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楚会盟 为王解惑 公元前538年,郑国发生的两件事被左丘明载入史册:一件是子产辅佐郑伯赴楚参加“申之会”,一件是子产在国内制定并推行丘赋制。这两件事都非常重要,前者与郑国外交政策有关,后者关系到郑国军力提升、国家强盛。先说第一件事。 在北方中国“国际政治舞台”上,子产非凡外交能力得到充分展现,也收到良好效果。这由前面讲过的几件事可以证明:晋国徵朝,由于子产有理有据且气势凌厉的一席话,霸主不得不停止徵朝,子产的话让晋人品尝到子产口头语言的威力;子产给晋国执政大臣范宣子的一封信函,使晋人减轻了对各从属国的贡献负担,这是子产的书面语言发挥了效能;“毁晋馆垣”,子产以冒犯大国之威的“出格”行为,加上锋利而婉转的外交语言,折服了晋卿,使霸主礼遇郑国君臣并善待各国诸侯。这几件事虽然“浑身是刺”,却使得中原霸主晋国对子产青睐有加,郑国的“国际”威望也相应提高。南方超级大国楚国对郑国怎么样、对子产怎么样呢?此前子产也出使过楚国,但楚人对子产好感还是恶感呢? “好感还是恶感”,由两次打猎就能看出。去年,郑伯偕子产,君臣二人按“宋之盟”的规定朝拜楚灵王。楚灵王因有意要召开结盟大会,就挽留郑伯,并两次和郑简公到江南云梦地区田猎,君臣二人趁此良机也尽情领略了一下旖旎的江南风光。 第一次田猎,很有意思。《左传》记载:“(昭公三年)十月,郑伯如楚,子产相。楚子享之。赋《吉日》。既享,子产乃具田备,王以田江南之梦。”楚灵王并没有明言田猎,只是在宴会上赋《吉日》诗,宴会一结束,子产就打点狩猎用具,接下来就真的到“江南之梦”(江南云梦地区)打猎了。原来,《吉日》这首诗,是周宣王田猎之诗,子产一听就明白楚灵王用意。——春秋时期《诗》是中上层社会交流工具,不管主人、客人,只要一赋诗,大家就知道你什么意思。当然,你必须具备诗的修养才行,如果不懂诗,那是要闹笑话的!所以孔子说:“不知诗,无以言。” 第二次是鲁昭公四年,即申之会当年,“春,王正月,许男(许国国君,男爵)如楚,楚子止之,遂止郑伯。复田江南,许男与焉。”又一次到云梦打猎,这一次是三位国君。 以上两件事,可以说明楚国君臣对郑国、对子产还是很有好感的。不然的话,也不会挽留子产君臣那么长时间、还两次兴致勃勃一块打猎。 打猎事小,会盟事大,继续说申之会。这次在“申”地会盟,是春秋时期楚国国君第一次单独以盟主身份主持召集天下诸侯参加会盟,是南北和解、二霸“共舞”标志性事件,申之会在春秋历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这是我们现在的评价。当时,楚灵王对召开这次结盟大会心里是没底的,因为中原各国对楚一直持有鄙视、排斥态度。“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之大,只有周天子可以称王,你蛮夷之邦楚国,本来是“公侯伯子男”五个爵位中的“子”,怎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擅自称王、与周天子平起平坐呢?尤其晋国,向来对楚国非常厌恶,二国因争霸成为一对“天敌”。因此楚灵王忧心忡忡地问子产:“晋国会允许各国诸侯参加我们楚国主持的这次会盟吗?”子产回答: “一定会答应君主的!晋平公自小就贪图安逸,其志向就不在于号令诸侯。晋国卿大夫们又有很多贪欲奢望,因而也不能很好地匡正其君。'宋之盟’又说晋楚友好相处如同一国,如果晋国不同意召开结盟大会,那么'宋之盟’不就被撕毁无效了吗?” 其实此前不久灵王就已经派亲信大臣椒举(伍举)赴晋聘问,请求晋君按照“宋之盟”答应楚国召开结盟大会。既然已有盟约,为何还要“请示”晋国呢?那个年代,盟约很重要也很脆弱。说它“重要”,可以以此为旗号讨伐毁约的国家;说它“脆弱”,强者不遵守就是一张废纸。当今世界,一些国家不是经常自食其言、连国际法也肆意践踏吗?晋国是北方盟主,如果晋国不同意,盟友是不敢赴会的! 所以楚国派重臣请示晋国,晋平公“欲勿许”,大臣司马侯说:“不可。”接着给平公说了一番“晋楚唯天所相,不可与争”的道理。平公没听进去,有恃无恐地说:“晋国有三条得天独厚的条件可以免于任何危险,其何敌之有?”这三条是:“晋国地势险要而且多马,齐国、楚国有难。”大臣司马侯就此“三条”详加批驳,反复劝说,陈以利害,最终说服了平公。晋平公“乃许楚使”。 晋平公同意后,晋国大夫叔向还代表晋君,对楚国使臣说了这样一番过去从来没有说过的话:“寡君有社稷之事,是以不获春秋时见。各国诸侯,君实有之,何辱命焉?”意思是:“寡君因为有国家大事(缠身),所以不能在春秋两季按时拜见贵国君主。至于列国诸侯,实际上已为贵君所有(含有“控制”意思),何必再让寡君惠赐命令呢?” 晋国这样表态,是正式承认楚国享有霸主地位。要原来独主诸侯之盟的晋国,承认楚国的政治、军事实力,承认楚国分享霸主地位与利益,实属不易。楚国自开国以来,历代君臣惨淡经营,终于有此辉煌局面,中原诸侯要“名正言顺”地朝拜南方霸主楚国了,北方霸主晋国再也不敢小瞧楚国了!——这是“画外音”,不提。 叔向说完那样一番话后《左传》接着记载:“椒举遂请昏(婚),晋侯许之。”意思是:伍举为楚灵王求婚(一定是楚灵王的旨意),欲使晋楚成为婚姻之国,晋平公答应了婚事。由此可以说明,楚国召开结盟大会已经是“水到渠成”之事,可为什么楚灵王还会向子产请教“晋其许我诸侯乎?”这是因为:楚国虽然得到晋国答复,但害怕是“外交辞令”、表面文章,对其同意的真实理由及背景原因不甚清楚。经子产这么有根有据地一番分析,楚灵王心里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 灵王听罢子产解说,既已安心,但又提出第二个问题:“各国诸侯会来吗?”这个问题也至关重要,晋国同意了,其他国家如果不来,也是“大煞风景”。子产说: “一定会来!既服从'宋之盟’,又能和君主您欢聚一堂,还不害怕晋国报复,为什么不来?但也有不来的国家,大约是鲁、卫、曹、邾这几个国家吧!曹国害怕宋国,邾国畏惧鲁国,鲁国、卫国被齐国所逼迫欺负而亲近晋国,因此不敢来。其余的国家,都是君主的威力所能达到的,谁敢不来!” 上面两个问题的解答,事实上已经完全解开了灵王心结,“天时、地利、人和”尽皆具备,他完全可以放下心来,好好筹办结盟大会,轰轰烈烈干一番霸主伟业了。但是,楚灵王就是楚灵王,这是一位不循正道的楚王,他有自己与众不同的“宏图”。那两个问题释然后,楚灵王竟然不加任何掩饰地对子产说:“然则吾所求者,无不可乎?”意思是:“既然如此,那么我想做的就没有办不到的了吗?”他要为所欲为! 对于这个霸气十足、盛气凌人的问题,应该如何应答呢?如果持肯定态度,那就是阿谀逢迎;如果给以否定,那就是“批逆龙鳞”,很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说“很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灵王有那么残暴、那么冷酷无情吗?这是有意“抹黑”灵王、“污蔑”灵王吧。不是的,咱们再认识一下这位楚王。 在楚灵王即位那一年(此前四年),游吉聘楚,游吉对楚灵王的印象是:“楚王骄纵”。此年晋臣司马侯劝谏晋平公时也说:“楚王骄纵”,还说他此时正在胡作非为之时。申之会后第二年(前537年),晋国君主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楚灵王。 说到婚事,插几句吧。诸位一定还会记得四年前(前541年)“楚相迎亲”的事。那是郑君赐婚于公子围,娶的是郑国大夫公孙段的女儿。现在公子围是楚国大王了,晋君要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灵王。可见楚国地位蒸蒸日上。楚灵王如果能把握好时机,内外修德,楚国一定会是另外一番景象,楚灵王也一定不会落个“灵”的恶谥!(古人盖棺论定的谥号分三类:褒扬性的美谥、怜惜性的平谥、贬斥性的恶谥。楚灵王之“灵”即为恶谥。) 历史是不容假设的,继续说晋楚联姻的事。这次可不是“楚相迎亲”的翻版了,今非昔比,这次是晋国上卿韩起“如楚送女”:晋国丞相亲任大使,作为娘家人送晋女给楚灵王做夫人,副使则是上大夫加大傅羊舌肸(叔向)。 北方盟主晋国这样尊重楚灵王、重视晋楚关系,——更有甚者,此前“晋侯送女于邢丘”,“邢丘”是郑地,依周礼,诸侯嫁女,国君不必亲自送女至某地。晋侯这种有违礼制的行为,杜注认为是出自对楚王的敬畏。——灵王本应以礼相待,借此向晋示好,维护《宋之盟》,以促成诸侯和解、天下和平之目的,这才是人间正道。但令人震惊的是,楚灵王却给楚国大夫们说出一番这样的话:“晋,吾仇敌也。苟得志焉,无恤其他(只要我们能够满足自己愿望,就不须顾虑其他)。今来者,上卿、上大夫也。若吾以韩起为阍,以羊舌肸为司官,足以辱晋,吾亦得志矣。” “以韩起为阍”,杜注:砍掉晋上卿韩起双足让其守门;“以羊舌肸为司官”,杜注:对晋上大夫羊舌肸施以宫刑让其做宦官之长(与杜注持不同看法者很多,但都认为楚灵王对晋臣肯定是待之无礼)。楚灵王恬不知耻地说:这样做,足以羞辱晋国,自己也可以心满意足了。对另一个超级大国的宰相、上大夫加太傅尚欲如此虐待,子产如果忤逆了他,你一个小国之相,骄纵无礼的楚灵王什么事都有可能做得出来! 生死关头,一言不合就有可能横遭不测。子产该如何应对呢?请看第二十七章 灵王骄侈 吾不患楚。 《春秋第一贤相——子产》撰者长葛高根明(豫许昌长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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