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皮鼎力相助,朝臣和睦相处,民众百姓对子产诚心拥戴,这些良好的外在条件,再加上子产能为政以德、“政如农功”般勤政,若干年内郑国出现新气象,这恐怕是非常合乎社会发展规律的。然而,春秋时期毕竟是多事之秋。外患和内乱经常不断地给郑国执政者增添着麻烦,这些麻烦,消蚀着郑国的国力,耗费着卿相大夫们的时间和精力。不过,也使子产执政能力得到充分展现,子产在“楚相娶亲”与“兄争弟媳”这两件事情的处理上,就显得更加成熟老练、更加讲究斗争策略。我们先看看子产是如何让楚人借喜事袭郑军事计划胎死腹中的。 春秋中期,楚国国力迅速强盛起来,后来争得霸主地位,但它贪婪无厌,持续不断攻伐、欺负弱小国家,以扩大势力、聚敛财富。南方那些小国降服后,便向北“发展”,而要进军中原,首要目标仍然是垂涎已久的郑国。但郑国又非常强悍,用武力降服久久不能奏效,于是转而用别的办法,什么办法,请往下看。 楚庄王之孙、楚共王之子楚康王死后,前面说过的公子围(“围”是其名,楚共王之子,楚康王之弟)任令尹。公子围在楚国可是个炙手可热的人物。流传至今的典故“上下其手”,他就是主要当事人,正是他的争功、蛮不讲理才造就了这个典故。此人后来弑君篡国,血淋淋登上楚王宝座,这是若干年以后的事,眼下公子围正出使郑国呢。 公子围这次出使郑国的副使(当时叫“介”)是椒举,也叫伍举,伍举战功赫赫、声名赫赫。伍举之子伍奢是楚国忠臣,伍奢长子伍尚为楚国棠邑大夫、也是一位贤者,可悲的是,父子二人俱被楚平王冤杀;伍奢次子后来助吴陷楚、入郢鞭墓,为父兄报了深仇、雪了大恨,他就是民间有口皆碑的伍员伍子胥。伍家一门忠烈,祖孙三代俱是世间英豪。 公元前541年春天公子围和伍举要到郑国办三件大事:一是会盟各诸侯国之卿大夫于郑之“虢”地,此事在后;另外两件是“公子围聘于郑,且娶于公孙段氏”:除聘问郑国外,还要迎娶郑国大夫公孙段之女为妻。这些事既重要又风光,公子围随从极多,前呼后拥,旌旗飞扬,大国宰相之排场炫耀得淋漓尽致。 楚国大队人马来到郑国国都之下,便派人联系入住城内宾馆。郑人一直对强楚这个“超级大国”存有戒心,子产让能言善辩的外交官公孙挥予以婉言拒绝,楚国大队人马不得不驻扎都城以外。国事访问结束后,就开始张罗喜事了。《左传》记载:“既聘,将以众逆。”新郎公子围要举行“亲迎”之礼,但不是带领少数亲信随从前往。公子围要带领大队人马,一支“荷枪实弹”的精锐部队,到郑国国都内公孙段家迎娶新娘!子产非常担心,害怕楚国宰相公子围图谋不轨。“杯弓蛇影”了吧,三件事、尤其后两件事对郑国都是利好之事,怎么可能——? 其实楚国宰相正想趁此良机一举二得:既娶了夫人,又折人之兵、谋人之国。子产又派子羽辞谢,公孙挥很恭敬地对公子围说:“由于敝邑狭小,容纳不下您的众多随从,请让我们在都城外除地为墠(音善),听从您的命令操办喜事吧!” 古代亲迎,按礼:婿应受妻于女家祖庙。子产不愿意让楚人入城,打算在城外“除地为墠”,以代祖庙,行亲迎之礼。尽管此举于礼不合,但不得不如此,因为子产非常清楚公子围之为人:这位楚相最不讲诚信。晋国贤臣祁午说过:“今令尹之不信,诸侯之所闻也。”他还称公子围为“不信之尤者”:不讲诚信中最顶级的人。对这样的人怎敢掉以轻心?更要命的是,他还带有全副武装的楚国大队精兵。子产拐弯抹角不让楚国迎亲队伍进入国都,真是费尽了心机。 然而,郑人有自己的如意算盘,楚人也有自己的应对之策。公子围命伯州犁(晋大夫伯宗之子,流亡在楚,后任太宰)对答道:“承蒙贵国君主赐恩于寡大夫(代表楚相故谦称'寡大夫’)围,说:'将公孙段的女儿嫁给你做妻子。’围陈列几筵,在我们庄王(公子围祖父)、共王(公子围父亲)神庙里祭奠以后前来迎亲。如果在野外行礼,这是把贵国君主的恩惠丢弃在草丛里了,这是让寡大夫围不能居于卿的行列里了。不仅这样,又让围欺蒙了自己的先君,将不能做寡君'老’(杜注:大臣称'老’,惧辱命而黜退),这样恐怕也就无法回国复命了!既辱今君,又辱先君,自身也受辱,那真是无以复加!请大夫考虑一下,这样做是否妥当!” 楚国也有高人,这番话言辞犀利又不失婉转,理由充分且符合礼制。这桩婚事,对郑国来说是国君赐婚于楚相,郑国欲借此“和亲政策”向楚国示好、以改善两国关系;对楚国来说,此事是国家大事,既可以借此巩固与郑国的友好关系,更有利于同中原霸主晋国相抗衡。婚事确定以后,宰相公子围亲到祖庙祭奠,遍告列祖列宗。既是国事,对他本人来说也是自己的“终身大事”。人家那么郑重其事,而亲迎之礼竟然要在荒郊野外进行,这真是“非礼也”(古人语)。 伯州犁那番话,弦外之音告诉郑国:对你们这样的安排非常不满,我们“奉旨完婚”,你们却这么慢待,让我们情何以堪!这极有可能损害两国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友好关系,引发的后果,必须由你们承担!伯州犁一番话说完,口才极好的公孙挥对人家进城亲迎的要求实在难以拒绝,怎么办?精明能干的公孙挥干脆把郑国的担心和盘托出: “小国本来没有什么罪过,但是依赖大国却对大国不设防就是它的罪过!小国希望仰仗大国来安定自己,但又不能不防范大国包藏祸心谋算小国。 “最为担心的是,假如我们郑国失去大国(楚国)作靠山,(造成的恶果就是)使得各诸侯国都对大国有所戒惕、有所忌惮,并都怨恨大国,违背、甚至抗拒贵国君主的命令,使大国的命令壅塞而无法畅达,这才是我们最忧虑、最担心的!不然的话,敝邑所有地方都是贵国宾馆一类的场所,公孙段之祖庙何惜之有?” 这位公孙挥先生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外交家!看他多么善于辞令,不但站在自己国家立场上讲明拒绝理由,更重要的是:站在对方立场上说话,是为了维护你霸主权威而拒绝大部队入城,免得造成严重后果(什么样的后果,你清楚!)以影响你大国的声誉,妨害你大国的凝聚力、号召力。态度,不卑不亢;话语,“八面玲珑”,让你无言以对。 《古文观止》收录这则故事,取名为“子产却楚逆女以兵”。在这篇故事末尾处,评论道:“州犁之对,词婉而理直,郑似无可措辞,子产索性喝出他本谋,使无从置辩。若稍婉转,楚必不听。此小国所以待强敌,不得不尔。”郑国“外交部长”公孙挥这段外交辞令实在精妙至极,《古文观止》作者禁不住击节叫好。作者还直言公孙挥的话就是子产的话,联系前边子产“用人策略”来看,是子产的话,也是他们那个“智囊团”的话,是集体智慧的结晶。 公孙挥用恭维的语言一针见血地戳穿了楚人企图算计郑国的狼子野心,伍举也因此知道郑国有了防备,就请求“垂櫜(音高)而入”——倒挂箭嚢,以示无弓:象征解除武装,真正以“迎亲队伍”的身份进入郑国国都。这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不失大国宰相“逆女”之风光,又免除郑国君臣的担忧,郑国君臣很爽快地答应了。楚人妄图利用娶亲之机“顺手牵羊”,最终阴谋不能得逞。子产小心防范,妥善应对,使得郑国又躲过一场触手可及的危机。 公子围迎娶新妇离开了郑国国都,但并未离开郑国。因为在郑国一个名叫“虢”(音国)的地方,各国要召开结盟大会。盟会上楚相公子围明目张胆使用楚王仪仗,这种僭越行为,使得与会各国“大使”议论纷纷。公孙挥“非议”时,楚臣伯州犁予以反击、驳斥,还抢白公孙挥:“子故忧子皙之欲背诞也。”意思是:你不要为别国事情瞎操心,还是暂且担心担心你们郑国的子皙背命作乱的事吧! 郑国大夫子皙实在是个臭名昭著的人物,而且此人将要继续为非作歹也是世人皆知。古时不像现在信息畅通,任何地方发生事情马上就会传遍整个“地球村”。连相距遥远的蛮夷之邦楚国都知道子皙还会继续作乱,可见说此人“臭名昭著”并非“故谤伤”。两年前,子皙制造流血事件,杀死执政大臣伯有,此人不安分,今年又要祸乱郑国了。这一次,子皙又要做什么坏事,子产又是如何应对的呢?这是后话,接着公子围的话题,看看他要干的一件惊天大事。请看第二十二章 将行大事 先除二子 《春秋第一贤相——子产》撰者长葛高根明(河南许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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