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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玲 | 高山

 大河文学 2023-01-15 发布于河南






父亲在我心里是一座山。尽管他一米七多的身高并不高大,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在我心中的形象。

其实,在我八岁之前,对父亲的印象并不清晰。仅有的记忆只是母亲带我去他工作的地方探亲。在那里住过的屋子,看过电影的礼堂,至今都有很模糊的印象。还有母亲带我走过的似乎很远的崎岖不平的山路。父亲工作的单位是下冶硫磺矿,简称“磺矿”,所以我们走过的路上有许多沟叉,有的沟叉里流着泛着白碱的黄水,都是从磺矿上流下来的。硫磺气味刺鼻难闻,磺矿就建在偏僻荒凉的地方,我和母亲去探亲的路上很少看到人。有母亲在,我就没有想过什么叫害怕有一次我们在矿上礼堂看过下午戏回家,走到天黑,到五里沟还看了电影,进家门都半夜了。

直到八零年,父亲为了让高中毕业的哥哥早日接班,提前退休。那个年代,没有便利的交通,破家值万贯,父亲抱着敝帚自珍的心情,一趟趟跑着把他在磺矿数十年积下的私人东西背回了家。我记得父亲扛着一把不知是自己做的还是请别人做的上了暗红色油漆的小椅子从后沟出来,一步一步向家走来,我站在门口路边看着,心里很高兴。那把椅子十六年后又随着我们搬迁到了移民新家。

父亲退休前是矿上的工会主席,所以退休回家时,单位和同事们送了许多留念礼物,家里忽然有了许多方框镜子,很具有那个年代的代表性,我常常对着镜子自恋式地憨笑,邻家小孩儿则只有羡慕的份儿了。

父亲算是卸甲归田了。少年丧父,中年丧母,又经历了战乱和饥馑,参加工作,熬到了退休回家,面对还没有成家的三个小儿女,勤劳的父亲又投入到耕种之中了。父亲没回来之前,我们家没有养牛,每到耕种时节,母亲便到处央人借牛。好在母亲平日为人热情和善,只要人家的牛有空闲,总能借到。开口求人并不是一件好事,妇道人家也只能这样了。如今父亲回来了,便决定自己养一头牛,耕种时和别人家的牛合套使用,强过老去借牛。二舅家大表姐是同村的,表姐夫养了一头母牛,下了牛犊,父亲便去牵了来养。他亲手在院子里搭建了牛棚,没有牛槽,就用那时还不常见的水泥做了一个牛槽,给小牛安了个家。有了牛,父亲每日放牛割草,挑水饮牛,忙得不亦乐乎。虽然劳累,但一来也缓解了从工作岗位上退下来的茫然空虚,二来为家里的农田耕种提供了便利。但是我却多了很多“麻烦”!跟着父亲去割草,给牛添草,饮水,等等。我还记得跟父亲去割嫩枣芽被枣刺扎了手不敢吭声,怕父亲说我。还有一次,跟父亲去河滩干活儿,父亲牵牛,我拉着板车,对面驶来一辆汽车,一声喇叭把牛惊了,往路边一拐,车把顶到石堰上,把我手指甲挤碎了,疼我两眼泪,当着父亲的面也没有哭出声。父亲让我回家,我紧紧捏着指甲破成碎片的手指,疾步往家走,待走到离家数十米的门前坡下,我立刻放声大哭,边哭边往家跑,母亲在院子里听到我的哭声,赶紧出来。我松开握着的手,居然发现竟没有流出多少血,甚至连痛也没那么严重了。母亲抓把白面捂到我的手上,拿布包了,好像没什么事儿了。我不知道那天父亲是怎么一个人牵牛拉车回来的,也不记得他问没问过我的伤。

父亲回了家,母亲轻松多了。父亲农忙耕种,农闲时就做一些修饰工作,我家所有地块的地堰都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庄稼地里几乎看不到杂草。父亲还自己动手制作水泥板,给家里盖了一间平房,又拣回石头,搭建了上平房的台阶,夏天天热时晚上母亲就带我和三姐上平房上去睡,母亲给我们讲故事,她不识字,都是听老人们传下来的。父亲还从沟里挑选一些大小适中的小石头,给我家正屋到大门铺了一条石子路,下雨的时候,就不会脏了鞋子。父亲没有回来时,我们家就一个厕所,他回来后就傍着院子外的墙又挖了一个厕所。多年以后我还数次做梦梦到我从这个厕所跑到那个厕所。父亲很勤快,也许是他长期一个人在外工作的原因,他的衣服基本上都是自己洗的。尤其是夏天,一天劳作下来,傍晚的时候,父亲挑着水桶,到沟下,用清凉的溪水洗去一身疲惫,换上干净衣服,就势把脏衣服也清洗干净了。他的这个好习惯一直延续到晚年,都是自己洗衣,床铺也铺de整整齐齐的。

父亲是共产党员,他为人正直善良,在村里声望很好,也压得住阵。他在帮别人送亲时巧妙化解矛盾,避免了一场斗殴。他调解邻居兄弟之间的纠纷,站在公平公正的起点处理事情,让人心服口服,赢得了尊重。有一年化肥奇缺,姐夫是邻村的村长,想方设法从城里买回一批化肥,带人运回时路过我们村,我们村的人得知消息后打算截下来。姐夫们的车队一出现,他们就围了上去,姐夫从头车上跳下来往人前一站,我们村带头的一看,就对后面的人挥挥手说:“是陈书建的女婿,散了吧,让他们过!”

父亲重亲情,厚族亲。母亲曾经感慨地说父亲对外祖母和祖母一样亲,买吃的必定是两份儿,自己母亲一份儿,让母亲给外祖母送一份儿。就连两位祖母的送老衣,也是一样的。这让母亲很是敬重父亲,从而对祖母也非常孝顺。对生计比较困难的邻居和族亲,父亲支持母亲送自家省下的粮食和衣物,给与不少的帮助。父亲退休回到家里,和一些志同道合的乡亲们谋划修建陈家祠堂,小浪底移民搬迁到市区城郊,他们联络了散居各地的陈家人,说明修建祠堂的意愿,征求大家意见,并为之筹款。许多人都捐了款,父亲一一登记。后来因为选址问题和其他原因,这件事情迟迟没有办成。父亲年事已高,担心有生之年办不成,自己掌管的钱财应该妥善处理。于是他跟大家商量一下,决定把钱退回原主,并说明原因。这件事情是我陪他完成的,而且还依据每个人不同的数额分付了利息,钱不多,于父亲则是心中无愧。虽然祠堂未修成,但是父亲根据收集的陈家族人信息,和他的团队合作编纂了陈家家谱,托哥哥简印装订成册,给族里几位德高望重的人各送一册。也算是了却他迟暮之年的一个小小的心愿。

父亲是一个平凡的人,他用他的言行彻底诠释了“言传身教”这个词语,在他的教育和影响下,我们一家人不但赢得了本村人的敬重和信任,而且在附近十里八乡也有很好的口碑。我应该感谢父亲,感谢他带给我们山一般坚韧和挺拔的精神力量。我应该感谢父亲,感谢他教给我们海一样宽厚和容忍的博大胸襟。我应该感谢父亲,感谢他留给我们的精神财富。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他是我永生仰望的高山!


  

作者简介

陈玲,河南济源人,感情细腻,喜欢读书听歌,喜欢用文字记录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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