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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俞对话冯唐:成功不可复制,成事可以修行

 退思斋1964 2023-01-14 发布于北京

(本文源于2022年9月2日,直播“对话冯唐”)

 

01. 多读书,读好书

俞敏洪:大家好,今天我邀请了冯唐进行对谈,不知道有多少人读过冯唐的《北京三部曲》——《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万物生长》和《北京,北京》。

冯唐比我晚十年进北大,我是1980年,他是1990年,不过他的才华真的比我好太多了,无论是小说还是散文,甚至是诗歌,他都写的行云流水。我至少读过10本冯唐的书,常常有人说他是一个情色作家,但我觉得他是一个青春作家。也有人说冯唐是“斜杠”作家,这个我承认,因为一般作家写小说就是写小说,写散文就是写散文,但冯唐是小说、散文、管理著作一起写。他最近刚出了一本《了不起》,写的是他最喜欢的50本书的读书笔记,大部分都写得很不错,如果没有读过这些书,可以按照他的读书笔记找来看看,因为他对书籍有很强的分辨能力,所以他推荐的书应该都是对读者非常有益的书。

好了,冯唐老师上线了,冯唐老师没怎么连线过,所以好不容易才连上来。

冯唐:俞老师好,哎呀,好事多磨,我也是第二次直播连线,第一次是跟周国平老师,第二次就是和您。刚才平台一直说俞老师的直播间不能接受连线,让我重新找个对象,我心想我也没想找俞老师当“对象”啊。

俞敏洪:哈哈,真是好事多磨。你生活中遇到过哪些好事多磨的事情?

冯唐:第一个例子是读书。我受了22年全职学校的正规教育,以前总觉得读书是一个浪费时间的事情,所以一直毫无希望的念书,但念着念着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比别人懂得多一点,后面就自然而然了。所以这是第一个好事多磨的例子,我们读书破万卷之后,一定会有好报应。

第二个好事多磨的例子是写书。 二十二年前我出了第一本长篇小说《万物生长》,当时转了20几家出版社,都说改不了、删不了、出不了,最后终于出版之后,刚出一周左右,我出差回来了,连家都没回,立马就打车去美术馆的三联韬奋书店。去了之后我就想,既然那么多人都说好看,这书应该能上排行榜,不排第一也得排第二,不排第二也得排第三,不排第三怎么也能排个前十吧?结果连个前十都没有。我当时戴个眼镜,在那个排行榜前面愣愣地看了好久,没第一也没第二,连第十都没有,于是我落荒而逃,结果坐出租车还把手机弄丢了。这是二十一年前的真事。


俞敏洪:你当时真的那么在乎书的排名吗?

冯唐:是的,当时年纪很轻,又觉得自己书写得很好,其实就是好胜心太强,这是遗传我妈。后来好事多磨,就像现在这本《了不起》,最开始我没抱有任何期待,就是写了个书评集。估计您也看了很多书评集,我小时候也看过很多书评集,唐涛、郑振铎、朱自清、鲁迅、周作人。我觉得书评集没有门槛,任何人都可以读书,都可以写书评,但我没想到这本书从8月16号开始,连续两个礼拜都在当当文学榜上排第一。我心想我明明什么都没干,结果一个书评集就能卖成这样,这也是好事多磨。

俞敏洪:你刚刚说,读书对你来说好像是件挺没用的事情,直到后来你才发现读书其实特别有用。像现在的年轻人可能也会觉得读书没什么用,用什么方法能说服他们读书呢?

冯唐:我觉得读书最简单、最直接的一个效用就是能战胜无聊。虽然我们现在正在用电子设备直播,但我觉得读书比刷短视频更能让人觉得充实。看短视频虽然也有用,但这毕竟是一个单向输入的过程,这些信息是在往脑子里灌,是一个被迫接受的过程。但读书会让你感觉到疲惫,你的眼睛会累,所以你会跟书产生一种疏离感,这种半疏离、半不疏离的感觉特别好,好的点就在于你能多想想自己,读一会书,想一会自己,就像古人说的“我注六经,六经注我”一样。这种疏离感和距离感其实是帮人警醒的特别好的媒介,但刷短视频的时候,就没有这种疏离感,没法跳脱出来想想自己的生活和工作,所以光看电影、电视,是取代不了念书的。我还得再强调,从现在开始,包里永远装本书,你现在可能感觉不到区别,但十年后,你会发现自己要淡定许多。

俞敏洪:非常对,不管走到哪里,手里一定要有一本书,而且最好是纸质书,因为它有书香,书的味道能让人安静下来。另外,如果你有一本书在手里,那十年以后,你就不会再是现在的你,十年之后,你和周围没有书的朋友对比一下,一定能看出彼此的区别,所以还是要多读书,读好书。


 

02. “冯唐”的来历

俞敏洪:言归正传,想问问师弟,当初为什么会用“冯唐”作为笔名?跟“冯唐易老,李广难封”这句话有关系吗?

冯唐:第一,为什么要起笔名。我出第一本书的时候,出版人给了我两个选择,一个是用真名,还有一个就是起个笔名。我说这俩有什么区别?他说你起个笔名不会影响你正常的生活,我当时心想,要是能影响我的正常生活那该有多好啊!我出门还得戴个墨镜,很多人管我要签名,当时不懂,就觉得这真是美好的生活。

但后来一想,我那时候还在咨询公司,如果让周围人知道了,他们就会认为我不努力工作。其实我当时写作只是不想让自己疯掉,并不是不努力工作,我这种写作跟别人去跑步、去健身房是一样的,只是一种换脑子的方式,所以为了不让大家知道,我就起了个笔名。

第二,起什么笔名?我叫王建国、王卖货,好像都不太行,当时就想找一个古人的名字,找一个“借尸还魂”的机会。我那会读海明威,他说“写完了就没了”,我当时觉得我可能写完这本也没了,所以还不如没人知道到底是谁写了这么一本书,然后我还继续过我自己的生活。那时候刚刚有百度,查起来不是那么方便,比如大家查《万物生长》的作者冯唐,结果查出来冯唐是一个古人,那他们就不会再去追查这个人到底是谁了。

第三,找哪位古人?我想找我最喜欢的时代里最喜欢的那个人,当时正好在二刷《史记》,看到了《史记·张释之冯唐列传》,我蛮喜欢汉代,冯唐那个时期正好也是汉族形成民族性的时期。另外冯唐有几个特点我很喜欢,比如他活得长,他活到了90岁,很多古人活得都很短,比如李世民,50出头就死了,写《世说新语》的刘义庆,40多岁就挂了,大家都是很快就挂了,所以我想如果我能活得长,就可以多看到一些事情,多增长一些智慧,多走一些地方。那谁活得长?就冯唐活得长,这就让我挺开心的。

另外,在《史记》的记载里,冯唐说“臣不知忌讳”,意思其实就是,抱歉,我写东西的时候不太会掩饰自己的真实思想。我觉得这非常重要,如果你在写作的时候就有自我审查的毛病,哪怕你是真的相信世界就是这个样子,你之后也绝对不可能写出来。这个世界已经沉淀了太多文字和思想,如果你不能杀出一条血路,不能血战古人,不能放手去写,那很抱歉,你一点戏都没有。

所以我很喜欢活得长的人物,加上冯唐历经了文帝、景帝和武帝之后,还能不知忌讳的去写,我非常喜欢,所以最后就起名叫冯唐。当然,最开始你百度冯唐,出来的更多是汉代的冯唐,但现在再百度冯唐,80%是我。

俞敏洪:现在大家都不太知道你的真名,但都知道你叫冯唐。

 

03. 冯唐的写作之路

俞敏洪:你是怎么开始写小说的?

冯唐:我的第一部小说发表在一本叫《十月》的杂志上,是一个严肃的文学期刊,当时全文都登了,名字叫《欢喜》,是我18岁时写的第一个长篇。

当时写小说说白了就是为了吸引女生的注意。那会我们高中有各种俊男美女,而且体育特长生特别多,我们班40几个人,一小半都是男生,里面好几个还是体育特长生,人家跑起来或者打篮球都特别帅,我那会又瘦又黑,完全是一个土鳖,我就想怎么办?做点啥事能让女生注意我?后来凭借我天生的战略敏感度,心想写文章有可能行,因为听我语文老师讲,我从初中升高中虽然是保送的,但还是参加了中考,他说好几个老师都给我的作文打了满分。我心想这方面我可能有戏,那就多试试,就开始写长篇了,这是最开始写小说的动机。

到《万物生长》的时候,我那会在美国读商学院,暑期到新泽西打工,那时候已经有新浪了,但新浪里的内容差不多半小时我就看完了,实在是无聊,而且美国的工作节奏又慢,早上交代我的活两个小时干完了,我又不好意思躲到车库里喝酒,就只能看着这个屏幕想想干点啥,那么干点啥呢?写点东西吧,让大家觉得你在忙。偏巧又想起年轻时候的那些事,对有些人还是思念得不行,还是会反复梦见,那就写一写。

写第二本书《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很大一个动因是好胜,因为很多人都说《万物生长》好,但《万物生长》卖得非常差,当时第一版只卖了3000本。我心想为什么写得这么好的书,它卖不出去呢?坦率地讲,我们商业人士倒不觉得这是奇耻大辱,但确实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最后我把这个问题给解决了,用了一种很实操的方法开始卖《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这本书我觉得写得也不错,质量是OK的,卖书的方式方法我跟各位说说:

第一件事就是占领评论最高点。我把当时在中国最好的两个文学评论家叫到一起,说你们在一块闲聊的时候总说我的书写得不错,那你们俩能不能给我站个台?那时候天津书展,我有个发小有一辆桑塔纳2000,我们四个,我发小开车,我坐副驾驶,他们俩坐后面,我说咱们从北京去天津开新书发布会,他俩说那你晚上请我们吃饭吗?我说不一定,要看你们俩表现怎么样,他们说那我们表现好点,晚上吃个饭。我说行,那咱们去趟天津,站个台,然后吃个晚饭,你们再搭下一班火车回北京。就这样我们四个到了天津,开始站台。

第二件事就是所谓的俯下身段。这是我跟王朔老师学的,王朔说他有一年见了一百家媒体,然后发现自己有点名声了之后,就可以不见那么多媒体了,那是2003年。我说那我也见一百家媒体,我就和出版社一个小伙子,扛着书的易拉宝走了15个城市,每个城市都找七八家媒体来参加,那时候媒体来的都比读者多。总之就这样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跑了15个城市,两天一城,然后发现书开始好卖了,我以后就不用再见那么多媒体了。

写小说的过程大致就是这样,至于读者会不会不喜欢我写这些东西,我是这么看的,一个好的作家,只能用好自己这块材料,只能做好自己。也就是说,我没法替别人写,没法迎合所有人的需求,我不能扔掉我脑子里的想法,对于我自然产生的东西,我就去尊重它、表达它,而不是因为您想我变成什么样,或者张三李四王五甚至某种更有力量的东西希望我变成什么样子,我就能变成什么样子。我不是孙悟空,我只是冯唐,我只能用好我自己这块料,这是我在写作中一直坚持的,到今天了也就这样了,变不了了,大致就这么一个情况。

俞敏洪:最后这段话让我特别感动,一个作家不管写什么东西,如果不坚持去写自己认为值得写和能够写的东西,而是迎合大众,编一些讨好的东西,那我觉得他就不再是一个作家,更像是一个受雇佣的写手,这肯定是不对的。

你的坚持肯定没有问题,何况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相信你的三部曲一定会不断被更多人阅读。坦率说,因为这次要跟你对谈,我又重新读了一下,根本没有过时的感觉,依然能勾起我对于青春梦幻般的回忆。

当然我没有你那么潇洒,比如现实中你被美女青睐的机会肯定比较多,毕竟你是北京人,相对来说比较大胆,也比较自信。我觉得你还算幸运,因为你那三本书从出版到今天,从来没被禁过,一直在销售中,想想劳伦斯的《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在美国都被禁了30年,但现在谁都不会说那是一本坏书。

冯唐:还有亨利·米勒,他的书六几年才发布了全文,劳伦斯也没有在活着的时候看到自己的全文出版,所以我觉得这都是人类进步的一个过程。其实师兄说得对,我们生活在一个环境里,有时候你可能感觉不到那时候的好处,但当你经历过之后,你会发现,哦!原来那时候这么好。

 

04. 《北京三部曲》:青春之旅

俞敏洪:我觉得你我还是生活在了一个好时代,在你的青春年少还没过去的时候,你的书就变成了畅销书。刚才说第一版《万物生长》只卖到了3000本,但到今天为止,《万物生长》应该已经卖出去几百万本了吧?

冯唐:应该是。

俞敏洪:我一口气读完了《万物生长》《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北京,北京》,我觉得你把青春的美好、烦恼还有躁动,描写得淋漓尽致,因为你也是北大出来的,所以那些场景我也比较熟悉,有一种真实感。中国像你这样的小说家真的不是太多,但后来大家也有对你的各种误解,你的小说中有很多涉及男女之情的描述,有人把你说成情色作家,但坦率地说,比起来读你的散文,《北京三部曲》对我冲击力反而更大。

冯唐:感谢您的评价,我也蛮同意您的评价。他们老说我杂文写得好,其实只是杂文流传得比较广,而且写杂文有一些简单的技巧,我认为自己也是一个很好的诗人和小说家。在师兄面前我不加掩饰地说,我觉得您说的对,我不认为在《北京三部曲》之前,有其他更好的写15岁到30岁这个阶段年轻男性的作品。《万物生长》2001年出版,《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2003年,《北京,北京》是2007年,这三本小说形成的《北京三部曲》到现在也有15年了,我觉得讲青春、讲北京的书,没有比三部曲讲的更清楚的。

俞敏洪:你觉得王小波的《黄金时代》能跟你的三部曲比一比吗?

冯唐:是这样,跟古人和前辈相比,我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我在《了不起》里也讲了小波的《黄金时代》小说集,我非常喜欢里边收录的三个中篇,《黄金时代》《似水流年》和《革命时期的爱情》,特别是《黄金时代》的结尾,那是我看过古今中外的所有小说里最凤头、猪肚、豹尾的一篇,绝对是最漂亮的豹尾,几乎没有之一。

我给大家读一读,他写陈清扬跟王二的又一次见面:

“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了,事情已经发生了很久,话也说了很多遍了,但是想起彼此还是真他妈操蛋的,就是这种感觉。”

然后俩人滚了床单,最后一句是:“陈清扬说她真实的罪孽,是指在清平山上。那时她被架在我的肩上,穿着紧裹住双腿的筒裙,头发低垂下去,直到我的腰际。天上白云匆匆,深山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刚在她屁股上打了两下,打得非常之重,火烧火燎的感觉正在飘散。打过之后我就不管别的事,继续往山上攀登。陈清扬说,那一刻她感到浑身无力,就瘫软下来,挂在我肩上”,看这个动词用的,“挂”。

“那一刻她觉得如春藤绕树,小鸟依人,她再也不想理会别的事,而且在那一瞬间把一切全部遗忘。在那一瞬间她爱上了我,而且这件事永远不能改变。”

这最后一句,太漂亮了,就一句,没有说俩人怎么分开的,没有说怎么去的机场、怎么去的火车站,没有说最后是谁碰了谁的手,只是这么一句:

陈清扬告诉我这件事以后,火车就开走了,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她。”

我想说的其实是,有些好小说,它本身就是天然而成的,真的就是所谓的“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其实,别看我长得像个杀猪的,但我是做战略的专业人士,因为有太久的战略修养,所以我总会一方面想我自己擅长描写什么,一方面想我的竞争对手是什么样,如果别人已经写得很好了,况且我对这方面又很不擅长,那我干嘛要写?所以我就挑了一个我认为中文里很少出现的东西,同时也是我善于写的东西,偏巧就是偏情色、成人爱情的东西,上一本这种类型的书可能还是400年前李渔的《肉蒲团》。

最后我想说,大家要想明白一个事,冯老师是妇产科毕业,所以我写的是科学小说,不是各位想的为了情色而情色。现代人对于自己的肉体和心灵用得有点偏少,在现在这个时代,希望大家能更好地用好自己这块肉,多让心、肉、灵结合在一起其实是很重要的,这是从一个前妇产科学生的角度说的。

 

05. 成事学:

成功不可复制,成事可以修行

俞敏洪:除了《北京三部曲》,我也很喜欢“成事学”的三本书,而且你有一个理论,你说成功和成事是不一样的,为什么不一样?一个人要怎么做才能成事?

冯唐:第一,成功不可复制。比如现在再让您开个新东方,您老老实实说,您能成功吗?

俞敏洪:不一定,80%的可能没法成功。

冯唐:谢谢您的坦诚。如果问问那些大佬,现在重新开始20年前做的那件事,能不能成功?如果他们老实,应该大半以上是成功不了的。

俞敏洪:因为各种机缘巧合是完全不能复制的。

冯唐:对,成功是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有太多事情能影响成功,但成事是可以修炼的,这是两者很大的区别。比如俞老师说,冯唐你去这条街上开个咖啡馆,我觉得以我的修炼能把这个咖啡馆开好,你让我创个品牌、组织个团队、弄个健康俱乐部等等,我觉得我可能也都行,但你要是让一个大学教授去做这件事,他做不了。所以我其实是想把这种成事的能力传授给大家,希望大家能够学会一点,从而更好地用好自己这块材料,同时也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一点,这是我发自肺腑的一种想法。

第二,为什么要成事?引用一下我妈在我一路长大的过程中一直唠叨的一句话,她说作为一个人,你要上进一点,要对别人有点用,要自己去奔,人活在世界上,应该做点有意思的好事,不只是让自己开心,就算你最后当个和尚,其实对别人也是有用的。你成事、成好事、持续成事、持续多成好事,这个过程是能给你带来满足感的,同时这也是你应该做的,帮助别人做一些别人不容易做到的事情。

第三,怎么成事?其实除了看书之外,更重要的是“做”。您是从北大出来之后创立的新东方,如果那会您不“做”,就不会有现在的新东方。空想是没有用的,必须要落到实处,只有这样才能知道这个世界究竟认不认可你的空想。所以大家除了看我跟俞老师的直播,除了看冯唐“成事学”的各种书,更重要的其实是放下书本去实操,不要空想,要做具体的事情,这样才能给自己信心,才能给别人更好的生活。

俞敏洪:你在很多场合中都反复提到,一个人如果想把事情做好,一定要“不着急、不害怕、不要脸”,而且还要“混蛋的活着”,你能给大家解释一下这么说的原因吗?

冯唐:所谓九字箴言“不着急、不害怕、不要脸”,其实是有内部逻辑的。“不着急”,是对过程或者说是对时间的态度,要给自己或者给一件事以时间,因为它是一个自然的过程。什么是苦尽甘来?什么是好事多磨?哪怕你出版的第一本书是红楼梦,你也不可能第一年出版的时候就能收获四处的掌声。创业如果不苦十年,就不叫创业,所以多数情况下要尊重自己、尊重时间、尊重自然规律,扎扎实实地做,不要着急看到结果。

“不害怕”,是对结果的态度。我已经尽力了,至于成功不成功还要看其他的因素,但在与成功相关的十几个因素里,我把自己的力尽到了最大,至于结果怎样,有一句老话说得好——“成败安之于数”,能不能成功是有数的,是要靠命的,所以尽力就行,不要害怕结果。

“不要脸”,并不是说没底线,不遵守法律法规,而是说你不要在乎别人的评论。既不要在乎别人的负面评价,也不要太在乎别人的正面评价,因为知道你的人多了,骂你的人、不喜欢你的人肯定就多了。这是一个简单的数学问题,哪怕喜欢你的人比例不低,但因为知道你的人绝对数太大,不喜欢你的人绝对数也会变得非常大。而且人很贱,比如我夸俞老师一百句,俞老师都不见得能记住,但如果我骂俞老师一句,他估计能记十年,正常人都是如此,所以要做到不要脸,别人爱怎么骂就怎么骂。

如果能做到“不着急、不害怕、不要脸”,这也是足够的内心混蛋,有了这点,我们在宇宙中就不易被风吹散,我们就还有机会看月、看花、喝酒!

俞敏洪:真要能做到这三点,这个人一定活得坚强而通透。

冯唐:尤其“不要脸”非常难做到。

俞敏洪:非常难,到今天为止我也没做到“不要脸”,只能把它当作一个目标。不过我现在对于负面评价和正面评价都会说声谢谢,它已经不会再引起我内心的波动了,不管多少人赞扬或者批评我,我都会坚持我认为自己该做的事情,在这点上我倒是有一定定力。

我觉得《冯唐成事心法》适合所有人读,尤其是18岁到50岁之间的成年人,里面写的完全是你个人的感悟和体会,读完这本书可能会部分达到“不着急、不害怕、不要脸”的境界。你再用两句话说一下这本书的内涵。

冯唐:《冯唐成事心法》最重要的内涵就是“成功不可复制,成事可以修行”,管理是一生的日常,成事是一生的修行。不要一味地追求成功,要追求把事情办得利落,要成事、持续成事、持续多成事,这样成功自然就会跟着你来,不能舍本逐末。

俞敏洪:《成事》是在《冯唐成事心法》之前的吧?你也简单介绍一下。

冯唐:是的,《成事》是“成事心法”的第一本书。有一句古话叫“借尸还魂”,这本书其实是我看了梁启超摘录的《曾文正公嘉言钞》后,借着曾国藩讲了讲管理和成事。自古以来,成事的背后都有某些潜在原则存在,不只是我这么认为,曾国藩、梁启超也都这么认为。其实写这本书的目的并不是想说古人有多了不起,而是想告诉大家,有一根金线一直从古至今地贯穿着,不要看不上这根金线,你有可能看不上冯唐,看不上俞老师,但曾国藩有他的成功之处和成事之处,梁启超也有他的独到之处,如果这些人在某些方面达成了共识,那你就要去判断下这些方面对你究竟有没有用处,多看看不是坏事。

俞敏洪:很多人都喜欢曾国藩,比如张宏杰,他写过《曾国藩传》,年初我们俩还专门谈过曾国藩,你觉得现代人读曾国藩的书真能学会他那种“成事”的状态吗?

冯唐:第一,曾国藩对我们今天的生活有重大的实践作用。他比孔子更靠近现代,他面临的问题也更贴近现代生活,所以他比孔子更有现代意义。而且他是在条件非常艰苦的晚清,但他依然能够奋力做事,所以他是一个对我们有足够借鉴作用的人。你说难,他自杀过三次,当然最后没成功,你说苦,他一个书生,自己去带兵。所以他有很多值得我们借鉴学习的地方。

第二,他是不是百分之百通透?我觉得其实也不是。他只活了60多岁,自己内心也有很多拧巴,但可以说这种倔强给他产生了力量,但这个倔强对他的身体也是有伤害的,他有疥癣所以要一直挠痒痒。回过头来说,我们前半生赖以生存、所谓成事的一些特性,到了后半生有可能就变成了我们的障碍,这些障碍会影响我们后半生的生活质量。比如我有焦虑症和强迫症,我总是过分要求自己,我也不会放松等等,这些都是问题,所以还是要通过曾国藩这个例子反思一下,怎么才能把后半生过得好一点。

第三,如果在《成事》和《成事心法》中看到了曾国藩所不理解的现代商业社会时,希望大家能从“成事”的角度多想想,因为曾国藩那时候没有遇到我们现在的这些问题,所以他可能帮不了你。总之书里有些新东西,希望各位看看,扬弃地学习。

俞敏洪:我觉得值得一读,因为现在如果大家去读曾国藩,第一他古文色彩太浓烈,第二大家也不一定能悟透。我觉得你对他这些嘉言的阐释,基本是把他的原意表达清楚了,而且你把曾国藩思想能对现代人产生什么样的作用也讲得比较通透,所以我也比较喜欢这本书。

刚才有一句话你说得特别对,你前半生成功的原因可能会变成你后半生失败的原因,或者用另一句话说,你把事情做成功的特长,未来也有可能变成你成功的障碍。这点我深有体会,当我把以前新东方做成功的方法用到重振新东方的时候,结果却屡屡失败,所以我还是有挺深刻的感悟。

 

06. 《了不起》:阅读的捷径

俞敏洪:《了不起》是你最近新出的一本书,可以比较负责任的说,《了不起》是我读过的所有书评中非常优秀的一本。这本书不仅包含了对人物做事的分析,也包含了对经典语句的延伸,还包含了你行云流水的文笔。我一直觉得你行云流水的文笔几乎是自动流露出来的,根本就不需要思考,一般人写书需要反复思考这个语句怎样排列才能更好,但我觉得你基本就是一气呵成,当然实际上是不是一气呵成我不知道,但你对文字的铺张,比如对比喻、类比的运用等,我觉得一般人都不太容易做到。你为什么要专门出这么一本书评集?

冯唐:主要有三点原因:第一,我坚定地认为,做管理的人如果想把管理做好,成为一个很好的管理者或者职业经理人,除了财务报表之外,还要读一些经典,要有一些所谓的底蕴。因为你要了解人,要了解时间,要了解生活,要了解这个世界,而不只是算算财报就可以。所以《了不起》虽然看上去是一个简单的书评集,但实话说这是我创立的所谓“成事学”的第三本书。我认为有一个阅读的底子,能帮助刚入门的管理者更好地管理自己、管理团队、管理项目,这是我发自内心的坚信。

第二,我也理解读书是件挺累的事,因为书太多了,所以如何给大家找一条“捷径”,如何给大家一个“拐杖”其实是蛮重要的一件事。我就想,古今中外这么多经典,还是要挑一挑、选一选,选出一个精选集给大家,这50本书就是我从原来讲过的书中精心挑选出来的,从100万字精选到20万字。大家如果能通过这个“拐杖”把这50本书读上一遍或者两遍,其实就差不多了,因为这里面除了文学还有历史,更有生活美学。

我一直觉得,文学让我们了解人性,历史让我们了解时间,它们能够让我们在时间的尺度下,了解到人类会有什么样的行为举止,人是怎么想的、怎么干的、发生了什么。至于生活美学这部分,我估计洪哥师兄应该比较理解我在想什么,我们上半辈子赶上了国家最好的时候,万物生长,一切都好,但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太忙了,忙到没有时间去享受清风朗月的生活,这实在有点惨,我们这辈子来地球的时间可能就这么多,也不知道下辈子去哪个星球、变成什么,因此生活美学是非常重要的,特别是在现在这个环境下。如果没有其他事情干,至少可以看看月亮,喝一杯酒、喝一杯茶,可以想想怎么让生活美好一点,所以我把这些都集中在了这本书里。

第三,原来大家说不要学以致用,就当打发个无聊,但我小时候苦,总认为时间要花得值,所以这本书的角度是管理、成事,而不是为了炫耀我读过多少经典,我想的就是大家能够学以致用,能够把学到的东西用到自己的生活和工作中,希望大家能觉得读书是为自己增强武库、增加战备的一种方式,从而让你走出门以后,能够对人和世界有更好的了解,能够更好的面对生活和工作中的问题,包括失败、危机、无常等等。

俞敏洪:我对这本书比较感兴趣的主要原因在于,我觉得你选书的角度特别好。像我们这样的人,至少要读过上千本书才能告诉朋友哪些书真正值得他们去读,这件事情其实不太容易。所以你刚才说的那些维度特别好,通过文学找人性,通过历史找时间,通过美学找生活,人的一生毕竟就那么多时间,要让时间花得更加值得。

其实人一辈子好像就离不开这些东西,因为一个不通人性的人一定做不好事情,也做不好人。所谓的人性到底是什么,没法一句话说清楚,但当你去读那些把人性的美和人性的恶讲得很透的小说的时候,你或多或少能够让自己更加接近于真实的人性。人是生活在时间长河中的,如果我们不知道前因,也就很难预知未来,所以我比较喜欢读历史书,就像你讲《资治通鉴》的时候说,如果你在那个历史人物的位置上,你会做出什么样的决策?这种思考倒过来会对你当下深陷的现状有一个很好的帮助,所以要把历史放长远了看。

今年我进入61岁了,我后面的时间应该怎么用?其实就涉及到了你前面说的第三点。由于时代的节奏,我们从懂事开始一直到今天过得忙忙碌碌,完全没有享受过生活,连读本书都像打仗一样,写篇文章也希望自己几分钟就能写完,就觉得时间不够用。难道时间真的不够用吗?我觉得不一定。你比我还年轻10岁,实际上到了我这个年龄后就会反复思考,究竟什么是享受生活?是胡吃海喝?是奢侈浪费?还是就像你说的,一盏茶、一杯酒,甚至是一本书就能让我们的生活清风朗月,就能让我们过得更好?所以未来到底要怎么过,这不仅仅是我们两个人的问题,一个人过了40岁,这些问题就摆在眼前了,我现在才来思考这个问题,已经太晚了。

我这两天想得最多的就是,怎么才能让自己不忙一点。我发现有时候我忙的目的不一定对,比如我找那么多朋友进行对谈,我觉得我是带有功利目的的,不仅希望做知识的分享,还希望能把对谈的文字留下来,这样结合起来就可以变成书,就能进一步传播这些思想,而且我本人还能因为这样的对谈获得更高的知名度,但这些想法其实是不对的。能够对谈当然很好,但你必须用另外一种心态对谈,你的目的就是为了聊天,为了好玩,至于有多少人在线上观看与我无关,能不能留下一些文字也与我无关。比如最好的方式也许是我把你请到家里,或者你把我请到家里,一盏茶、一杯酒、几粒花生米,我们就能谈得比现在还要好,这才是真正的对谈,这是我的感觉。

 

07. 从医学转变为战略咨询的原因

俞敏洪:聊完你的书,我想聊个特别好奇的话题,你在北大协和医学院学了整整八年医学,成为了癌症方面几乎顶级的专家,在这个时候你却突然转型跑到国外读了商学院,后来到了麦肯锡做战略咨询管理工作,在麦肯锡一待就是十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明明当医生是可以最直截了当实现救人使命的职业,但你为什么突然就放弃了当医生?

冯唐:有几个原因:第一,有些疾病我是真的没办法,所以自己会有一种强烈的无力感。我熟悉的卵巢癌,当时的五年生存率只有50%不到,也就是说,你接100个病人,五年之内,死掉一半,而且治疗过程很痛苦,治了再复发,又治又复发,在这个过程中你会有很强的挫败感和失落感。但好消息是新的药物、新的治疗方式,包括一些免疫治疗的方式,在过去二十几年是有突破的,所以大家不要放弃希望,说不定未来就有很好的药物了。反正当时有巨大的无力感,因为那时候还年轻,毕竟才20多岁,觉得自己一直在做一个无可奈何的事情,这样似乎不对。

第二,关于我更适合干什么的问题。我当时就想,我这块料如果做医生,不见得能接郎大夫的班,最后就只能做他的一个徒弟,所以我以后的日子就是每天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弄,一整天开足马力能做十台手术就已经非常了不得了。但我觉得我最大的潜力不是把刀开得特别快、开得特别好,我想用我的时间、用我这块料去救更多人,虽然如果有来生,我可能还是会做妇科大夫,做一个手术匠。那我更适合干什么?有什么办法能给这个世界创造更多美好?我就想到了管理,想到了商业,只要把一些战略战术还有奖励机制安排好,就能把大家组织起来,能够带领大家朝着设定的目标前进。其实只要几十个人能够一条心,就会发现你真的可以创造奇迹,甚至七八个人都可以创造奇迹,您一定能明白我在说什么。

俞敏洪:当然明白,尽管我没有搞过战略咨询,但新东方30多年来,我们一直在不断地定战略。

冯唐:对,从这个角度来说,我能帮助大家梳理好战略、配好班子、定好目标,然后一组一组的年轻人就去做这些事情,最后能创造出更多的价值和美好,这比我具体的一个人去做肯定要强得多。在这个思路之下我就进麦肯锡做了咨询,做了十年以后,也是好胜心太强,被客户说动了,他说你整天劝我们怎么做,有本事你过来当个司机开开车啊,别老在副驾驶当领航员。后来我就去客户这边转了一圈,创立了华润医疗。如果您现在查华润医疗、华润健康,可以看到它已经是亚洲最大的医院医疗服务运营商之一了,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做商业可能比我做一个好大夫更能影响一些人。

俞敏洪:医生在给普通病人看病的时候是很有成就感的,如果这个医生医术高明而且心术也正,他就会为自己的妙手回春而感到自豪。实际上绝症也需要医生治疗,当这些医生发现自己对病情无力回天的时候,内心肯定会充满各种各样的挫败感,好在现在的医学技术也在发展,治好肿瘤的机会越来越多了。但我还是想问,在一些无力回天的情况下,医生如何调整自己的心理状态?

冯唐:我也常跟医生打交道,现在我很多同学都已经挑大梁了。第一,我觉得医生,特别是西医医生,一定要说服自己去理解“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而且还要有一个接受的心态,接受自己能力有限的事实,我“尽人事”了,剩下的就“听天命”。有生无死,新人如何更迭?地球怎么承载?这是一个自然规律,所以医生首先就要从哲学高度上接受有生就有死这么一个大势。


第二,医生还是要有在死神面前悬祭的心态,既然我尽了一些力量,那就一定能产生不一样的效果,这一点也是医生的一种倔强和自尊的体现。我们那时候协和全国一届只招30人,现在可能要招90人还是120人。当时的老教授给我们做培训,听上去还是蛮激励人心的,他们说,我们是患者和死神之间的最后一道防线,如果我们垮了,那就真没辙了,那意思就是如果你顶上去,或许还能产生一些奇迹。就因为这个信念,逼得我们这些人没日没夜的研究这个病,当时已经有Medical literature这些文献检索工具了,所以关于这个病最新的东西你都要知道,新的药、新的治疗方法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适应症是什么,你要把自己变成一个最懂的人。

当时对我们的要求蛮高的,压力也蛮大,我们当时说“协和脸”,就是一脸蜡黄,整天看上去生不如死,因为把精力都耗在那些地方了,我们不会像郭德纲一样讲个笑话,因为那会儿脑子里都是事,都在这个病上。当你发现别人五年存活率是50%,但你能提高到70%的时候,就会有一种荣誉感,一种“知其不可而为之”而且最后还为了的那种幸福感。

第三,医生还是要多一些人文关怀,不能只是把人当作机器。举个例子,你说是多活两年但没有自理能力好,还是有自理能力但只能活一年好?如果一个医生认为活得长更好,那不好意思,我很直接的说,这样的医生我不认为是特别好的医生。作为一个医生,一定要理解究竟什么东西对患者来说最重要,有些患者原来就是班花、系花、校花,她就想体体面面的、漂漂亮亮的、干干净净的离开这个人世,你就不要给我插管,不要给我做气管切开,你就让我慢慢地走,该放弃治疗就放弃治疗,我觉得尊重她的意见不见得是个坏医生。就像郎大夫讲的,也是我们当时西式内科学里常讲的,To Cure Sometimes,时而治愈;To Relieve Often,经常缓解;To Comfort Always,总是安慰。

俞敏洪:这句话我也读过,医生能够理解一个病人真正的需要其实比让他多活两天更重要。我认为医生需要具备三个要素:第一,他本人必须参透生死,因为他天天面对死亡,如果不参透生死,这个压力会是巨大的;第二,他应该了解病人真正的需要,如果只是根据医生的感觉来治愈病人,可能会产生病人并不想要的过度治疗;第三,医生必须要有仁心,必须能对病人起到安慰作用,只有这样才是好医生。不知道我总结的对不对?

冯唐:正好说到这里,也给各位传授一点干货,特别是女生,如果不想得癌或者少得癌,比如乳腺癌、卵巢癌、宫颈癌等等,你就一定要放得开,其实就是要混蛋一点,内心要强大到混蛋,这样你得癌的机率就会少一些。

你越憋着、越是个好人、越不骂街、越替别人着想就越容易出问题,当然不是说这些不好,就是因为你太好了所以才会出问题。就像刚才讲到的医生一样,你要学会接受,不要总是觉得这个世界怎么这样?这人怎么这样?你要反过来想,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这个人就是这个德行,你要接受这个现实,心里不要太拧巴,我觉得这是减少癌症发生最重要、最重要、最重要的事情。

再多说一句,其实得了癌也不怕。我对癌症的研究还是蛮多的,说白了癌就是一个正常的细胞在复制过程中产生了突变,它突然就不想死了,癌细胞就是不愿意死亡,所以过度生长,最后产生了癌症。那问题来了,人如果活得时间足够长,就意味着细胞复制的次数要多很多,而每一次复制都会有一个癌变的机率,所以只要复制的次数足够多,就一定会出现这种突变,这时候我们怎么办?曾经有一个统计,每7个女生中就会有1个得癌,但现在科技已经进步到把多数癌症变成某种慢性病的状态,你可以带着它有质量的生存很多年。所以我想跟各位说,哪怕得了癌也不是世界末日,积极应对其实能活得挺久,不着急、不害怕、不要脸,接着混蛋就好了。

 

08. 生命有限,学会放下

俞敏洪:尽管你的生活好像并没有太多起起伏伏,但你对人生的思考却经历了好几个阶段,我甚至认为你在很年轻的时候就已经参透了自己的现在和未来。我想沿着这个思路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自己参透生死了吗?

冯唐:生死我还谈不上参透。前几天我跟一个小姐姐吃饭,她跟我说她特别喜欢户外运动,她喜欢有质量的生活,后来喝得多了点,聊得就更深入了,她就说,觉得自己活到70岁就差不多了,她已经找好了结束自己的地方,还给我看了照片,说她做了哪些准备,因为那个地方还不太容易上去等等。我当时想的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我是在医院里长大的,我是真的见过一些号称明白生死的人,当疾病真的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时候,99.9%都想多活,无一例外。“贪”“嗔”“痴”这三个字在他们身上表现得一览无余。他们会说,哎呀,你让我再多活几年,我孩子还小,或者你让我再多活几年,我孩子就要讨老婆了,再或者你让我再多活几年,我儿媳妇要生孩子了等等。就像歌词里唱的“多想再活五百年”,这是人类根上的诉求,想长生不老,想一直活下去。其实从这个角度来说我觉得这是一件很傻的事,因为人类不得不被基因所控制。

我现在看到一些医疗手段能让人没有质量的活很久,比如胃肠内营养,比如上呼吸机,比如一大堆药,最后全用在你身上,但这真的是你想要的生活吗?有可能只是周围人不想你死而已。他们有他们自己的想法,这可能跟你的初衷完全不一样。

我们学静脉穿刺的时候,最开始我们自己扎自己,但发现不太行,因为自己扎自己很疼,后来我们就互相扎,互相扎就不疼了,我扎别人的时候手非常狠,而且扎得很准,比如给胖一点的人做静脉穿刺其实不容易,因为他的血管在肉里面,所以针不太容易稳准狠地扎进去,但我是超强的那种,手很灵,啪啪一弄就抽出来了。我在《北京,北京》里写过,我曾经有个师兄,那个师兄手笨,我给他当助手,早上那个病房有五个患者要抽血,他拿了六个针管,到第一个患者的时候,六个针管就已经都用光了,全没抽出来,最后我帮他救的场。

我想说的意思就是,我看别人死的时候,我觉得我还好,当我自己想死的时候,其实我倒不是怕死,我是怕疼,我怕死亡的过程太难受。我现在就想,人怎么能死的体面一点,疼的少一点。我爸爸是2016年11月13号去世的,在我妈生日那天,中午给我妈做了一碗面,一人吃了一点,下午睡觉的时候,他就走了。我根本没敢回去看最后一眼,但他们说过程非常平和。

俞敏洪:走得好安详。

冯唐:对,就是吃完面,睡了睡觉,在睡觉中过去了。我觉得这是福气,我在想我怎么才能复制我爸这种福气,无论是八十几岁还是七十几岁。很多人之所以抓住他的位置、他的事业还有他的钱不放,是因为他们一直都忽视了一点,人的寿命是有限的,你只是看上去活的时间很长,实际上也就那么一二十年可以蹦哒,那你为什么还要那么多呢?就像吃自助餐,你肚子明明已经饱了,但你又舍不得花的钱,你就要往死里吃吗?你想想这对吗?大家要想明白,我们头上始终有一把剑,这把剑就是用来提醒你的,你迟早有死的那一天。

俞敏洪:如果能想通这件事,对人类来说将会是一个巨大的进步,否则人真的会因为“贪”“嗔”“痴”而去坚持那些不应该坚持的东西。

冯唐:其实现实生活中总有一些悟不开的,甚至像我妈这样接近于“魔”的一种人,有时候我给她拉到医院,让她看看ICU里的那些患者,告诉她没有什么东西是放不下的。而且我觉得大家租房、买房的时候,别嫌弃墓地,你常看看,能提醒着点自己,人是会死的。所以我觉得去去ICU、去去墓地,对自己是有帮助的,能帮助自己放下。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放不下的东西?人说一死万事空,我觉得其实是一病万事空,我见过蛮多患者生病之前都是逐鹿中原、开疆拓土、杀伐战取、攻城掠地的生活,结果因为高烧肺炎,瘫了,然后就扔在那了,结果等病一好,压根就没反思过自己为什么会生病,就又去开疆拓土、逐鹿中原了,所以做什么事都要有个度,多给自己留点空间。

最后,在“死是必然的”这个前提之下,什么是满足感?我20年前基本每三天飞一次,曾经有一次飞机特别颠簸,我就想,如果飞机掉下去,我99.9%肯定就挂了,那我现在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其实我觉得这个问题是值得我们偶尔问问自己的,如果飞机掉下去了,你最大的遗憾是什么?想清楚之后,你赶紧趁着今天还没掉下去把这件事给干了,总之就是别留遗憾。


俞敏洪:这个问题我近两三年里一直不断问自己,每个人都会有离开人世的那一天,不管你愿不愿意,老天都会把你收走。所以在那天来临之前,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冯唐:第一件事,我还有三四个长篇没写完,已经打腹稿了。其实我已经写完了第七个长篇,是写我爸爸的。我们这代人很幸运,有机会能够使出自己的力气,但不好的一面就是上半生过分忙碌,导致陪父母或者陪老师的时间有点少,比如我跟我爸在一起的时间就很少。

我爸认识所有的鱼,他是在印度尼西亚长大的,因为排华他回到了国内,那年他18岁。所以在前年底、去年初的时候,我就给他写了一封十几万字的信,用我的方式回忆了一下我们俩之间的事情,这封信也相当于我的第七个长篇。除此之外我还想写一部关于我妈的长篇,争取在她走之前写完。还有一篇想写我哥哥姐姐他们这辈人,我哥哥比我大9岁,我觉得他们也教会了我很多东西,当然也包括我的这几位导师。此外,我在改革开放这40年或者说50年时间里,记了得有100本日记,关于这些我也都想写下来。

俞敏洪:太厉害了,100本日记,这个习惯太好了,现在很少有人再用笔和纸写日记了。

冯唐:一边是工作日记,一边是生活日记,扎扎实实地记录了自己已经阅读过的东西以及之后需要阅读的东西。不是想吹牛,只是这么多年一直的习惯,所以我想写一本在中国改革开放历史背景之下的书,因为这是人类历史上创造财富最多的50年,这应该没有夸张。

俞敏洪:可能任何一个国家的财富总量在50年之内都没有达到这么大过。

冯唐:第二件事,“成事学”已经有了三本书,但之后我会继续把自己对“成事学”的一些想法落到10本书上,大家愿意看就看,不愿意看就算了。我想把以麦肯锡为代表的西方管理方法和以《资治通鉴》《二十四史》以及曾国藩思想为代表的东方管理智慧,以及我的一些实践经验结合在一起,创出之前没有人写过的一些东西,希望能帮助中国的管理者、实践者少走点弯路。所以未来就做这两个事,一边是文艺,一边是管理。

俞敏洪:这两个都是写作方面想做的事,在个人生活方面有什么想做的呢?

冯唐:我对中国和美国相对了解得多一点,我现在在伦敦,所以想多了解了解世界其他地方的事情,特别是欧洲还有西亚那边的一些事情,比如去博物馆看看、和一些人聊聊天等等,我想多见识见识。马斯克老说去火星,后来我想,我好不容易才来一趟地球,用不着跑那么远去看火星、水星,很多地球上的东西我都没看过。而且走马观花地看,可能跟在一个地方待一待还不一样,我觉得换个地方再开始一段人生可能也挺有意思。

我跟老舍的外孙女是好朋友,她说老舍曾经在伦敦待了五年,写了三本书,我想那我也试试,后来就待了两年,结果我也写了三本书,所以之后我还想再学学。我跟您不一样,如果不在一个地方待上一段时间,我得到的滋养可能就会少一点,有可能的话,我想带着电脑再换一个地方待上一两年,再换一个地方再待一两年,大概就这样。

俞敏洪:太好了,下次你再到什么地方去,如果觉得需要一个朋友一起喝酒聊天,你就把我叫上。

冯唐:您随时来,任何地方只要有您在就是最好的喝酒场合,今天跟您聊的特别开心,很久没有这么敞开心扉地跟人聊过天了。

 

09. 下半程:读书、公益、旅行

冯唐:俞老师对于之后的时光有什么想法和安排呢?

俞敏洪:我才刚开始想这个问题,还没想清楚。再往后的生命是有限的,如果老天对我宽厚,并且假以我时日,我觉得后面还能有20年头脑清醒和身体健康的日子,但暂且不想20年,先想10年,到70岁。我个人感觉是要过更轻松的生活,在这十年之内,我一定要退出新东方的具体事务,因为现在我还在新东方,还在搞着管理,搞着团队培训,还在参与新东方具体事务的决策,甚至参与了很多战略方面的事情。我这十年再做新东方,一定是抱着玩的心态,而不是抱着功利的心态,新东方之后是否能够成功,还是要靠我后面的接班人以及新东方的管理团队。

所以未来我要做的第一件事,读书。读自己喜欢的书,而且读书绝对不是为了和作者做直播。我现在很多时候读书是为了跟作者做直播,这个做法很愚蠢,导致我现在身边至少有20本优秀的书籍,这些书的作者有的已经去世了,有的是外国的,我居然把这些书放在那里不读,因为我来不及读,这就不对了。

第二件事,做公益。我每两个礼拜就会安排知名人士给乡村孩子讲一次课,一次45分钟,不同的主题,音乐家去讲音乐,航天员去讲航天,画家去讲绘画,歌手去讲唱歌,当然还有像你这样的小说家去讲小说等等。你想100万农村孩子听你讲课,中间很可能就有几个孩子因为听到我们的课,他的命运就改变了,这个我很愿意做,不是为了赚钱,也不是为了新东方的股价,我就单纯觉得这个事情特别好。

第三件事,旅行。我一定要走遍此生想要去地方,因为这三年的疫情,耽搁了我走15个左右的国家和地区的计划,未来我一定要去,不是为了写作,也不是为了做短视频拉流量,纯粹就是为了去走、去看。

冯唐:您刚才说到读书,我也很好奇,如果现在让您说出最想读的三本书,会是哪三本?

俞敏洪:《道德经》是我一直在三三两两研究的,也会读一些人的注释、注解,想试着去体悟一下,但到现在为止也没有读得太深入。还有就是《红楼梦》,我读过一遍,但我觉得到我这个年龄以后应该再去读,包括《金瓶梅》,我才读过一遍,而且还是30年前读的。

冯唐:小男生时期读的(笑)。

俞敏洪:对,那会根本不关注内容,只关注描述的片段。

冯唐:我们当时在协和的宿舍,东单三条五号院,当时我们有一个《金瓶梅》的精选,专门把《金瓶梅》被删去的部分摘出来,然后打印了14页A4纸,当时我管一个实验室,我就打印出来给大家一人分一份,让大家看看都被删掉了什么(笑)。

您前面提到了做公益,100万农村孩子能够听到不同的声音,能够听到所谓的名人来讲课,尽管我不认为我是名人,但我觉得您这个做法特别值得点赞。能让所有人读上书是特别重要的事,这件事在孔子那个时候就是个创举。多读书、读好书,才能帮助自己抵御被“洗脑”的风险,才能够有独立思考能力,如果不读书,是绝对做不到的。但读书不能完全代替看人、见人和听人,所以只要您邀请,我随时都愿意去给乡村孩子们讲课。

第三点,您说去旅行,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是非常认同的。我原来也总觉得既然我已经看了书,也看了一些视频,为什么还要去这个地方?为什么一定要去博物馆?我在线上行不行?难道不一样吗?实际上确实不一样。我在这里很严肃地和大家分享这个问题,你在实景、实地、实况接收到的信息,那时候的风,闻到的气味,感受到的东西,眼睛看到的细节,包括一幅实际的作品,它笔画的凹凸感、动作以及力量,都是视频完全不能替代的,至少现在还不能替代哪怕元宇宙再发展20年,也不能完全替代你在威尼斯的一个小河边,拿着一杯啤酒,啃着一口香肠,看着一个姑娘坐着一条小船从你面前经过的时候给你的感觉,这是不一样的。

俞敏洪:我也想对年轻人说,不要以为虚拟世界跟现实世界是一样的,即使元宇宙出来了,你能闻到的花香、能看到的流水和飞鸟,永远都是虚拟的。就像冯唐说的那样,你坐在河边,看着小船从河里划过,小船上坐着美丽的姑娘,或者你看到在莫日格勒河岸有一个咖啡厅,有人正在那里喝着咖啡,这种感觉和你在虚拟世界中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更何况人生中很多奇遇都只有在现实生活中才有可能发生。所以我为什么下定决心接下来20年要尽可能去旅行,就是为了和世界真正相遇,和人间烟火真正相遇,这是我要去做的一件事情。你越早接触世界,越早跟人打交道,你就能越早地领悟,从而对人生就能有更好的规划。

 

10. 珍惜时间,见想见的人

冯唐:刚才说到80岁,我就想到了我的老师。我人生中有四个导师,第一个是我在协和时候的导师郎景和老师,是很久以来中国妇产科唯一一个院士。我记得当时跟他探讨如何倒时差,因为我岁数逐渐大了,倒时差变成了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我原来根本不倒时差,直接洗个澡、游个泳或者跑个步就去会场了,但现在倒起时差来,脑子里全是糨糊。我当时就问我导师,您都80几岁了,现在是怎么倒时差的?我真名叫海鹏,他说,海鹏,我不倒时差的。我说那您怎么能这么有精力?他说,比如我要从美国飞回来,我就会跟手术室打个招呼,说给我留两台手术,我下了飞机直接去协和,上两台手术,然后累得要死,再喝两瓶啤酒,最后睡一觉,第二天时差就全没了。所以我就想,咱可以给年轻人让位置,但不能让自己停下来,咱就耍,不给别人挡道,但也不给自己无所事事的理由,这是我从我导师那里学到的。

俞敏洪:我觉得在80岁之前,我要趁着腿脚还灵便、身体还健康、思维还算正常,尽可能做完我此生还没做但应该去做的那些事情,但到底是哪些事情我现在还没有完全想清楚。所以我挺佩服你的,你才刚刚50岁,我读你的书也好,看你的视频也好,感觉你对自己后面该做什么事情已经想透了,对于人性、历史和自我的问题,我觉得你想得比我要好很多。

一个人的领悟能力跟年龄没关系,你看六祖慧能,那么年轻就领悟了,五祖弘忍就把衣钵传给了他,神秀比他多修炼了很多年,但最终也没能比六祖慧能领悟得更透,当然神秀也算是一个大家。到我现在这个年龄之后,一定要在某些方面变得透亮,我必须要明白后面的岁月我应该干什么,比如到80岁以后我该干点什么呢?我当然还会继续干,该读的书继续读,该走的路继续走,该跟朋友喝的酒继续喝,如果还有能力写,该写的东西还继续写。

我们这些人写惯了,不可能马上就放下,所以就继续写。举个例子,我的老师许渊冲,到了100岁还在搞翻译,96岁上了央视《朗读者》,震惊了全国人民。后来慢慢年龄大了,老两口的生活都是我来照顾,因为老太太比老头子年轻12岁,我和我的同学们还在商量要是许老人家去世了,老太太我们也还得继续照顾,毕竟年轻12岁,结果没想到只过了不到一年,老太太就因为一场感冒去世了,剩下许老人家一个人。他一个人在家里,每天就翻译莎士比亚、詹姆斯·乔伊斯还有王尔德,詹姆斯·乔伊斯都是意识流小说,翻译起来其实很难的,结果老人家居然三年翻译了六本著作。

2021年,我帮他过了100岁的生日,后来突然有一天早上,他的保姆给我打电话,说俞老师你过来一下,爷爷不行了,等到我赶到现场,老爷子已经去世了。保姆说去世前一直到早上5点钟,老头子还在伏案翻译。到现在为止,许老留下了200本翻译著作,这种坚持是我们要学习的。

其实人没有一个无所事事和有所事事的分界线,只是说,在我们最美好的年华,能动、能说、能吃、能喝、能笑、能思考的时候,如果没有意外,就要去完成那些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而且这还涉及到意外和明天到底哪个会先来的问题,我的生活中有太多这样的例子,包括我的大学同学和朋友,本来好好的,结果第二天突然就没有了。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就想得特别多,我在想哪些事情我该干,哪些事情我不该干,以至于现在很多本来要去参加的活动,我都不参加了。

冯唐:正好聊到许渊冲老师,昨天我还录了一段许渊冲老先生翻译的古诗,马上就过中秋了,我也趁着应景儿,给大家朗读一下昨天录的那首诗,也请各位容忍我不准确的发音,我既不是英式发音,也不是美式发音,而是北京南城的发音,所以我中文和英文都不太行,但是表示一下心意,也配合一下俞老师对老师的想念之情——

《望月怀远》张九龄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望月怀远》许渊冲译

Looking at the Moon 

and Longing for One Far Away,

Over the sea grows the moon bright;

We gaze on it far, far apart.

Lovers complain of long, long night;

They rise and long for the dear heart.

Candle blown out,fuller is light;

My coat put on, I’m moist with dew.

As I can’t hand you moonbeams white,

I go to bed to dream of you.

俞敏洪:特别棒,许老师上翻译课的时候还给我们讲过这首诗,而且你的发音非常棒,已经超过我的发音了,我的发音其实不够好。

冯唐:我也有一个在北大的老师,叫汪劲武,他是我的植物学老师,至少是我听说过的长江以北知道植物最多的人。植物有六个部分:根、茎、叶、花、果实、种子,单拿出一块让别人辨认是哪个科、哪个种、哪个属其实不是一件特别容易的事情,但你哪怕给汪老师一片叶子,他都知道这是什么植物。

当然现在有智能手机,一扫就知道是什么植物,但在没有智能手机的年代,这对我来说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而且在北大那个环境里,一开学就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先生带着你去看那些在北大自然环境里生长的各种植物,比如明开夜合的奇异之花等等,那段时光真的非常美好。汪老师也跟我们说得非常清楚,如果你想吹牛,那你最好重视植物学,这种重视甚至要多于动物学。

因为当时我们也学动物学,有脊柱动物、无脊柱动物等等,之所以说要重视植物学多过动物学,其实是因为街上不会乱跑动物,但一定会有植物,所以你碰见个女生就可以跟她吹牛,你说,哎,虽然这俩都是黄花,但这个是连翘,那个是迎春花,这俩是不一样的。所以当时我非常认真地学了植物学,毕业之后还跟汪老师去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为了找两种很少见的植物——玉簪和山竹。

后来我一直想再去见他,本来两年前都已经定好了要去他家,当时他有一本书要出,叫《燕园草木》,写的就是北大园子里的花草树木,但非常遗憾,一个月前老师走了,九十多岁。所以我很羡慕您,还能跟许老师最后见一面,我其实也想说,教师节快到了,各位跟自己的老师约着见见面,见一面少一面,人生其实没有各位想的那么长。包括后来郎大夫跟我讲,海鹏,毕业之后20多年,咱们一共只见过四面,然后他一面一面地跟我数,一次是在协和小礼堂,一次是在斯坦福讲课的时候,还有一次是在九号院,最后一次是在华润大厦,一共四面。他清清楚楚地数了出来,全程没有一句责备我的话,但我当时心里很不好受,我一直在忙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没有把时间给到老师,真的非常遗憾。所以希望各位不要像我一样有这种遗憾,抓紧时间多见见老师。

俞敏洪:太对了,你这么一说,倒让我的内心产生了些许波澜。我有三四个老师还健在,已经90岁以上了,教师节我刚好可以去看一下他们,而且现在东方甄选有自己做的月饼,我可以拎上自己做的月饼去问候一下。其实这还挺重要的,在我们的人生道路上,尤其是在当学生的那段日子里,能够碰上一个对自己人生观、价值观以及世界观有影响的老师,其实挺不容易,我的这些老师或多或少都对我三观的形成有一定影响,包括当初我的系主任李赋宁老师,他也已经去世好几年了,去世之前他出了一本书叫《我的英语人生》,实实在在地写了他一开始在西南联大读书,后来又去耶鲁大学读书,再后来为了报效祖国而回到这片热土,在北大开始了他的英语教学和文学教学之路。读完这本书,就会感叹于老一代知识分子的风骨,他们着实让人钦佩。

总而言之,希望我们活到90岁以后,也能有年轻人愿意来看看我们,我觉得这算是活得充实或者活得有价值的标准之一。

冯唐:俞师兄,我刚才有一个小小的脑洞,您说要给100万农村孩子上课这件事,我觉得可以先请老人,因为那些人的经验太可贵了。

俞敏洪:让这些经验丰富的老人去跟农村的小学生、初中生聊他们的人生经历,不知道孩子们能不能听懂。

冯唐:那就看老人的功力了。

俞敏洪:上个月我刚拜访了韩美林老师,像他这样优秀的画家,如果能给孩子们讲一下绘画人生和书法人生,对孩子肯定会有影响。

 

11. 荐书环节

俞敏洪:今天时间不早了,我再最后推荐一下你的书籍。《成事》是冯唐读完《曾文正公嘉言钞》以后又挑出来的优秀的曾国藩言论,以及他对这些言论的解读,这本书能够帮助我们比较快速的理解曾国藩的为人处事。曾国藩是一个为人处事非常成功的人,所以曾国藩的为人处事对于现代人成事能够起到比较好的作用。

《冯唐成事心法》主要讲他对于成事和成功的感悟,因为他在麦肯锡做了整整十年战略咨询,所以这本书里不仅涉及到了个人的成长问题,同时还涉及到了一些管理经验,甚至还讲了怎么当好公司的领导人和CEO,所以也值得大家一读。

《了不起》是冯唐最新出版的一本书,冯唐在书中给大家推荐了50本他认为值得一读的书,并且每一本都写了对应的读书感悟,他从人性和历史的角度对书中重要的段落和思想进行了分析,他是充满感情、思想和智慧地去分析历史、分析人性、分析人生、分析生命,他推荐的这50本书我大部分都读过,但看完他的推荐以后,有几本书我打算重新回去读一读。

冯唐:谢谢俞老师,用“不着急、不害怕、不要脸”的原则来说,书山有路勤为径,这本书就是根拐棍,能够帮大家走出一条捷径。

俞敏洪:你的两本杂文集我也比较喜欢,第一本是《春风十里不如你》,来自杜牧的“春风十里扬州路”,但我认为“春风十里不如你”比“春风十里扬州路”的意境更好。这本书是冯唐对于做人做事的一些看法,这篇杂文中也提到了他个人的成长经历、与父母的关系以及对父母的感情等等,尤其是写到父亲的时候,一下就让我想起了我的父母,所以读完以后有点潸然泪下。第二本是《有本事》,你稍微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两本书。

冯唐:《有本事》是最新的杂文集,也是反映我过去两年心境的一本书,大家可以翻一翻,比较好读,读了《有本事》,没准你就有本事了。《春风十里不如你》是一个精选集,包括长短篇小说、诗歌、杂文的一些精选,各位如果实在没时间,但又想知道冯唐这个二货说什么了,那就买本《春风十里不如你》。


俞敏洪:我觉得冯唐的文字有两个特点:第一,坦诚。他从不遮遮掩掩,从不假装自己道德高尚;第二,文笔流畅、观点清晰、语言生动。我认为对于作家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真情、真性、真笔调,凡是那种故意把自己写得多么崇高的作家,我觉得都是不真诚的,甚至他们写出来的东西都是有害的。所以可能有些人没办法适应你这种真实的笔触,但我觉得这是他们需要自己去不断思考和消化的问题,当然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一些人不喜欢你的书,不喜欢也可以不读,不是非得要读。

冯唐:谢谢俞老师。

俞敏洪:好了师弟,时间关系,我们今天就先聊到这,今天跟你聊天很开心,而且即使有这么多网友在场,我们聊得也足够真诚、有意思,谢谢你。

冯唐:谢谢俞老师,再见!

 对谈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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