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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山，就是做瓷器的人把不成器的作品砸碎丢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堆积起来的弃物。在盛产瓷器的小镇，总能看到瓷山，那种感觉有些像北方钢厂近郊的渣铁谷，落寞，孤寂，还有一丝凄凉。何谓“不成器”呢，也曾经沧海，煅烧，打磨，该为瓷器，终因缺失了工匠灌输的灵气，而被碎弃，一遭不成器，终身难为泥。行家都说，好瓷器是摔出来的，万里挑一，千万分之一，万万分之一，或可能出一件珍品，一点也不为过。瓷的过程，其实是一种人文的过程，文化若有精华，更多的一定是糟粕，如此看，瓷山上狼藉的瓷片，就不足为惜了。不同的欣赏角度，定义着形形色色的瓷器，说美的，说丑的，有着特定意义的，见证某个特定时刻，或事件的，某个知名人士收藏的，都被赋予了“文化”，但凡被认可，便可定义为“器”，或被使用，或被欣赏，也或束之高阁，倾国倾城，价值不菲。据说，瓷器是由瓷石、高岭土、石英石、莫来石等原料按照一定的比例混合，做成胚，然后放置在窑内，高温烧制而成，烧制的温度不同，瓷器的釉面也会发生各种化学变化，形成不特定的颜色和质态，美轮美奂，各具品相，千篇而不一律。中国与瓷器最有缘分吧，英语里China竟然直接翻译成“中国”，字面意思里没有任何居中之国的意思。陶瓷最初的称呼是“Chinaware”，直译：中国瓦。也有另一种说法，中国一词源于希腊语，但是不管怎样，最终都是将中国与瓷器联系在一起了。瓷器是人类进步的一个重要的标志，也是实用与美学智慧的凝结。据《五杂俎》记载：“今俗语窑器谓之磁器者，盖磁州窑最多，故相延名之，如银称米提，墨称腴糜之类也。”进入十七世纪，西欧皇室和宫廷开始兴起收藏中国瓷器之风。德国卡赛尔（Kassel）郎德博物馆有一件青瓷碗，上有卡泽伦博格伯爵（1435－1455）的纹章图案，是现存欧洲最早有年代标识的明朝瓷器，海上新航路开辟之后，中国瓷也成了欧洲王室贵族引以为傲的珍贵礼物。当时，法国正是欧洲文艺、美术、戏剧、礼节、服饰、装潢仿效的中心，所以具有“中国风格”的物品，特别是瓷器，不胫而走，经由法国，更广泛地流传至整个欧洲。天津（和平区赤峰道72号）有一座法式洋楼，整幢建筑内外贴满了各色瓷器，人称“瓷房子”，瓷房子的围墙叫做平（瓶）安墙，以3000多个瓷瓶嵌成，整幢房子用了4亿多古瓷片、5000多件古瓷瓶和4000多个古瓷盘碗、100多个明清瓷猫枕、400多尊历代石造像和20多吨天然水晶玛瑙，堪称一座价值连城的“中国古瓷博物馆”。
世界不乏精品瓷器，同样是烧制瓷器，为啥中国瓷备受推崇呢？据说，南宋末年，瓷器的匠人偶然发现了“高岭土”，品质独特，便与其他矿物质混合，浴火为瓷，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高岭土让瓷器变得更加坚硬、洁白，瓷器从此脱胎换骨，脱颖而出，高岭土也成了点化瓷器的秘笈，堪称“瓷骨”。瓷骨固然重要，却依然不能称其为瓷魂。瓷器的型与状，色与态，无不体现着匠人的美学观、文化特质，而高于瓷骨的，正是这种介于型而非型，介于色而非色的悟性，有时竟是一个民族，一个时代审美观念的凝结，很多历史学家、美学家，从出土的瓷器去反观时代文化，研究一个族群，一个国度，一个时代，就像宋瓷的天青色，青花瓷。宋代是中国瓷的兴盛之时，有“汝、钧、官、哥、定”五大名瓷。特别是汝窑，因为釉中含有玛瑙，色泽青翠，釉汁肥润，如凝脂，碧玉，扣如罄，“青如天、面如玉、蝉翼纹、晨星稀”，色泽素雅自然。汝瓷的天青色，倒是真有“等烟雨”的传说：一日，宋徽宗高堂春睡，梦醒时分，雨过初霁，天际现出水润的青白，令人心旷神怡，精研汝窑的他，忙指给工匠体会：“雨过天晴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匠人面面相觑：“天青色？”如何把握得了，工匠们各自发挥了泥火凝华的十八般武艺，或以烧窑温度把控，或以雨季湿度调理，或以玛瑙入釉，九千九百九十九次历练，那色仍在云破处。终于有一天，在汝窑的釉面上，现了天际的梦幻之色，如润玉，如肌肤，青如澄空，超凡脱俗。匠人们千百次尝试，最终竟是等到了一场江南烟雨的“遇见”。再品方文山的《青花瓷》，才懂了“天青色等烟雨”，“隐藏在窑烧里千年的秘密，极细腻，犹如绣花针落地”的精妙。宋人周辉在《清波杂志》中赞叹：汝瓷以釉取胜，同代青瓷不能同比，真品釉色青中泛蓝、纯净、温润，釉面隐现出一种柔和含蓄的光泽，它既不同钧瓷的乳光，也不同哥窑的脂光，而是一种类似古玉般内蕴的光泽。瓷魂是瓷器相互区别，并被收藏的最高境界，能给予人独特的艺术享受，恰所谓进入三见境界：一见匠心，见心性，初心毕现，而愈豁达；再见天地，见广阔，纵览乾坤，而容不同；三见众生，见灵魂，阅历万物，而生善意。人世间最高贵的，都是无价的，往往是看不到摸不到的，比如阳光，空气，比如天道，灵魂，比如爱与慈悲，从无中看到有是智慧，从有中看到无是觉悟，然而，利益与灵魂却总是相向而行。大千世界充斥着形形色色的文化，也像瓷的世界，有精华，更多的是杂碎，能照亮征途，给人指引，或给予温良，具有悲悯情怀，抚慰性灵，有这样特质的文化，才能称其为“文明”吧。
青花瓷成为世界上最美的器物之一，甚至成为东方文明的象征，成为一个国家，一个或几个王朝，或一定时间轴的标识，与那个时代崇尚的美，流行的美学观相匹配，成为一个现象级的文化符号，浩瀚文化浪潮中一抹亮色，就像文化与文明，很相近，却大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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