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原谅我不知道你竟如此悲伤

 幼痂 2023-01-13 发布于上海

▣文/幼痂

阅读此文,需饮上文:

一、好久不见

二、碎碟子

*

有时候我觉得记忆的选择性带着某种欺骗,我擅自决定远离他们的那四年其实只让我记住了一件事,妈妈开始不停地看医生。我在和同学们的日常介绍上带上许多谎言:在我和陈安十四岁那年之后时间以巧妙的方式向前,什么都没有让我们离散。我和自己的第一任男朋友恋爱的时候,甚至告诉他我是个独生女。

陈安从来不知道我曾经否认过他的存在,而这种否认并非是因为不接受或者不喜欢,只是出自于我内心的某一种角度的保护——也许只是自我辩解。我以一种很坦白的姿态告诉对方父母离婚,也承认在他们感情出现问题的时候我受到不小的打击。陈安不存在,陈安就不用受到伤害。

可是现实从来不会放过我,每一次陈安告诉我妈妈的状况时,我待在宿舍那个一米二的小床上捂着嘴哭泣。陈安留在他们身边的那四年比我经历了更多,他亲眼见到妈妈有时候会很神经质的发疯、也需要翘掉课跑回家查岗妈妈有没有突然失踪,甚至在最无助的时候要和爸爸向警察求助……可所有这些时候我都没有参与,以一个“独生女”的身份和男朋友肆无忌惮的恋爱,甚至将谎言一次又一次滚雪球一样变大。

直到对方终于留下一句“陈宁你就是个满嘴谎言的骗子”从我身边离开时,被我构建的碎片变成利刃张牙舞爪地向我袭来。那天晚上我给陈安打电话,想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受尽委屈的人,可惜陈安紧张的声音先传来,他说“妈妈今天差点儿就离开我们了。”

脑袋嗡一声响。

直到很多年后我开始明白,也许妈妈在那时候就为后面的决定做好了准备,也许更早——在她求着爸爸同意放开她手的时候。

*

陈安在长大的过程中很大程度地遗传了妈妈的性情,又因为从分开后他就一直陪在妈妈身边,他总是看起来一副忧郁的样子。我和陈安爆发最大矛盾的时候也是我任性谈着男朋友对他们置之不理的时候。当我意识到我们兄妹俩坐在一起已经无法简单开心地再问候彼此生活的时候,我终于明白我的出走是一种逃避。

陈安到底爱过怎样的人开始过怎样的人生其实我到今天都不明白。因为他从来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所以怀着对爸爸最复杂的情感,在我生活在外的那四年里他和爸爸的关系非但没有缓和,他更加开始认为妈妈的病情陡转直下是因为爸爸回来骚扰的原因。陈安就这样带着自己的偏见别扭的活着,他也许从来都没有享受过自己的生活。

我没问过,我不敢问。

到底是谁生活在虚假之中,也许陈安比我更有答案。

大学毕业的第二年,陈安带着一个小圆脸的女孩子回家,他大张旗鼓地向我们表示他要结婚了。妈妈含着眼泪盯着那个女孩子瞧,对方笑意盈盈地叫她伯母,妈妈的笑容就那种灿烂地挂在脸上。我站在妈妈的一侧,盯着她的耳朵发呆,她变得比以前更瘦,侧面看过去眼窝已经陷得更深显得颧骨高起来不少。碎发别在耳后,笑起来的样子看着那样温柔。

在我和陈安的记忆中,她这样的温柔并不多。更多时候,她身上总是笼罩着巨大的悲伤,然后她要从这些漩涡中挣扎出一点情感,来爱我们。

可惜陈安的婚姻仅仅维持了不到一年,当时他提着自己的包回来只说了一句“当时有点太草率了。”从此以后便没有过多的解释,早出晚归的上班,变得比以往更加关心妈妈。当后来母亲离开,我在乘飞机上偶然见到她的前妻,对方才告诉我她觉得陈安像极了我的妈妈。

他们一样神经质、一样常常被恐惧和害怕包围。

我记得我当时哽咽地向她说谢谢,那时候我无比真心,我感谢她曾经给过陈安关照,哪怕时间并不长久。对方突然就用手捂住脸,等她肩膀的颤抖恢复正常的时候,她说,“陈宁,你要相信,我真的爱过他。只是有时候——对于他来说,我不得不放手,他太悲伤了,而我无法让他快乐。”

原来,陈安很悲伤。

而我,什么都不知道。

*

宋阿姨到的时候爸爸还在一遍遍问我们今天的衣服穿得好不好,我笑着揶揄这么多年还没看过他这样局促。陈安坐在我旁边微笑,偶尔低头看看手机回复一下消息。等待宋阿姨落座,陈安便面面俱到表示感谢和祝福,然后贴心地为大家点菜。我和爸爸中间对视过好几次,我们从来都没有想过,陈安对于爸爸重新投入感情竟然是接受最快的人。

宋阿姨问起我和陈安的感情情况,陈安很大方地表示自己已经离婚好几年了。当大家把目光都转向我的时候,那时候突然就想到妈妈。我甚至没来得及跟她讲过自己的感情,那些别人像小姐妹一样可以跟母亲讲得事情我都没有体验过。当我失态着表示要先暂时离开的时候,我从宋阿姨慌乱的眼神中看出抱歉,爸爸也在一旁有些如坐针毡,来不及跟她们说出真相,我就落荒而逃。

在卫生间收拾出来的时候,陈安竟然靠在墙边上等我。两个人什么都没有说,他牵着我的手乘上电梯往地下车库走,直到我找回自己的声音告诉他我们这样做很不礼貌时,他只顾着说“恋爱的人需要自己的时间。”

恋爱的人需要自己的时间。

“陈安,你很我们吗?”

他一时没明白我的意思,纳闷地看向我。就要启动的车子被我按住突兀地暂停。

“陈安,你恨我们吗?”我固执地再问,这一次他当然能听懂。

“你们永远是我的家人,你们是我的家人。”他就是这样,被迫接受生活给他的,而他总是用“家人”这个借口逃避一切。

“我在飞机上见过娜娜,她告诉我……”

“陈宁,我已经离婚六年了。”

“可你从来没有自己的时间。”

他打开车门走下去靠在车窗上抽烟,有太多面都是我未曾了解过的陈安。车门并没有被他关上,过了很久之后声音传进来。

“我们两个人,至少得有一个人快乐一些才行。”

*

最后我选择将关于妈妈从小到大的经历变成八万字文字放在陈安面前,他没有急着打开,而是很平静地把那沓纸放进了自己的抽屉。这一次我想将他的时间还给他,他有权利自己决定要怎样选择和完整自己的人生。

我晃了晃手提袋,那是我刚刚去商场买给宋阿姨的赔礼,陈安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那一刻我们仿佛回到了曾经的默契,一个眼神就能猜中对方的心思。这一次,我们要合力为爸爸的人生努力。

等到后面参加完爸爸和宋阿姨的小型婚礼后,西郊的房子空了出来。我躺在自己的床上重新组装这些年的回忆,甚至再次翻起关于寻找母亲的那些散碎的文字。陈安的消息这时候传了过来。

他问,“陈宁,你准备好重新生活了吗?”

此刻的我无法用任何一个词语来精准地表现那时候自己的激动,只记得有些颤抖的手指在深思熟虑了很久后匆忙地敲出,“你呢?”

很久,当我慌乱着又开始编辑抱歉的词句时,他说,“我已经开始了。”

我开始哭泣,眼泪流进嘴巴里,第一次,我尝到了甜味。

 

 你好,谢谢你。

——幼痂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