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没想到啊，2023年看完的第一本书是《莫失莫忘》。 
我是因为作家黄啸在她公号文的书评，看了《莫失莫忘》，我本来是见了石黑一雄绕道走的，因为他的作品从前看过《长日将近》，觉得也齐整着，也巧妙有深意着，哪哪都好着，但是就是不太喜欢，大约因为那时候还没有放假，石黑一雄的文本气质有点像上班族。不是说宫斗那种浅表气质，而是内里那种丧丧的，又严肃的，毫无希望的，完全走不出来又不想走出来的感觉，表面上看就像一个衣帽庄严体面表情严肃的中年人，但是仔细看你就会大吃一惊，就像那种心理测试用的三维画一样，能看出这个人其实是一头困兽，心里沟壑万千波澜万丈，奈何被困在笼中完全无法挣脱，它也不想挣脱，也不相信自己能挣脱，索性就这样，因为是个心思细腻的人，还总能给自己找到理由来自洽。作者石黑一雄曾在采访中表示“从我的世界观来看，我认为人们无论承受怎样的痛苦，无论遭受怎样的悲惨经历，无论如何不自由，都会在命运的夹缝中求生，接受命运给予的一切。人们不懈奋斗，努力在如此狭小的生存空间内寻找梦想和希望。”作者对这类人的兴趣，远远大于那些破坏体制，实施叛乱的人。小说讲的是一群克隆人从小到大的成长故事，在人类眼里，这些克隆人并不被看做是人类，人类驯养他们只是为了采摘他们的器官，他们的存在就像小白鼠，或者家畜家禽，甚至树上的果实一样，等他们的器官成熟了就可以采摘了。他们也被规训的服从这样的命运和安排，对此没有任何质疑，甚至还为此感到自豪。他们并不质疑自己被剥夺的器官和生命，不反抗自己与生俱来的命运。主人公凯西和闺蜜露丝，以及她们的最亲密的小伙伴汤米，他们的感情比人类更加单纯天真，不揉沙子，他们不被看做人类，但是却拥有比人类更加优秀的基因，更加健壮的体魄，甚至更加纯净的灵魂，更加细腻深沉的情感，但这些都没什么用，他们只是行走的器官。凯西他们从小到大的养育环境——黑尔舍姆学校是所有克隆人培养基地里条件最好的，作者把这个学校设计成近乎大观园、伊甸园一样的所在，导师和养育者都很善待他们，培养他们的个人兴趣和艺术爱好，他们的人格健全心理健康，比外面的人类还要情绪稳定心态平和，但是越是这样，当这些克隆人仅仅被当做器官采摘使用的时候，才格外的触目惊心，当他们也呈现出对爱的渴望，对情感的需求，对梦想和自由的向往的时候，才更让人心碎。当他们隐忍和认命的时候，表现出的“我知道这些但是我不能”的情感比那些反抗者更震撼。从某种角度上说，他们不是懦弱，他们也不是被规训的头脑僵化了，相反，他们更加文明、克制、恪守职责、信守承诺，与贪得无厌的人类相比，他们虽然被看做兽类，但他们更富有神性。我看书太快，容易囫囵吞枣，当我二刷的时候，我才看出石黑一雄的好，他的语言一点也不华美，情绪也非常节制，整体处理得就像一块哑光的艺术品，混沌懵懂，打眼并不吸引人，甚至看着看着还有点闷，偶尔还让人觉得冗长琐碎，看不下去，但当你明白了他在说什么，他表达的是啥的时候，就像一记记闷锤，蒲然砸将下来，砸出你明明知道，却不忍直视的种种真相。与村上春树相比，村上一直是用少年的心和眼在观察世界，而石黑一雄是用宏大的世界观在观察少年，前者更仙更美，表面上看着嶙峋峥嵘，但内里平静丝滑，而后者刚好相反，表面上看上去波澜不惊，内里惊涛骇浪，甚至骇人听闻，可当你仔细品，他并没有讲什么耸人听闻的故事，他讲的就是身边事身边人，只是换了个外壳讲了出来，就更不免“悲凉之雾，遍布华林”。艺术作品里，多的是为附新诗强说愁，故事能讲到天凉好个秋境界的，都算是高人了，然而天外有天，中悲外面还有大悲，当你看到这种含泪的笑，会更觉摧枯拉朽，鲁迅说“肩住命运的闸门，放孩子们到光明的地方去”，可是你看了《莫失莫忘》就知道了，这样的想法实在太过理想主义。这个时候，你不得不承认，石黑一雄是高级的，有种不露声色的力量，是个狠人。作者肖遥：专栏作家，出版随笔集《酱醋茶扮成诗酒花》。 作品常见于《中国新闻周刊》《三联生活周刊》《读者》《时代邮刊》等刊物。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