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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啸《闲扯儒林》|第十七回:匡秀才重游旧地 赵医生高踞诗坛

 稻读公社 2023-01-13 发布于浙江


第十七回

话说匡超人受到李县令的鼓励,出发去考秀才。有一说一,那李县令到确实是个办实事的,还特意去主考官那里打了招呼。当然了,搁现在来说,这算得上高考作弊了,不过那时候嘛,也算个光明正大的潜规则了,甚至还会被人看做是领导同志爱才的表现。不过匡超人这一走,家里的老父亲又受罪了,老伴年老体弱,大儿子又是个不靠谱的,所以“自从儿子上府去考,尿屎仍旧在床上。他去了二十多日,就如去了两年的一般,每日眼泪汪汪,望着门外”。那天匡老爹正在向老婆诉苦,说小儿子去考秀才,不知道能不能运气好考中,就怕自己看不到那一天了。

正在难受呢,那不着调的大儿子回来了,原来他去赶集,和集市上的人因为抢摊位吵起来了,最后还打了起来,没想到还打不过,被人一直赶到家里来。匡老大到了家突然来了灵感,骂道:“县主老爷现同我家老二相与,我怕你么!我同你回老爷去”!颇有“我爸是李刚”的气势。然而人家那是亲爹,你只是自家弟弟让县太爷有些好感而已,也不知道哪里的自信。幸亏匡老爹是个明白道理的人,赶快阻止儿子:“快不要如此!我是个良善人家,从不曾同人口舌,经官动府。况且占了他摊子,原是你不是,央人替他好好说,不要吵闹,带累我不安”!可匡老大还是不肯罢休,就像到家了的狗有了靠山,还要去吵,最后还是潘保正来打圆场,把两人劝开来了。

其实匡老大这次有些亏,只要他再撑几个回合,说不定就能让他真正的装个逼。因为接下来就有两个人拿着喜报过来了,原来匡超人真的考中秀才了,而且还是县里第一名。匡老爹一家当然很高兴,赶快请报喜的人喝酒吃饭,又拿出二百文钱来做送信的喜钱。不过这里我们可以很明显的看出来,秀才和举人那地位完全是悬殊的,想当初范进中了举人,报喜的人可不敢讨钱,而这次匡超人只是中了秀才,报信的人就敢嫌弃钱少,最后还是作好作歹,又加了一百文钱才肯走。

过了几天,匡超人回来了,潘保正约着村里的人凑钱给他贺喜,虽然不像范进中举那样有人送房子有人送银子,但是除去办喜宴的钱,还剩了十多吊。匡超人和父亲商议了,把这些钱给哥哥买了个店面,省得再去集市上闯祸。大哥一高兴,也不分家了,又搬回来一家人其乐融融地生活在一起了。

匡超人呢,回来以后正式去拜见了李县令,这次李县令更加亲热了,留他吃了饭,还正式地把他认为了学生。过了几天,县学里的人又来了,原来吧,按照规则,匡超人中了秀才,那县学里的学官就是他的正式老师,按规则,那必须要去拜见一下的,而且也要意思一下,大概学官认为这个乡下小子不懂规矩,这么久了还没去,就特意派人来提醒一下。没想到吧,匡超人不乐意了,说什么:“我只认得我的老师!他这教官,我去见他做甚么?有甚么进见之礼!”

这话吧,你要是王冕这样的真隐士说出来,那倒没啥,可是匡超人你自己也享受过这种潜规则的好处,你认定的那个县令老师也是用潜规则给你捞了好处,你装什么大尾巴狼呢?小伙子有点飘了,还好有个明白人潘保正,赶快提醒他道:“二相公,你不可这样说了,我们县里老爷虽是老师,是你拜的老师,这是私情。这学里老师是朝廷制下的,专营秀才,你就中了状元,这老师也要认的。怎么不去见?你是个寒士,进见礼也不好争,每位封两钱银子去就是了。”小伙子这时候还飘的不厉害,听了潘保正的话,赶快照做了。

幸福的日子似乎刚在跟匡超人招手,没想到,匡老爹的身体撑不住了,病一天比一天重。其实吧,匡老爹这个人,真的是个善良朴实又很有眼力的老人家,临死前,对两个儿子说了一番掏心窝子的话,说我这一辈子呢是很失败的,也没给你们留下什么,老二比较争气,考上了秀才,但是“功名到底是身外之物,德行是要紧的。我看你在孝悌上用心,极是难得,却又不可因后来日子略过得顺利些,就添出一肚子里的势利见识来,改变了小时的心事”。这就很是人间清醒了。匡老爹又说:“我死之后,你一满了服,就急急的要寻一头亲事,总要穷人家的儿女,万不可贪图富贵,攀高结贵。你哥是个混账人,你要到底敬重他,和奉事我的一样才是。”

我们读者从事后诸葛的角度来看,匡老爹简直是个预言家,无论是最先那个梦,包括匡超人后来娶亲、生活那些事,都被他言中了。可惜的是,言中的全部是匡老爹不想出现的事情。当然,此时的两兄弟还是哭着听了,匡老爹也瞑目而逝。这里又有个细节,匡家将灵枢送往祖茔安葬时,满庄的人都来吊孝送丧。按说匡超人此时就只是个穷秀才,乡亲们也犯不上拍他马屁,可见匡老爹的为人还是很不错的。

匡超人刚办完父亲的丧事,没想到自己的老师出事情了。原来吧,李县令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被停职查办了,温州府直接派人来乐清县摘印。匡超人本来还想去城里打听一下自己老师的情况,结果县城里已经闹起来了。原来李县令真的是个好官,乐清的老百姓们知道李县令被停职查办,纷纷抱不平起来,“鸣锣罢市,围住了摘印的官,要夺回印信,把城门大白日关了,闹成一片”。

事情搞大了,上面派了人来安抚,毕竟乐清县的老百姓们也不想造反,事态也就这样子平复下来了。结果呢,上面要秋后算账,捉几个领头闹事的回去。要说匡超人也是无妄之灾,县衙里有几个差役,跟上级来的工作组密报,说县太爷平时和匡超人特别亲密,这次闹事,匡超人肯定是领头的。还好有个中国好乡亲潘保正,得知了这件事,马上跟匡超人来说了,建议匡超人去杭州躲一躲,而且还贴心地给匡超人介绍了自己一个在杭州的同宗兄弟潘三爷,那潘三爷可是在省政府做事情的,叫匡超人有事情只管去找他。匡超人早已吓得屁滚尿流,也顾不上自己亲爱的老师了,连夜就跑路了。所以老话说“烈火见真金”,那是一点没错。优秀青年身上的金身,逐渐在社会这把大火中褪色了。

匡超人上次从杭州跑回家,这次又要故地重游,赶了几天路,要去温州坐船。这天天晚,找了个客店投宿。进店来,看见有个客人在灯下读书,这个客人虽然其貌不扬,“黄瘦面皮,稀稀的几根胡子……又是个近视眼”,穿着“青绢直身,瓦楞帽子,像个生意人模样”。匡超人和他攀谈得投机,知道了这人姓景,又约好了第二天一起坐船去杭州。

第二天两人一起上船出发,景老兄相当勤奋,一路上都在看书,匡超人偷偷瞄了一眼,看的仿佛是诗词的书,觉得很奇怪。到了晚上吃过饭,景老兄又拿出书来看,匡超人实在忍不住好奇,问道:“昨晚请教老客,说有店在省城,却开的是甚么宝店?”景老兄说道:“是头巾店。”匡超人就问道:“老客既开宝店,却看这书做甚么?”这下可算是搔到景老兄的痒处了,景老兄笑眯眯地说“你道这书单是戴头巾做秀才的会看么?我杭城多少名士都是不讲八股的。”然后又自豪地告诉匡超人,我叫景兰江,写诗20多年了,各处诗选上都刊登过他的作品,他们这些诗人可了不起了,别看连秀才都不是,那些中举人中进士的人,到了杭州,就要和他们写诗唱和。”说得兴起,还拿出取出几十副作品来递与匡超人,道:“这就是拙刻,正要请教。”

匡超人虽然不懂诗词什么的,但是情商高呀,“接过诗来,虽然不懂,假做看完了,瞎赞一回”。景兰江大概为了证明,又问匡超人:“恭喜入泮是那一位学台?”匡超人回答道:”就是现在新任宗师”。没想到景兰江来劲了,说道:“新学台是湖州鲁老先生同年,鲁老先生就是小弟的诗友。”感情蘧公子的老丈人鲁编修已经死了好久了,还有出场机会。匡超人不知道,我们读者可是知道鲁编修是只看重搞科举的人士,根本看不起那些所谓的名士、诗人的,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变成景兰江的诗友了。

接下来景兰江又报出一堆我们熟悉的名字:“小弟当时联句的诗会,杨执中先生、权勿用先生、嘉兴蘧太守公孙駪夫,还有娄中堂两位公子三先生、四先生,都是弟们文字至交。可惜有位牛布衣先生,只是神交,不曾会面。”好嘛,这几位我们可是知道他们是啥货色的。现在这批所谓的名士被景兰江这群诗人们拉出来当资本,那么,这群诗人们是啥货色,大家心里也大概有数了吧。

匡超人见景兰江说出这一大堆名字,想想自己在杭州认识的名人就一个马二先生了,就提问道:“杭城文瀚楼选书的马二先生,讳叫做静的,先生想也相与?”没想到说出马二先生来,反而被景兰江鄙视了:“那些写高考作文、公务员申论的不配混我们圈子,到时候看哥给你介绍一下我们诗人圈子。”

两人到了杭州,刚下船,没想到还真就马上看到了一位诗人圈的大名士,那人“头带方巾,穿宝蓝直裰,手里接着一把白纸诗扇,扇柄上拴着一个方象牙图书,后面跟着一个人,背了一个药箱”。看上去像个医生。景兰江连忙上去打招呼,并且叫匡超人出来,给他介绍这就是杭州诗词协会的大哥大赵雪斋。

三个人坐下聊天,景兰江就问赵先生最近有没有参加诗会呀,赵先生立马来劲了,怎么没有啊,什么翰林顾老先生啊,通政范大人啊都和我们聚会作诗来着,还有周进的弟子荀玖也来客串,连找抚台打秋风的正事都忘记了,每天邀请这批诗人一起去作诗来着。接下来又提到去世的鲁编修了,说圈子里的胡三公子在替鲁编修征集挽诗,分了十几个任务下来,叫景兰江也分几个任务去。

话说鲁编修活着的时候天天嫌弃女婿作诗不务正业,死后被人这么扯着虎皮做大旗,也不知道棺材板有没有人帮忙押着。赵雪斋说了一会,见匡超人是个秀才,就问他什么时候中的,知道他是这一届中的,微笑着来了一句:“是大小儿同案。”这句就很神,要知道这位赵大诗人,这把年纪了连个秀才都不是,虽说诗人们和名士们可是号称“视功名如粪土”,可是我们看下去就知道,这帮人内心深处,还是很羡慕粪土的。赵大诗人赶快就把儿子拉出来,秀才怎么滴,秀才也是我儿子。

景兰江倒是看匡超人很顺眼,不得不说,匡超人这小伙子吧,有个特殊的本事,情商高,挺能让人看的顺眼,比如马二先生啊,潘村长啊什么的都对他很有好感。这里的景兰江也是一样,两人互相留了联系方式,暂时告别。

匡超人找了个住处住下,先去寻找马二先生,结果马二先生已经离开了,再去寻找潘三爷,潘三爷出差了,得个把月才回来。实在没什么熟人了,就想到景兰江那里去逛逛。结果到了景兰江店里,人也不在。隔壁的邻居还来了段说明:“景大先生么?这样好天气,他先生正好到六桥探春光,寻花问柳,做西湖上的诗。绝好的诗题,他怎肯在店里坐着?”话说景兰江爱做诗也是蛮有名的,不过到底是美名还是臭名,这个就不好说了。

匡超人正回去路上,没想到碰到景兰江和两个朋友,景兰江给他介绍,一个麻子是支剑峰先生,一个胡子是浦墨卿先生,都是杭州诗词协会的领袖级人物。正好闲来无事,就一起约了去喝酒聊天。四人到了酒店,点了些酒菜,就聊起天来,说的不是别人,就是赵雪斋大诗人。

原来这几天有个进士老爷来拜访赵雪斋,进士不稀奇,稀奇的是进士老爷和赵大诗人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的。不过一个是平民百姓,一个是进士。几位诗人就开始讨论了,没想到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的命运会这样不同,可见算命是骗人的,不过到底是做大诗人好呢,还是做进士好呢?要说匡超人就是个人精,知道这帮人自诩为诗人,当然顺着他们说:“二者不可得兼,依小弟愚见,还是做赵先生的好。”果然把那几个人哄的心花怒放,一齐拍手道:“有理,有理!”

不过虽然说是这么说,浦墨卿大概喝多了,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读书毕竟中进士是个了局,赵爷各样好了,到底差一个进士,不但我们说,就是他自己心里也不快活的,是差着一个进土。”所以浦诗人的意见就是还是中进士实惠。不过支剑峰反驳了:“不是这样说。赵爷虽差着一个进士,而今他太公郎已经高进了,将来名登两榜,少不得封诰乃尊。难道儿子的进士,当不得自己的进士不成?”这话嘛,你不一样还是觉得进士比较重要啊!

两人就针对着“自己考上进士和儿子考上进士到底一样不一样”争辩了起来。景兰江在旁边觉出不对味了,今天旁边有新人围观啊,你们两个混蛋怎么也得装一下淡泊名利的样子吧!不行,我得赶快去把握一下节奏。于是赶快出来总结:“我们做诗人也好,做进士也好,不都是为了名声嘛,赵雪斋老大作为我们协会的大哥大,外边的诗词刊物上到处有他的作品,那名气可比进士大多了。”说罢,赶快哈哈大笑来掩饰心虚,众人也赶快配合,都一齐道,“这果然说的快畅!”总算把诗人的面子给圆了过去。

匡超人听得,才知道天下还有这一种道理。当然了,匡超人悟出的道理是不是和那些诗人们一样,我们看下去就知道。景兰江又总结道:“今日我等雅集,即拈'楼’字为韵,回去都做了诗,写在一个纸上,送在匡先生下处请教。”一帮所谓的大诗人聚在一起讨论了半天功名利禄,也不知道雅在哪里。

匡超人故地重来回到杭州,莫名其妙地进到了所谓诗人圈子,凭着小伙子超强的适应能力,又会发生什么故事?我们下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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