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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式救风尘

 爵士猫大懒虫 2023-01-15 发布于江西

原创 美亚在港村的美亚 美亚在港村 2023-01-12 20:21 发表于江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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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美亚

唐小雁和徐童结婚了,我朋友圈里的文艺青中老年们,都像是坐在亲友席一样高兴,让过年的喜庆都浓重了一点。
先给大家介绍下唐小雁和徐童。‍‍‍‍
唐小雁,1975年生于东北农村,家里三哥一姐,家徒四壁,从小挨打到大,初一辍学干农活,15岁去山里打木耳椴,17岁去讨工钱,被人拖到地里强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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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微信公众号:美亚在港村)

之后的履历就眼花缭乱了,简述如下:‍‍‍‍
去北京做服务员;在香港公司学设计;在石家庄学做洗衣粉;去湖南搞传销;卖油画、卖软包、卖地板。‍‍
在这期间她又被强奸了一次,之后结婚生子,离婚,儿子归前夫。‍‍‍‍
走完这段密密麻麻的人生,唐小雁才31岁,或许是人生密度太高,十分沉重,她慢慢迈向了某扇窄门,那里浮力大,人轻松,但暗无天日。
她被带到佳木斯的按摩房,虽然拒绝了,但是她开始自己做老鸨,捞偏门,从珠海按摩房开到东北夜场,再到北京燕郊开按摩房。‍‍‍‍‍‍‍‍‍
她和徐童,就是在燕郊认识的。‍‍‍
徐童,书香门第,父亲徐真是新中国第一代科教片编剧、导演。曾多次获得国内外电影节纪录片单元奖项。徐童从小就摸着镜头胶卷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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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年,徐童考进了北京广播学院电视系新闻摄影专业。80年代是文明开化的激情期,徐童读尼采和萨特,还有马尔克斯与托尔斯泰。
可以说,徐童是中国第一批真正意义上接受过「自由、平等、博爱、法治」普世价值观体系教育的知识分子。‍‍‍‍
一个八卦,拥有传奇色彩小马奔腾李明,是徐童交好的师弟,有多好呢,两个人因为代考事件,双双不得毕业,‍‍‍‍‍‍这也导致徐童到手的北京电视台工作飞了。
后来徐童下海做了很多事,印刷、广告公司、做设计、拍片子。有过钱,但都赔光了,后来他就一直住在燕郊,就是木子美老师倾城之恋的燕郊,认识了很多外来务工人员。
这些人就是他《流民三部曲》的源起。
唐小雁就出现在《流民三部曲》中的第二部《算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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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命》主人公是一个算命先生,叫厉百程,眼瞎腿瘸,42岁时「捡」了一个又聋又哑又傻的老婆石珍珠,一起租住在燕郊,靠给人算命维生。‍‍‍‍‍‍‍‍‍‍‍‍‍‍
唐小雁就是他的常客,他说唐小雁是孤独命,让她改名,唐小雁就真的把「唐金凤」改成了「唐小雁」。‍‍‍
唐小雁在片子里很泼辣,把来闹事的男合伙人赶走,打到头缝五针。转头又和自己按摩店的「干女儿」抱头痛哭,说自己遇人不淑命运多舛,告诫干女儿「男人都是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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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某种程度上来,干女儿是她和徐童的媒人,因为干女儿被扫黄举报进去后,熬不住电棍,把唐小雁给抖了出来。‍
那时候唐小雁举目无亲,就打电话给徐童,徐童二话不说,从云南赶回北京,抵押了自己的车,花七万块钱,把唐小雁捞了出来。
这个时候唐小雁说了一句广为流传的话:你让我干什么都行,你要我的命我也给。
后来徐童拍的《唐老头》,是唐小雁的父亲,拍的《四哥》,是唐小雁的表哥,拍的《两把铁锹》是唐小雁的三哥。
再后来,唐小雁作为制片人,和徐童一起拍了《挖眼睛》《赤脚医生》。‍‍‍‍‍‍‍‍‍‍‍‍
也就是说,他们从此就没有分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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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命》于2009年问世,14年后,他们结婚了。‍‍‍‍‍‍
唐小雁在微博上说「自己攀高枝了」,放了段公婆要给她买金饰三件套的视频,这视频也是徐童记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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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唐小雁的生命力,是显而易见的。但这个故事的「魔幻」与震撼,不在于徐童爱她,她的魅力毋庸置疑,在于徐童以一种传统的模式接纳了她。
唐小雁这样旺盛野草,中国大地上并不鲜见。惠英红的山东少爷父亲,带着一箱箱金子到香港,烂赌千金散尽,母亲带着她去讨饭,父亲就躲在楼梯后面等着,饭讨来了,父亲一边哭一边吃。
就这样了,父亲还是要做女工,写大字,不忘一些体面和雅兴。而沿街乞讨和叫卖的事,就交给家里的女性。
底层女性常年处在微弱、危险、被抛来掷去的境地中,心磨得比男人更加皮糙肉厚,反正本来也就是二等生命,不需要什么大男人的尊严,泼皮地夹缝中生存着,就是胜利。
唐小雁更是如此,她去参加访谈节目,窦文涛问她被强暴时,被人用刀抵着脖子怎么办,唐小雁很直白地说:做啊,生命和贞操哪个重要?现在贞操还值钱吗?不仅做,还要哄着他,不让他伤害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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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小雁们,会因为做过一些擦边的生意而被主流社会看不起,而知识分子,通常以一种猎奇的同情,把她们变成结构性牺牲品的批判口号。
但是徐童不一样,我看了他的一些采访,他是温和的,骨子里是义气的,作为一个知识分子,他是真的对唐小雁平视,对底层有一种并非体恤的亲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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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一部分是天性的亲和,另一部分也是在接触的过程中被「教育」出来的。‍‍‍‍‍‍‍‍‍
拍《算命》时,他去拍夜宿街头的乞丐,天寒地冻,于是他问乞丐:活得这么辛苦,这么没有乐趣,干嘛还活着呢?
「没乐趣就不活了么。你这话,太无情!」,徐童被怼了。
「活着本身就是有意义的,不光是爱情这些东西赋予的」,这是徐童的自省。
能践行这句认同是很难的,人很难脱离自己过去的环境背景,收起那些本能的惯性的同情。
但是我觉得徐童做到了,普通人看他的纪录片,看那些东北底层特写的狰狞,都会有几处忍不住避开眼神。比如炮竹式的脏话,动物感匍匐在地的生活细节,那是与现代文明有天然距离的东西。
但徐童无论拍厉百程,还是拍老唐,拍四哥,都能和他们融在一起,经常听到拍着拍着,主人公就向镜头外求助:徐童!
《四哥》的主人公四哥是一个窃贼,不容易放下防范,但徐童与他们同吃同住,有天兜被炫技式掏了,四哥很得意:我早就得手了。这就是被当做自己人的证明。
徐童觉得离开黄金时代的东北,有一种诗性的伤感,他是真心好奇,又忍不住靠近。
当然,这离不开唐小雁的帮助。
我觉得在徐童的工作环境中,他对唐小雁是仰视的,他不要出淤泥而不染的莲,他就要韧性的淤泥,淤泥才是他与东北王国的粘合剂。
他对唐小雁有一种非常松弛的信任,让她做制片人,扔给她机器,让她先回去拍三哥,《两把铁锹》中三分之一镜头都是唐小雁拍的。
唐小雁拍的镜头光线不好,就后期调整,其实对艺术工作者来说,这种不紧不慢的无所谓,非常难。也许徐童本身就是一个不苛求完美的人,也可能他只是对唐小雁鼓励式的宽容。
徐童还夸唐小雁拍剧照有天赋,带她去参加全世界的电影节。他说他只是唐小雁的洗牌机,牌是唐小雁自己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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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他和唐小雁结婚了。
其实生于底层的唐小雁的婚恋观原本是传统的、精明的,这与她的遭遇是配套的。
她早年有过有北京户口的男朋友,因为她是外地人,男方家里就没同意。
她曾经和搞装修的香港商人恋爱过,有过一段白领时光,唐小雁对此的评价是:「可惜,这个好机会我没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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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照片是唐小雁的白领时期(左),你无法把她和满身豹纹,全包眼线的唐小雁联想到一起。唐小雁对婚姻改变命运,有自己的狡黠和妥协。
无论看上去多彪悍,她对干女儿哭诉,也是希望有个好老公知冷知热。
她还是会把改变命运的杠杆,寄托在男人和婚姻身上。
徐童给她的东西,首先不是「知冷知热」的情感,是个体的尊严,是脱离旧式女性价值评判体系的意识。
唐小雁第一次感到尊严,是2010年《算命》放映会,现场的掌声颠覆了她的羞耻心;《老唐头》的首映会上,主持人称她为「神秘人物」,「人物」两个字打动了她,她有了自我存在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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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小雁是聪明的,淤泥状能适应任何生存环境,紧紧贴合,2011年,她出席了「第六届中国独立影像年底展」,获得了「真实人物奖」,说了一段掷地有声的发言:
感谢电影节给我颁奖,你们太有眼光了,你们这个奖颁对了!只有我们这帮人才能奉献我们的隐私,让你们这些导演拍,要不你们拍啥去?喝西北风去吧!
我觉得就是从这段发言开始,唐小雁开始懂得自己的价值,两个世界的人,哪怕有约定俗成的高低,也可以价值互换,平等地互相欣赏。
她跟着徐童在全世界电影节转了一圈后,有了一种能力的自觉,她主动和徐童说,可以拍一拍她的四哥。因为在她熟悉的场域,她后来渐渐能主导故事的走向,和徐童一起创作。
有意思的是,唐小雁在经历过这一切之后,也有了一些水涨船高的知识分子思考,她很坦诚,说「看到了外国什么样,也看到了上层知识分子是怎么喝咖啡、怎么聊电影、怎么发奖和怎么装的。」
这个「怎么装的」就很灵性,带着底层的诙谐和爽朗,又有一些批判主义的味道。
她觉得她和原来的朋友们已经没有共同语言了,反思从前的自己「痛恨社会不均,咒骂命运不济,但又梦想一夜暴富,不择手段;标榜江湖义气、四海为家,却又拉帮结伙内斗不止;我们反感管制,却又崇尚暴力权威。」
但她也很模糊地清楚,她的从前是因为「有很大局限性,所以才挣脱不了命运的枷锁。」
这就是我们常说的,结构性的枷锁,外面简单粗暴砸不开,只有内部的人才能解开这道锁。
我觉得这才是整个故事最令人最唏嘘的部分,传统叙事上的「救风尘」,是高高在上的,是救世主式的父权的,上限是「妾」,多数结局都是带着鄙夷的掷弃。风尘里捞出来的是「物」,是男性的占有欲和操控感,而不是「人」。
在徐童和唐小雁的故事里,唐小雁在「风尘」里锤炼锻造出来的野生生命力,是之于徐童的吸引力,最后他们共同豢养了平等的爱情,是人与人的互相成就。
徐童好奇地温柔地下沉,唐小雁被托举着自然上升,这也是一种双向奔赴吧。
这让我很震撼,这真的不太像在中国会发生的故事,在这片土地上,有着根深蒂固的女性价值评判标准,包括「我的震撼」,也许也是这种评判体系的一部分。
我甚至在想,其实1965年生的徐童,流民一生,其实没有什么一纸婚书的必要,他和唐小雁十几年的事实情感,本身就是对传统体系的叛道。
结婚,让父母给唐小雁买金器,是否是对唐小雁前半生夙愿的一种成全?
「找个老公,知冷知热」。
有时候,轻巧地完成一个旧体系的仪式,是一种凌驾,也是一种告别,更是一种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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