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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淦清:过年的记忆之除夕和拜年

 铁马冰河风雨斋 2023-01-14 发布于广东

千羡万羡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来。

刘淦清,天门干一人,1946年出生,早年从湖北大学(现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毕业后,一直在宜昌、武汉工作,历任宜昌地委宣传部副部长,宜昌行署财政金融贸易办公室主任,湖北商业高等专科学校校长,武汉体育学院党委书记等职。先后主编和公开出版了《政治经济学》、《教育改革与研究》、《商务大辞典》等专著、教材十余部(本)。现已退休,居武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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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的记忆之三:除夕

小年一过转眼就到除夕,不过中间这几天可是最忙的。除了上面说的那些事情外,有的还要打豆腐(镇上居民自己动手打的少,都是买豆腐),磨准备做米糰子的大米粉、汤圆吊浆,还要准备过年的鸡鸭鱼肉等。我们老家不兴杀年猪,都是买肉,即使是杀猪也是单位和生产队里分点不多的新鲜肉。因为不杀年猪所以很少腌腊肉,也不兴灌香肠,腊鱼倒是腌的多,毕竟是湖区鱼米之乡,鱼多肉少是我们那里平时生活和宴席的一大特色。

在除夕前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是打扬尘。过去的老房子密封性差、灰尘大,所以年前必须大打扫,也是人们辞旧迎新的一种心愿,除了天上地上周边要打扫干净外,很重要的一件事是把神龛收拾好,神龛一般设在堂屋正中央,或用条案,或用桌子柜子摆在堂屋中央,上面形成一个平面,离天花板或顶棚有较大空间。我家的神龛是用柜子做的,叫神柜,神柜上面摆放着蜡台、香炉、罄,靠里面墙上用红纸写的”天地国亲师位”几个大字,走进堂屋就有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

打扬尘后我家还有一件事,就是在堂屋两边墙上挂画轴。我父亲只读了三个月的书,算是扫了个盲,但他却十分重视收集书籍字画,可惜都没保管好,我小时候就经常在楼上的竹筐里翻书看,包括竖版本的红楼梦,民国时出版的清宫十三朝演义,还有三侠五义等。画轴上的字都是用撒金红纸写的,裱好制成大约两米长,四十公分宽的中堂,挂在堂屋里很气派,这画据父亲说是清末一个举人画的,是四幅芦雁,字和画挂满两面墙,过年的气氛就热烈高雅。

腊月三十如果是做生意的,还要继续开门营业,在五四年我们家生意关张以前,母亲店里家里两头忙,格外紧张,父亲倒像个甩手掌柜。午饭后生意渐渐清淡,母亲才全力以赴打扬尘扫尾,准备年夜饭。

我们那里年夜饭以蒸菜、烩菜为主,很少有炒菜,也从没有包饺子这一说。天门这一带无宴不蒸,甑蒸锅煮是隆重宴席的代名词。年夜饭一般家庭通常都是蒸肉蒸鱼蒸菜,并且多为粉蒸。蒸肉有扣蒸和散蒸两种方式,扣蒸适用于比较正规场合,家宴则以散蒸为多。蒸鱼一般是用青鱼和草鱼,蒸好后,出锅再浇上烧热的油醋,味道酸酸的非常鲜美。蒸菜以蒸茼蒿、黑白菜、莲藕、萝卜丝、芋头为主,烩菜最常见的是肉丝烩黄花菜,烩三鲜(蛋糕,元子,猪肝或肉片,现在也叫全家福),再就是滑才鱼片。再上档次的就有蒸鳝鱼、蒸脚(甲)鱼。我们家的年夜饭比较简单,好菜要留下来请春客,一般也就是蒸肉蒸鱼蒸菜,还有罐子煨的茨菇肉汤,萝卜牛肉汤等,但比平时要丰盛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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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母亲做年夜饭时,其他人就忙着贴春联。贴春联也有很多讲究,除了两联一横批外,还要在两扇门交界的中部,斜着贴一小联,过去多以”开门大发”四字为多,家中有新亡人(本年度去世的)的春联一定不能用红纸,要用黄纸,且内容多以怀念故人和讲究孝道为主。我们姐弟毛笔字都不行,父亲更是小学生都谈不上,所以春联都是请人写的。

年夜饭一般要到六点左右才做好,这时春联也贴好了,就进入到除夕的高潮——吃年饭。吃年饭前,临街的大门关上了,菜摆上桌,家里的年饭仪式开始,首先点上蜡烛,两支红蜡烛插在蜡台里,摆放在神龛的两边,中间是香炉,点上几柱香,然后烧钱纸,一边烧钱纸,一边对祖宗膜拜,祝福列祖列宗新年,一家人在神龛前作揖(小时候好像还下跪),家里祷拜快完时打开大门,在门口放鞭炮,烧钱纸,对着大门外作揖。这样年饭仪式就结束了,关上大门吃年饭。

年饭的气氛既欢乐,又有几分肃穆,红烛摇曳,香烟袅袅,屋外鞭炮声此起彼伏,那鞭炮的硝烟味和菜肴的香味混在一起,这些形成了特有的年味,这种味道是孩子们的最爱,是中国人的精神大餐,是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香火传承。对这种味道我几乎到了痴迷的地步,总觉得这才是神圣的年味,没有这种味道都不能叫过年。

吃完年饭后,小孩点上灯笼,也可走到街上赛灯,女孩就抓紧时间洗头洗澡,试新衣裳,然后大家又坐到一起守岁。守着守着,我们弟兄两人的瞌睡来了,不情不愿的被拉去洗脸洗脚,迷迷糊糊的就钻进被窝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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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的记忆之四:拜年

除夕夜,一夜连两岁。年前最重要的活动是团年饭,新年伊始最重要的活动就是拜年了。拜年是亲戚朋友乡党相互祝福,加深感情的重要形式,过去拜年有跪拜,作揖,祭祀(给先人拜年)等形式,后来有团拜。过年对于中华民族的重要意义在于家人团圆,亲朋团聚,祭祀先人,庆贺丰收(成就),祝福未来,承前启后,继往开来。拜年则承载着过年的重要内涵。

我们老家大年初一在我年幼的心目中很有神秘感,是由一系列的庄重仪式和活动组成。

大年初一第一項重要仪式或者说是活动是迎接新的一年。现在受春晚的影响在除夕夜零点时开始迎新年,然后守岁,在乡下一夜鞭炮声不停。过去我们那里则不是这样,守岁放鞭炮都差不多,但是真正的迎接新年一般在丑时至卯时之间举行,那就是——出行。

初一早上大家都起的比较早,穿戴整齐后开始'’出行'’前的准备,主要是贴门神纸,包括前后门,厨房门都贴一张钱纸,整理屋内家具器物,把八仙桌围上桌围(像京剧舞台上绣花缎面桌围)摆放在神龛前,桌子上面放上'’出行'’糰子,(这种糰子是用大米粉做的外壳,里面包的香干、梅干菜和肥瘦肉丁馅,直径大约七八公分)。然后一家人在神龛前站好,先点上两支红蜡烛插在神龛两边的蜡台里,再上香、烧钱纸、跪拜或者作揖,给祖宗拜年,家里仪式完成后打开大门(在此之前是不能开门的),在大门口上香、烧钱纸、放鞭炮,与此同时,敲响神龛上的铜罄。在清晨悠扬的铜罄声和喜庆的鞭炮声中,大家在大门口作揖,也可和认识的路人相互抱拳作揖祝贺新年,然后马上关上大门,这样'’出行'仪式算是结束了。

这时要抓紧时间过早,因为拜早年的人马上要来了,早餐一般是出行糰子,早餐后家里人就分工,有的留守家中迎接前来拜年的亲朋好友,有的要分批出去拜年。

拜年是件很累的事,我因为是家中长子,要去给街坊、本族拜年,还要去近亲长辈家中拜年。到了亲戚家先敲门,口中叫到恭贺您家(伯伯,叔叔,大哥等),拜年敲门不是一敲就给你开的,里面就有人回答:多谢你来了就是了。这时就要再敲,再说:恭贺您家,把门打开。如此反复几次,才开门进去,进去后,走到神龛前,一般是弯腰低头,两手抱拳作揖(早先是跪拜),口中喊长辈称呼,喊一位就说一句恭贺您家,从家中长辈到大哥大姐喊完了才算完结。这时人家就递烟端茶,还说到我们家过早,拜年的人就说多谢了我们还要到下一家。初一早上的拜年通常叫拜走(跑)年,拜完就走再赶下一家,如此一上午累的嘴干舌燥,腰酸腿软。

这还不算完,还有一种拜年叫烧亲香,就是给年前去世的亲友拜年。烧亲香与拜年差不多,进去后到新亡人的灵前(我们那里人死后要在家里用彩色纸扎一个灵屋,摆在神龛旁边,第三年烧化)把随身带去的蜡烛、线香、钱纸点上、烧化,跪在蒲团上磕头,然后到大门外放一挂鞭。烧亲香可以顺便给那家亲戚拜年,倒是省了一道手续,烧亲香不一定非在初一去,但是如果是至亲,则必须赶早去。

从除夕晚上吃年饭开始,家里大门就要关上,不能轻易打开,初二初三也是如此。所以这种敲门拜年显得庄重,说是一种仪式也不为过。

过年这几天还有一项拜年活动——上坟,就是给逝去的先人拜年。这个时间各地各家也不一样,有的腊月三十晚上去,名曰辞岁,有的是在新年这几天才去,这个拜年虽心情沉重,但体力上相对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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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大都是在附近给本家、乡邻、亲戚拜年,从初二开始就要出远门给亲戚拜年,一般以姑妈,舅舅,姨妈家为多,因为一般叔伯多在附近初一去了。我们那流行的说法是初二回娘家、去舅舅家,初三未婚女婿走丈母娘家。因各家亲戚远近不一,时间长短也各不相同。不过这种拜年兼走亲戚,要留下吃饭,有的还留宿。我家姑妈姨妈都在镇上,她们两家基本上不请客,舅舅家在武汉,所以我们小时候没什么亲戚走,看到别家小孩走亲戚十分羡慕。

不过我们姐弟四人我比较特殊,我父亲有三弟兄,父亲行二,伯父家只有两个姐姐,我从小就过继给大房,而伯妈的娘家在离干一镇五里路的郭家嘴,我每年就和母妈(伯妈)她们走舅舅家。

在五八年前,舅舅家还比较殷实,我印象中拜年礼性比较简单,不下跪只作揖,然后吃茶,吃茶南方多有此礼数。在我舅舅家吃茶就是摆上自家做的荷叶子、玉兰片、翻饺子、麻叶子等茶食,有时还有街上买的京果、麻栆、九连环、酥糖等,喝茶在我们那里一般就是白开水,客人大多象征性的吃一点。我虽然看到那些京果麻栆酥糖两眼发直,但出于礼貌也只能是吃几小块。

吃茶后不一会就是中餐,中餐有几个冷盘,主食一般是豆丝、面条,桌子中间还有用大蒸笼蒸的糯米团子,(比汤圆稍大,也没有馅),我中餐吃的不多,是因为上午就没住嘴,零食吃的多了。午饭后和表哥们到村子里玩,下午四点钟左右又吃晚饭,我至今印象很深的是晚饭时总是给我盛一大碗鸡汤,我根本吃不下。菜就是普通农家过年的一些菜,也就是蒸鱼蒸肉蒸菜之类,我舅妈在当地也算是能干人,但我吃惯了母亲做的菜就觉得他家的菜不好吃,每次吃的也不多。

晚饭后,我和母妈便与舅舅家的人一一告别,还有和我们一样给舅舅家拜年的姨妈家的人告别。回家的路觉得很长,经常在天黑时到家,隐约记得小时候舅舅还曾划着小船送我们回镇上。

五八年大跃进,提出了移风易俗过春节,加上大办公共食堂,过年的风俗就发生了很大变化,尔后三年困难时期过年能吃顿饱饭就不错了,没几年又是文化大革命,虽然过年吃的东西还大部分保留,但革命化的成分增加了,年味就淡薄了。

参加工作后,很长时间时兴团拜,有的是年前、也有的是大年初一开团拜会。后来在宜昌地委和行署工作时,也不开会了,地委行署领导在会议室,各单位头头们轮流去握个手,互致问候。但是那时不管开不开会,本单位领导还是要到各家走一走,拜个年,群众之间也相互上个门,抽支烟、吃颗糖。到武汉后,初一早上照例到楼上楼下同事家拜年,但是很多人家都还没起床,弄得我很尴尬,于是才知道此地不兴上门拜年,从此再也不拜年了。

九十年代电话普及,开始了电话拜年时代,新世纪手机普及,又开启了短信拜年、微信拜年,而且还是群发,唉,拜年徒有其名,其内涵荡然无存了。

我怀念过去过年,更留恋过去走家串户拜年,那样的拜年的形式承载着亲情、友情,拉近了亲朋好友之间、单位同事之间的距离,密切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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