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猪故事的源流

“物与人交”见于《搜神记》，亦见于《古小说钩沉》，他书亦载之，可谓丰赡。白鹭、老獭、白狗、狐狸皆见于书中。不过此类形象多半昙花一现，后世未有承袭者。娄猪的故事却不然，源流俱在。前辈君子似未曾注意，故而网络之中亦无相关论述。余今特为拈出，以博同好一粲。 晋时有个读书人姓王，在回故乡吴郡的路上经过曲阿，恰好天黑了，就停船于大堤边。堤上此时出现了一个女子，年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这个姓王的就喊她到船上过夜。（女子答应了）。天亮之后，姓王的把一个金铃铛绑在女子手臂上。（等她离开之后），他随即让人到她家去。可是，那人到了地方却没见到那个女子，家中也没有任何女性，（大为不解）。但是他并没死心，因而四处寻找，结果在猪圈里发现一只奇怪的母猪，此猪脚杆上恰好有一只金铃。 以上这个故事见于《搜神记》第18卷，《古小说钩沉》里的《祖台志怪》也有类似记载。其关键在于“猪臂金铃”，因为“猪臂金铃”把整个故事的情节串联起来了。后世的故事就以此为基础，各逞其能。大家比较熟悉的，大概是《玄怪录》第4卷收录的故事。

元和四年八月，尹纵之在中条山西峰居住，遇到月朗风清之时，必定吟啸鼓琴。某天晚上，他又在吟啸鼓琴，却发现屋檐下有女子在倾听。此女自称山下王氏女。尹纵之于是与之搭话。一番对答之后，二人遽相绸缪。天快亮的时候，王氏女穿好衣服要走，尹纵之怕她走了就不回来了，就拿了她一只青花毡履锁进柜子里。王氏女百般哀求，求他归还毡履，他不为所动。王氏女无可奈何，只是对他说：“我上辈子辜负了你，所以这辈子因你而丧命。但是你用心不良，必遭天谴，所以你虽然读书求功名，最终必定一无所成。“ 说完就擦泪而去。 尹纵之由于晚上太累，突然就困了，就沉沉地睡了过去，一觉睡到太阳照窗才醒。他这时闻到床前有腥味，起身一探究竟，发现地上有凝固的血，一点点延伸到屋外。他又打开柜子，发现青花毡履已经变成猪蹄壳。他心中疑惑，于是策杖寻血而行，一路到了山下王朝的猪圈。往圈里一看，其中有只母猪，恰好没有右后蹄壳，而且圈墙有血顺墙而下。母猪这时也发现了尹纵之，怒视而跑。尹纵之就把这件事告诉了王朝。王朝拿上弓箭就去追她，一箭而毙其命。尹纵之当年就下山求贡，虽有盛名，最终一无所成。这难道是因为辜负母猪而遭罪？ 《搜神记》里的标记物到这里成了“蹄壳”；女主角同样出现于猪圈之中，之前也与男主角交欢。所以，《玄怪录》里的故事源自《搜神记》的故事。不过，这个故事类型并不一定以母猪为女主角。 长安杨氏宅里一直有个青衣妇人，谁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来的。她每次进入堂屋，都直接走到各个女性的面前，说道“天使吾与若女有”。大家听了，都吓得避而不见。谁要是不准她说话，她就出言不逊。她的行为也很鄙陋，有时候还会nuo体而行，把众人羞得只有蒙上眼睛。她还外出与男子调情，“猛而交秽”。大家想去擒她，最终也没抓到。某一天，她把各个女性口袋的衣物都拿出来，并放置于庭院之中。她们都非常生气，破口大骂。她却不怕，反而恶语相向，肆无忌惮，并且把她们的隐私都讲了出来，还说得分毫不差，毫无掩饰，一连十余天都这样。大家没办法，就请神巫来对付她。神巫来了，画符驱之，倒是起了作用。可是神巫一走，她又回来了。没有哪个神巫能让她永远也回不来。杨家人没办法，只有迁居他处，避而远之。后来，杨家的友人不知杨家已搬走，于是从远方来访。当地人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他讲了。他向来胆子大，当地人就让他一个人住在宅子里。于是他晚上点上灯，一个人睡在里面。青衣妇人果然再次出现。他假装请她留下来过夜，女子也答应了。他后来悄悄起床，把她的绿履藏了起来。等她发现绿履不见的时候，再怎么找也找不到，只有狼狈而去。他这才拿出绿履观看，而绿履已经变成了羊蹄。那青衣妇人到哪里去了呢？他设计寻之，最终来到了宅子东边的寺庙里，发现寺里有一只长生青羊。那只羊也很奇怪，两蹄没有蹄壳，走起路来十分艰难，跌跌撞撞的。他就把那只羊赎了出来，然后杀掉。从那之后，杨氏宅就没有青衣怪出来捣乱了。 《广异记》的这个故事，当然也和前文的故事源出一脉，只不过把母猪改成了母羊，把单履改成了双履。 列举以上故事之后，我几乎就找不到他类似的故事了。此类故事几乎绝迹。所幸，俞樾并没有忘记它们。在距《广异记》一千年的清朝，《右台仙馆笔记》让我们看到了这类故事的遗迹。

休宁商山村，有杂货店兼卖猪肉，市者颇盛。日杀三四猪，东方未明，辄鼓刀而屠。一日屠竟，县肉于簝，忽见猪之后足颇似妇女之足，底平指敛，纤不盈握，众皆见而异之。因问：“爪壳何在？”爪壳者，猪足下粗皮也。屠曰：“当尚在汤镬中。” 往视，则绣履双浮，制作绝工，非乡间所有。捞而出之，众手传观，无不惊叹。此店嗣后专卖杂货，不复屠猪，至今尚在。

之所以说这个故事是此类故事的遗迹，是因为这个故事已经没有交欢的情节，没有发现真相的情节，只有“蹄壳和履”这个关键点。奇怪的是，猪死之后，其蹄壳居然并没有变回原形，仍然是“履”的模样。原因何在？背后还有其他故事？请博闻君子教我。 停笔于此，当以何语结尾？吾不知也。得一故事已属难得，吾有四，可不雀跃乎？徒增升华主题之辞，以窥古人之思想，言猪羊之淫，中外皆然，又有何新意可言？吾不为之也。 饿死鬼 榛莽中 2022年1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