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关于幸福与救赎

    人一旦有了遗憾，便想救赎。
    那年父亲骤然离世，留下我在自己空荡荡的人生慌作一团。我们还没来得及孝顺，父亲也还没来得及享福，总以为来日方长，却只在转瞬间天翻地覆。剩下唯一的母亲，成为我的救赎。把没来得及给父亲的照顾，与护佑，统统都给了母亲，以为她会安享晚年，幸福快乐。
    将近七年的与母亲相处，一度怀疑人生。无论怎么迁就，怎么照拂，怎么面面俱到，母亲仍然会百般挑剔，甚至破口大骂，诅咒。不知道哪里不对的我，选择适当的疏离。父亲走时，母亲不到七十，身体硬朗，精气十足。我除了一日三餐，大小家务，知人待客，还有母亲的各种接待应酬，都面面俱到安排得妥妥贴贴。七年，哪怕自己生病，也坚持起床给母亲做饭再躺下，哪怕腰肩盘突出犯了直不起腰，母亲说有朋友来，依然坚持忍着疼痛招待母亲的客人。我把自己的人生，完全搭给了母亲，可是母亲似乎永远不满意。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这七年，没吃过母亲给我做的一顿饭，没听过母亲说过一句温暖的话，只有无尽的挑剔与抱怨。这样的生活，母亲不幸福，我也不幸福。
    这几日，因为新冠倒下，有时间静思已过，反思人生。也许开始我就是错的。母亲尚能自力，儿女应该保持适当的距离，偶尔给一点关怀。升米养恩人，斗米养仇人。是我没有把握好分寸感，让母亲成为一个只知索取，不懂付出的人。人的欲望是无限的，一旦纵容，便不可收拾。

    这一刻，对父亲的歉疚终于释怀。父亲一生忙忙碌碌，辛苦操劳，但父亲未必不幸福。所谓的幸福，并不是让他什么都不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而是让他做喜欢的事。每年节假日回家，父亲早早就盼着，准备各种我们喜欢吃的东西，这种盼望其实就是一种幸福；做一桌丰盛的饭菜，看我们狼吞虎咽的吃相，儿女的满足感就是他的幸福；每次离家，父亲准备好各种土特产，装满车的后备厢，我们满载而归的笑容，就是他最大的幸福；他甚至会想到今年要多种点棉花，好几年没有给孩子们做新被了，旧被该不暖和了吧，这种温暖的盘算也是一种幸福。父亲的一生里，总是被儿女需要，总是无偿的付出，这种被需要和付出，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如此想来，父亲一生其实是幸福的，累，且幸福着。

    这段时间有闲，交代上高三的儿子，晚上不用在学校吃饭了，下晚自习回来妈妈给你做。其实也是家常便饭，儿子吃得津津有味，吃到高兴处，儿子会说：谢谢娘亲。有时，儿子给我夹菜时，会吹一吹再放到我碗里，说怕我烫着。这一刻的幸福，无以言说。
    只是母亲，只以为得到就是幸福，索取就是幸福，她充满怨恨的人生，该是多么不幸。她永远体会不到付出的快乐，被需要的快乐。她把晴天推开，只看到乌云与阴霾。本是无比快乐的人生，她却让自己如处阴沟。无休无止的搅闹中，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她说儿女不孝，到处抱怨自己的子女，甚至寻死觅活，把自己的人生折腾得鸡犬不宁。

    她说喜欢冬天厚厚的睡衣，我买好给她送去；她说想吃马蹄，也立即买给她；她说想吃树上的酸柚子，我开车寻到另一个村，给她摘几个送回去。她说的一切我都迁就应允。她说最近嘴里吃啥都没味，特地去市场 给她买了一份酸芋头丝，酸辢开胃，结果好心换来的是她的一顿埋怨：我又不吃这个，买这个干嘛，不会买点别的啊？一直对她的抱怨发怒都保持沉默。但如今，精疲力尽。我选择了撤离。我应该让她自力更生，让她摒弃完全的依赖。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我不能全都搭进她的生活里。母亲这几年给我的压迫感自卑感，让我觉得自己很糟糕很失败。她很强势地打压了我的自信，让我低到尘埃里，不断的否定自己，分裂自己，怀疑自己。让我觉得活着无有意义。这种感觉很不好。

    所以远离是对母亲的一种救赎，也是对自己的一种救赎。母亲要学会寻找幸福，感受幸福。我也要找回自己幸福的能力。
    如此，对父亲的遗憾，终于释然。父亲有我们爱着，并一直惦记怀念，其实他才是幸福的，因为他懂得幸福，也值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