟了还是他对这个字体也感到厌倦了,脑海中一片空白。

一个简短而冗长的睡眠仿佛让我忘记了昨天的恐怖,踏踏实实地睡,没有被吵醒。恐怖真的远去了吗?

再次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上了半山腰,毫无遮掩地把惨烈的光线洒向可视的每个空间。古老的城墙被这种惨烈蹂躏着,无助地呻吟。我慢慢地睁开眼,看了看手中的日戳,它的绿光几乎被整个绚丽吞没,无力地闪着几丝隐隐的绿。

突然,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叫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似曾相识,好像是昨晚在那个村庄里听到的那种声音。对,就是那个声音。沙哑无力,微微地夹杂着凄凉让人不寒而栗。

穿过城门的长廊,我彻底地惊呆了,原本很喧嚣的城镇一下子变得冷清。街道两旁的小摊七零八落地散了一地,倒挂着的幌子在风中奄奄地摇晃着,其中几支还带着微红的血迹。摊位旁边的几具死尸摆着各种各样残不忍睹的姿势,唯一相同的是他们的眼睛都睁得大大的,仿佛有要把眼珠掉下来的预谋。

又是一个相同凄惨的坟场。

我推开刚对这个城镇作别时那个对我说一路顺风的富豪的门,却也是相同的刻录,没有一点新鲜的迹象。满屋的血腥扑鼻而来,狠狠地打在脸上。我连忙退出了屋子,耳边响起一声声悲惨的刀光剑影的声音。

是幻听!我蹲下来,抱住了耳朵。

渐渐地,那血腥的叫喊声远去了。耳旁又传来刚才不断重复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是那个打更的。他是怎么逃离的?一个村庄,一个城镇,他居然用不可知的速度来往,身份未免特殊了点吧!难道......

“凌云?”一个很敏感的念头在脑中定格。我站起身,手中暗暗地握紧了日戳。

果然不出我所料,打更的朝我毫不犹豫地走了过来,嘴里平静地叫着他那重复的八个字。我小心地看着他一步步地向我逼近,那种木木的眼神,那张看起来淳厚朴实的嘴唇,那一脸煞白凶残的脸庞,无一处不向我证明,他就是杀人恶魔。真想不到这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打更人竟会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看来师傅说的话还是很正确的,往往最善良的人就是最险恶的人。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先下手为强。”这样想着,便一个剑步冲过去,手中的日戳不偏不倚刺进了打更人的喉咙,顿时鲜血溅了我一脸。好一幕的熟悉划过脑海,竟是比这更为血腥的回音。

我猛地拔出日戳,退得很远以防他会在临死之前给我以致命的反击。但当我准备全力以赴迎接时,他却没有了声音,只是头轻轻地摇了几下,表情依然木木地望着前方,嘴还在死板地一张一合着,仿佛还在念着刚才那八个字,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脚步不停地向前迈着,渐缓,最后还是停了下来,扑通倒地,一声闷响,没有意料中的惨叫。

我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终于可以把心放一放了,或者再也没有人来伤害我了。而不觉间心里纳闷,他会是凌云吗?为什么这么容易便被我杀了。不会的,没有这么简单,师傅说过,真正的危险不在眼前,而是在背后。

“背后?”我猛地回头,没有人,郁闷的死寂,面目全非的世界。“凌云不可能就这么容易被我杀掉的,他也不可能这么容易被任何一个人杀掉的,不可能!”

不可能?好熟悉的字句。曾几何时在我的喉咙里滤过,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吼叫。耳边隐隐是师傅那苍老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凌云,你这个大逆不道的畜牲,你……你……”

“凌云?谁是凌云?”

我突然恍然大悟,“对,我就是凌云,我就是那个大逆不道因为不堪忍受师傅说我孤独而以相同的剑步用日戳刺穿师傅喉咙的凌云。”

回忆开始一遍遍地重演着,振碎朦胧的画面。

画面里,我不堪忍受城市的喧嚣和村庄的鄙夷而挥舞着血不染刃的日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们全部杀戮。

画面里,我掂起那个富豪的衣服把他拎得很高叫嚣,我就是他们的一个朋友。然后把他狠狠地砸在墙上,顺手杀光了他们全家。紧接着跟着被吓的疯疯颠颠的他跑到那个村庄把他杀掉。

画面里,我对着那个粗壮的大汉破口大骂,一个谈指间削掉他握刀的手,把他连同整个村庄杀的鸡犬不留,然后对着无数的尸体狂妄地大笑,说都他妈的见鬼去吧!

画面里,把那个打更的吓的屁滚尿流,为了不留活口,又跟着他跑回城镇,直到实在累得不行,才稍稍放他一马。

画面里,我对着一片片暗红的流淌浸染眼眸,宣告了一个血腥世界的来临。

我蓦地瘫在地上,望着刚死去不久还在抽畜的打更人,心底一阵哀叹。手中的日戳还在闪着绿光,刀尖的最后一滴血脱离,砸在地上没有声音。

师傅说过,日戳是一个削铁如泥杀人不沾血的至宝,而我注定将会是一个冷血无情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凌云来了,没有人注意。

凌云走了,一片血腥的坟冢世界。

晚安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