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平静地回到北京,一回来就着手办调动。 当然,第一件事是把新疆团场政委的东西尽快送到人家的手里。我送了,把该说的话也说了。然后我给政委去信,报告了经过,并讲准备调离新疆,以后如有商调函到农场,请政委“高抬贵手”。同时,又给团场宣传队那位“留守哥们儿”去信,说已到北京,正着手办调动,并问候他那位“如花美眷”。 ![]() 这时,王震已经当上国务院第七副总理,听说是分管交通,不知道准不准。我心想,您管这管那都无所谓,多管管我就行了。费了老大力,我才找到他。他已然搬了家,是—个几进的大院子。我在第二进的候客室等着,他从后面出来,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他很关心新疆的情况,尤其是塔里木河农垦大学,我把我知道的都说了。他听着听着,把脚从布鞋中抽了出来,蹲坐在那软软的皮沙发上——我心里嘀咕,他是否以为屁股底下,还是昔日南泥湾的土地呢?最后谈到我,他讲中央不准他插手新疆问题……正这时,秘书进来报告:车已备好,马上出发,去中南海开会。他向我伸出手,“问候你的爸爸、妈妈。”居然没第二句话。 以后又去了两回,都是秘书出来说“不在”。我知道“凉”了,就再没去。我仰天长叹——今后就只有自力更生喽。 ![]() 第一步打算:当然争取进北京。找谁帮忙呢?只有找浩然。找他比找王震容易,他也真帮忙。因为我去新疆已七年多,上山下乡,这属于毛主席革命文艺路线下产生的行为,拿到哪儿也说得出口。我写了材料,拿了作品,先在市属几个剧团的头头儿那儿转圈子。京剧团没成,评剧团没成,最后河北梆子团说可以接受。我听了有点委屈,我奔的是京剧嘛!可事到如今,也只能“认头”,等进去了再说以后的。更何况,梆子有一股“燕赵的慷慨悲歌之风”,总比评剧的“小家子气”要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行了,就先梆子吧。谁知材料报到了市委文艺组,情况有变。组里说,北京市的文艺干部还有好几千呆在干校没分配,有什么理由非要从边疆调人?就这么一句话,就把这一阵的努力“报销”了。那时候,什么都喜欢称“组”而不称“部”,表面上精兵简政,实际上机构庞杂,“组”比“部”要大得多。 退一步,做第二种打算:找北京外围的中等城市,也不排除那些富于文化底蕴的省会。金紫光(他是延安平剧院《逼上梁山》中林冲的扮演者)很帮忙,说河北省的唐山地区创作组缺人,他可以负责介绍。他讲,唐山地区的种类多样,农、林、牧、副、渔,还有工、矿和果(树),可写的题材多;同时那儿有文工团和好几种戏曲剧团,可写的形式也多。我有点动心,但思来想去,觉得离北京远了点。最后,又把这一番美意给“回”了。当然,等到1976年大地震才好一阵后怕,去了准砸死。 ![]() 只能再退一步,做第三种打算:挑一个北京最外围的县份先“忍”下来。有人告诉我,北京的版图迟早要扩大,东边的三河县肯定会进来,南边的固安县也跑不了。赶快找来地图,一看,果真都不远。然后就托人了解两个县的内情,知道了内情才能决定取舍。结果,只打听到固安的情况;虽然和北京只是“一河(永定河)之隔”,但农业落后,县北部滨临永定河一段系沙质土壤,产量不高。县的中部往南,土质转好,产量较高。该县有几个中央或国务院的部的干校,有干校的专车往返于北京、固安之间。最近几年,该县没少从外省和边疆接收北京籍贯的青年,明知道他们想拿固安当跳板,可依然照样接收。只要你能利用自身的社会关系为县里服务几年,县里一定礼送你回北京。听说县革委会主任是位现役军人,姓张,大事都是由他拍板…… 我搜集了自己的作品。然后认真给张主任写了一封“自报家门”的信,挂号寄出。不久就收到县革委会的回信,要我去该县面谈。我挺高兴,然后仔细打了一份儿“腹稿”(到那儿之后应该谈什么和怎么谈),然后就去了。 我坐在张主任的对面,他四十多岁,戴着领章帽徽,很安静,也很文气。 “张主任,我跟您一见面就觉得面熟,把原来想说的话全忘记了。”我这是心里话。 “噢?”张主任一怔,他必然会想,这小子“见面熟”,睁眼就说瞎话。 “见到您,就如同见到我在新疆塔里木河那个团场的王政委……”我开始“佩大山”,讲到王政委的经历,讲到我临行前在他家里吃饺子,讲到他老婆和他女儿的思想活动……我发现,张主任很感兴趣,或许这些和他的经历有暗合之处。 随即,我和盘托出自己调固安的真实目的,“坦白说,就是想拿这儿当个跳板,过几年再回北京。但既然来了,我就要好好先干几年。我和您这么约定:我要拿不出成绩,您就不放我走;但是我的成绩出来了,您可不能故意捏住了不放人……” 张一直安静在听,并不住暗暗发笑。此时才插了一句:“怎么才能把你调来呢?” 我一愣,心想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看来十成的事情已经有了九成。 “只要固安向新疆发封商调函就可以了。” “那好办,”张主任停了一下,又说,“你来了以后,想干什么?” “听说您县里有个文化馆,里头有个创作组。” “嚯,早都打听清楚了。行,就先去那儿。以后觉得不合适,你找我来,再换。” 回到北京后,向新疆的王政委和“如花美眷”的丈夫分别发了一信。一个月后,“美眷”丈夫给我发电报:“档案寄出。”又一个月后,固安给我来信:“调令已发。” ![]() 我定了定心。心头涌现出几个最基本的数字: 31岁。这当中包含了在新疆的8年。这8年当中,又应该包含浪迹天涯的1年半。 37元多一点。这是月工资。当时大学生应届毕业生的工资是42元多一点,一年后转正就“定”在了56元。 55公里。从永定门坐长途汽车到固安县的实际距离,车票要l元2角。我还需要知道文化馆的休息办法。如果是小礼拜,那就简直没办法回家啦。 我又跑了一趟固安,提前到文化馆“拜会”了一次未来的领导和同事。听文化馆馆长说,文化馆实行大礼拜制,两星期休息两天半,那个半天算是来往的路程。他还说,从永定门骑车到固安,体力好的人,二个小时就能到。他怎么会知道?再一打听,敢情他也是北京人,流落在固安已经快十年了。 ![]() 知道了这一个“十年”的数字时,我忽然一阵悲凉。每个人的一生,又能有几个“十年”呢?要知道我以前在新疆,已经耽搁过一个“八年”了!(待续) 推荐阅读: ![]() 作者简介:徐城北(1942年10月20日-2021年10月11日), 笔名塞外、品戏斋。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所研究员。生于重庆,长于北京,求学于中国戏曲学院戏曲文学系。曾在新疆和河北工作了15年,"文革"当中被迫在全国游走了22个省。粉碎"四人帮"后专业归口,调回首都,在中国京剧院担任编剧,后转入学术研究,曾任该院研究部主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北京大学兼职教授。主要成果:多年专注于对京剧艺术及其背景进行学术研究。著有《梅兰芳与20世纪》《京剧与中国文化》等各类著作共40余册。 更多精彩内容 请关注京畿学堂 传播文化 欢迎转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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