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故乡安息是上天给予二舅的最后馈赠
我的祖籍、出身地、成长地和现在家人的汇聚地,是不统一的。这次回射阳奔丧,是我第三次回祖籍。第一次是1992年,儿子四岁,我们陪母亲去参加她侄儿的婚礼;第二次是2009年,我与大哥一起送二舅回故乡小住。每一次都是来去匆匆,还没有认清姐姐们的脸,就又返程了。我概念中并没有把祖籍视为故乡,那些遥远的滩涂河海盐碱地是属于母亲和舅舅们的,那些芦苇荡和大扫荡也是属于他们的。 但射阳是二舅的童年和少年,是他意气风发满怀理想的起点,更重要的是那里现在躺着他最最牵挂的母亲和大哥,他要和他们躺在一起,就像孩童时候,游走在他们的怀抱。 二舅在自己还清醒的时候,给自己在母亲的陵园里选好了墓地,刻好了墓碑,他决定用这样的方式和亲人们永远在一起。他说生前未曾在母亲身边尽过一天孝,长眠要与母亲作伴。 后来他得阿尔兹海默症,完全糊涂了。二舅妈是广西人,她家人希望她葬在广西。两人没有子女,没人可以为他们归宿做主,而两边的家人都想完成亲人的遗愿。 兜兜转转,起起伏伏,曲折回环,堪比小说里才能出现的情节。终于在2022年的8月末,二舅得以从广州回到射阳休养。 这完全是表妹的努力,她拉了一个小群“我们一起努力”,但事实上我自始至终都处于无力、无所适从中。表妹并不是强硬的人,甚至都没有大声说过一句话,对方说什么她都会颔首点头表示理解。但是她没有放弃,她一直在跟踪、关注、联系中。 她像一朵朴实又坚韧的喇叭花,花语是坚持、向上,总在生长,总在绽放。 二舅回来后,得到了最好的照顾。一位全职护工+一位轮值的姐姐,+随叫随到的医护,+随时出现搭把手的邻居,给二舅营造了温馨、美好的家庭氛围。 在这个过程中,五姐、六姐几乎是全程陪伴。二舅老年痴呆,已失去正常的生活能力、情感能力,几乎回到婴儿状态,他会无所顾忌地挥拳出杖,完全没有轻重,六姐竟被他老人家敲出了骨折,真不知道他干瘦的身躯里,哪来的力气。可姐姐们无怨无悔,仍旧不离不弃,就因为他是她们的二叔。 表妹特意带我们去看了二舅最后住的地方,有大大的落地窗和阳台,干净整洁的厨房和卫生间,四周不间断的扶手……阳光可以洒到床上,那也一定洒在了他的心里。尽管他已不知不觉,但孩童般的懵懂里,一定也能感觉到爱与关怀,他人生很多时候缺失了的东西,在最后的夕阳时分回来了。 都说2022年对老年人不友好,死神带走了太多老人。在射阳殡仪馆平时只有二三十人一天,这段时间平均每天上百人,甚至一百多人,基本都是老人。这边老人灵堂不用名字,所以满眼都是“李老太爷”“张太奶奶”之类的横幅。一批老人们戴着新冠远去,这也是时代的一个印记。因为往生者太多,根本没有空位,二舅的灵堂直接设在了办公区二楼的接待室里,这是亲人们用心、努力的结果。大舅家的姐姐、姐夫、侄儿侄女们,二姑家的哥哥嫂嫂侄子侄孙女们,以及他大爷家的后人,前前后后有三十多人来守灵、叩拜。 我也是人生第一次在殡仪馆用餐(这里殡仪服务中心有餐厅),每次都是满满的三桌人,我突然感觉到二舅其实是不孤独的,这样的陪伴我将来未必有,或是一定不会有。 告别仪式是在第三天,即1月12日。清晨,薄薄的晨雾中,十几辆车打着双闪、鸣响了喇叭,护送着他。在最大的一号厅,二舅身上盖着党旗,安详地躺在鲜花丛中。两边各站满了两排人,大哥致了悼词,回顾了他波澜壮阔的一生。安葬时,同样隆重但陌生的仪式,让我感觉到了乡土的深厚与浓厚。二舅躺在了最温暖的地方,与他母亲与大哥为邻,他一定不会寂寞。二舅妈也以照片的方式与他并排安息,往日烟云都随风而去。我也是生平第一次走到了外婆的坟前,给从未谋面的外婆烧了纸钱,风吹着烟雾灌进了我的眼睛,泪水于是盈满了眼眶。后来鞭炮声响起,我明白,二舅的人间之路结束了,接下来他要在天堂行走了。天气预报中的雨一直到我们返宁时才落下,这三天的晴朗是上天给二舅的额外馈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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