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昨天傍晚，在那家快餐店，我看到一个女人买了一些食物，走到另一个男人面前，跟他说「吃吧，我认识你，你每天坐在这里，没关系的，吃吧」，我听了为他们两个人都觉得愉悦，为那个女人的善良温柔，为那个男人的坦率幸运。毫无疑问，哪怕只是几块钱的食物，也是幸运的，况且远远不止几块钱，应该有几十块钱——况且那是正散发着热气与香气的美味呢。我看见女人很自然地离开，男人笑着，过了一会儿，他带着食物也离开了。我猜他要和其他人一起分享，而不是自己独享。也许是因为我还保持着某种体面，或者是我的状态看上去还没有那么糟糕，没有人这样对过我，现在回想起来竟然有些遗憾。之前，我问一位每天都见面的书店店员，「你能看出我是流浪汉吗？」她摇头。对此我颇感失落甚至伤心。为什么我明明已经在流浪了，却没有人把我当流浪汉呢？我许多天没有洗澡他们闻不到我身上的馊味吗？他们看不清我疲惫枯黄的毫无欲望的脸吗？我睡在公共厕所的工具间里没有沾上消毒水味和臭味吗？我承认我的确做了许多区别于其他流浪汉的事情，比如我每天会在书店里喝一杯咖啡，至少要花费我二十块；我走路说话都轻声细语的，大部分时候我都在看书，甚至在电脑上写东西，就我所知，极少有流浪汉做这样的事。我之前见过一些流浪汉，他们倒也看书，但都是些国仇家恨名人轶事的书，并且热衷于跟旁人分享。在我看来，那些书实在算不上好书。也许正因为我看的，都是些「好书」，使得我和他们区别开来，然而我并不愿意这样。我是说，我并不想跟他们一样，但为什么我就是不能被人当作一个流浪汉呢？难道是因为我正值盛年？或者因为我每天还在花钱、阅读、写作，我就称不上一个流浪汉吗？事实上，从儿童时期，很多人就在流浪了，钱很快就会没有，阅读和写作通常也难以为继，大部分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我就是在流浪，每天无所事事地活着而已。也许，我的确算不上在流浪，但至少能被人当作是流浪也好……昨天夜里，因为天气实在太冷，我在便利店里坐了一夜。天亮时分，我越来越困，半睡半醒之间，身边有个男人突然拍醒了我，跟我说，「你要吃什么吗？随便拿，我买单」。那一瞬间我如此欣喜，我感到我不再是漂浮在未知的氛围和空间中，我感到我的堕落被人看见并且认可。然而更令我欣喜的是，他让我觉得有某种广大的幸福意味。他是如此年轻，穿着干净良好，说话的语气神态如此真诚，仿佛有花不完的钱似的。我能感到他，或者说世上有千万个他一样的人，他们都有着幸福的日常生活。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我一点儿也不饿，所以我拒绝了他的好意，因为夜里我吃了太多的东西。我的经验告诉我，人越饿就会越冷。饥寒交迫使人痛苦，尽管我每天都在流浪，但我不愿饥寒交迫，我不愿意总是经历那些最具体的痛苦。最后我必须强调一点，流浪汉当然可以每天喝咖啡、看书，但不意味着他就该受冻挨饿。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应该受冻挨饿，无论他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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