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朝九史》笔记 3 刘宋（三）

公元464年，大明八年，南朝宋孝武帝刘骏病逝，十六岁的太子刘子业继位，是为前废帝。

刘子业，小名法师，从小就偏急暴戾，即位后，经常因为失德的行为，被母亲王太后训斥，开始时还能顺从，之后变得越来越放肆，太后病重，派人去叫刘子业。他竟说「病人间多鬼，那可往」，太后气得大怒，叫侍者拿刀过来，要破腹，说怎么生了这么个东西「取刀来，剖我腹，那得生宁馨儿」，不久，太后去世，刘子业更加胡作非为，大臣戴法兴经常劝诫，对他说你这样乱搞，难道想当营阳王吗？（宋少帝刘义符被废为营阳王）

刘子业宠信小太监华愿儿，对他赏赐无度。并派他到宫外探听老百姓对朝廷的议论，华愿儿回复说「道路皆言宫中有二天子：法兴真天子，官为赝天子」。刘子业诏令罢免戴法兴，把他遣回农村老家，随后派人奉毒药赐死戴法兴。

当初，孝武帝猜忌多疑，大臣们谨言慎行。孝武帝去世，太宰刘义恭等人互相庆贺，觉得从今开始不用再担心会遭受横祸而死了「今日始免横死矣」，于是和柳元景、颜师伯等人日夜欢歌宴饮。等到戴法兴被杀，大臣们震骇不已，人心惶惶，人人自危。于是，柳元景和颜师伯谋划废掉刘子业，立刘义恭为帝。并把计划告诉了沈庆之，沈庆之和刘义恭关系向来不好，颜师伯为人独断专行，向来没把沈庆之放在眼里，于是，沈庆之向废帝告了密。

刘子业亲率领羽林军讨伐，杀刘义恭及其四个儿子，又将其肢解，挑出胃肠，剜出眼睛，用蜜糖浸渍，称为「鬼目粽」。并征召柳元景，兄弟们皆劝其反抗，元景自知必死，后和母亲告别，穿上朝服，镇定自若地前往应召，被斩首，临刑前神色安然。六个弟弟、八个儿子及侄儿们同遭杀戮；颜师伯和六个儿子也被诛杀。从此，公卿以下的官员像奴隶一样，随时被殴打侮辱「公卿以下，皆被捶曳如奴隶矣」

刘子业还是太子时，常犯过失，孝武帝刘骏本想废黜他，另立新安王刘子鸾为太子，侍中袁顗盛赞「太子好学，有日新之美」，孝武帝这才作罢。刘子业当皇帝后，升袁顗为吏部尚书，并赐死刘子鸾，子鸾当时才十岁。临死前说「愿身不复生王家」，同母弟妹一并被杀。

刘子业的姐姐山阴公主刘楚玉，是一个淫乱放荡的女人，曾经对废帝说我和你同父同母所生，虽男女有别，你后宫有妃子万人，我却只有驸马一个，不公平「陛下六宫万数，而妾唯附马一人，事太不均」，于是，废帝选了三十个面首（美男子，男宠），侍奉山阴公主。又请求让吏部郎褚渊侍奉自己十日，废帝准许。

褚渊长得帅，举止文雅「美仪貌，善容止」，先后娶了刘裕的女儿始安哀公主和刘义隆的女儿南郡献公主，论辈分既是山阴公主的姑爷爷，也是姑父。褚渊奉旨侍奉了公主十天，倍受威逼但宁死不屈「以死自固，楚玉不能制也」

刘子业诏令重新绘制太庙的祖先挂像，画成之后，他指着父亲刘骏的画像说：他是个大酒糟鼻，怎么没了呢「渠大齄鼻，如何不齄」，又叫画匠把酒糟鼻画出来。

徐州刺史、义阳王刘昶，一向不受孝武帝待见，民间经常讹传刘昶终有一天会造反。刘子业当皇帝后，称登基以来还没有戒严过，让人不爽，于是诬陷叔叔刘昶谋反，京师戒严，亲率大军征讨。刘昶起兵反抗，传檄到自己管辖的各郡，无人响应，于是带着家人和宠妾投奔北魏。

刘子业的姑妈新蔡长公主刘英媚，嫁给了宁朔将军何迈。但刘子业把姑妈留在后宫，称她为谢贵嫔。对外谎称刘英媚已死。杀了一个宫女，把尸体送给姑父何迈，用公主的礼仪下葬。何迈平素豪爽，有侠士风范，蓄养了许多愿为他效死的武士，于是暗中谋划趁废帝出游时，把他废掉，再拥立晋安王刘子勋为帝。因走漏风声，刘子业亲率士兵斩杀何迈。

沈庆之因直言劝谏，被刘子业冷落。于是闭门谢客，希望避祸。蔡兴宗前去探望，跟他说：主上的所作所为，已丧尽天道人伦。如今他所忌惮的，只有你一人。如果您举起义旗，有谁会不响应呢？坐视不管，不但大祸将临，天下人也会为此责骂你。沈庆之以年事已高、退职在家、手无兵军权为由推托。侄儿沈文秀也再三劝他起义，都被他拒绝。不久，刘子业让沈攸之送毒药过去，赐死沈庆之。庆之拒绝喝药，沈攸之用被子将时年八十岁的堂叔沈庆之捂死。

刘子业忌惮各位叔父，于是把他们全部留在建康，拘禁在殿内，经常殴打鞭笞。湘东王刘彧、建安王刘休仁、山阳王刘休祐，三人都长得肥壮，被关在竹笼里，放到秤上称量。刘彧最胖，被称为「猪王」，东海王刘祎品性顽劣，被称为「驴王」。又掘地为坑，灌满泥巴脏水，把刘彧剥光扔到泥坑中，杂食盛于槽内，让他用嘴吃槽子里的食物，以此为乐。刘子业多次想杀掉三位叔父，幸亏刘休仁机智，经常在谈笑中谄佞阿谀以讨好，三人才免遭杀害。

刘子业经常当着刘休仁的面，叫左右侍臣奸淫休仁的生母杨太妃，左右迫不得已从命，只有右卫将军刘道隆，高兴地行事，丑态百出。

廷尉刘曚的妾怀孕临产，刘子业将她接到后宫，希望生个男孩，打算立为太子。刘曚曾经触怒刘子业，被剥光捆住手脚，用木棍抬着交给太官，称「即日屠猪」，刘休仁劝止说「待皇子生，杀猪取其肝肺」，刘曚才免遭于难。其妾果然生了儿子，刘子业称之为皇子，为此大赦，同时期生儿子的臣属都赐爵一级。

刘子业还诏集所有妃子、公主，排列在自己面前，强迫左右侍从奸淫她们。南平王刘铄的妃子江氏不从命，三个儿女被杀，江氏则被抽打一百鞭。

文帝刘义隆、孝武帝刘骏在兄弟中都排行第三，都做了皇帝，江州刺史、晋安王刘子勋也排行第三，刘子业因此讨厌他。派人带毒药过去赐死刘子勋，江州的长史邓琬以废昏君，立明主为由，联合豫州刺史刘胡，拥戴时年十一岁刘子勋起兵反抗朝廷。

邓琬生性鄙暗，贪财吝啬，父子二人卖官鬻爵，并派奴仆到集市贩卖货物，日夜赌博欢饮。自以为门第高贵，前来拜访者往往十几天都不被召见。府中事务都交付给下人，以致「群小横恣，竞为威福，士庶忿怨，内外离心」

刘胡勇武有谋，屡有战功，据守襄阳。蛮人都害怕他，谁家小孩要是啼哭，只要说「刘胡来」，便会止哭。

刘子业屠戮群臣，害怕别人谋害自己，便以直閤将军宗越、沈攸之等人为爪牙，给他们赏赐美女、金帛，宗越等人也对刘子业死心塌地。刘子业有恃无恐、更加胡作非为。在竹林堂命宫女裸体相逐，不从命者立即斩杀。夜里梦见被杀女子诅咒他，又斩杀了一个和梦中女子相似的宫女。

湘东王刘彧和部下阮佃夫、李道儿等人谋划杀掉刘子业。主衣（管帝王服玩的官）寿寂之一向被刘子业厌恶，也加入其中。但害怕宗越等人，不敢贸然下手。

刘子业计划南巡，宗越等人回家准备行装，不在宫内。因此前又梦见被杀的女子，当晚，刘子业赶走其他侍从，和一群女巫及宫女在竹林堂射鬼。寿寂之等人趁机抽刀向前，斩杀刘子业。

公元465年，刘彧被推举为帝。因事起仓猝，刘彧连鞋都没穿，光着脚来到西堂，登上御座。天亮之后，宗越等人进宫，刘彧对他们好言安抚。

刘子业的弟弟刘子尚顽劣残暴，和姐姐会稽公主刘楚玉一起被赐死。

宗越等人内心惴惴不安，疑心自身难保，于是谋划叛乱。沈攸之向朝廷告密，宗越等人被捕杀。

公元466年，邓琬拒绝宋明帝刘彧的封赏，拥戴刘子勋在寻阳（江西九江）登基称帝，改年号为义嘉，率兵攻打建康。

徐州刺史薛安都，冀州刺史崔道固，皆起兵响应刘子勋。这一年，各地的贡品和报告都送往寻阳。建康朝廷的势力范围只剩下丹杨、淮南等几个郡，刘彧召集群臣商讨对策。蔡兴宗说：眼下应该镇静，以诚待人。叛臣的亲戚很多在朝廷任职，应申明父子兄弟之间，犯罪互不诛连，安定人心，将士才有斗志。刘彧认同。

建安王刘休仁派部下蔡那攻打襄阳城，蔡那的家人都在襄阳城内，每次作战，刘胡都将蔡那的儿子蔡道渊悬挂于城外，蔡那毫无顾忌，照样猛烈攻击。胜负难分，两军相持日久，邓琬又派袁顗率两万士兵，驾千艘楼船救援刘胡。袁顗性情卑怯，只会吟诗作赋，不懂兵法，也不会抚慰士卒。刘胡缺粮，向袁顗借襄阳的存粮，被拒绝，袁顗听信路人传言，说建康米价飞涨，认为用不着进攻，建康将自行崩溃，所以按兵不动，坐等胜利。

龙骧将军张兴世认为袁顗盘据上游，兵力强盛，地势险要，要剿灭他们，只能出奇制胜。如果派数千精兵暗中潜入他们的背后，在险要处筑城布阵，伺机发动进攻，就会使他们首尾难顾，粮运阻断「以奇兵数千潜出其上，因险而壁，见利而动，使其首尾周遑，进退疑阻，中流既梗，粮运自艰，此制贼之奇也」，因钱溪（安徽省池州市）一带江面狭窄，水流湍急，船只经过必须紧靠岸边，是「千人守险，万夫不能过」的要冲。 于是，配给张兴世二百艘轻快小船。张兴世逆流而上，然后又返回，连续多日都是如此，刘胡轻视张兴世，不设防备。张兴世看准时机，趁顺风时张帆快进，一举占据钱溪。并多次击退刘胡的进攻。

袁顗在浓湖（安徽芜湖市繁昌区）和官军作战，接连失利，于是招回刘胡。官军截取运送给袁顗的粮饷并步步进逼，刘胡以再攻钱溪为借口带兵撤离。袁顗也以追击刘胡为借口逃跑。被遗弃的十万大军投降于刘休仁，袁顗逃到鹊头，与守将薛伯珍会合，一起逃往寻阳。途中，袁顗杀马慰劳将士，慷慨激昂陈词，称自己不为贪生，回去向主上请罪后即自杀，但没人搭理他。第二天，薛伯珍砍杀袁顗。

刘胡率兵奔回寻阳，谎称袁顗已经投降。并以驻防湓城为借口再次率兵逃跑。之后被官军捕杀。

邓琬忧惶无计，吏部尚书张悦称病，请邓琬到私宅商讨大事，并于帐后伏兵，邓琬说要杀刘子勋以赎罪。张悦的儿子张洵提刀冲出，砍杀邓琬，并带着人头向刘休仁投降。

寻阳城内大乱，蔡道渊之前被关押在兵器作坊内，趁乱挣脱枷锁，将刘子勋逮捕下狱。不久，沈攸之等大军抵达寻阳，斩杀刘子勋，传首建康。永嘉王刘子仁、始安王刘子真等全部赐死，孝武帝共有二十八个儿子，至此全被杀光。

薛安都、毕众敬等响应刘子勋的将领都派使者向朝廷请求归降。刘彧为了向叛军炫耀武力。诏令张永、沈攸之率五万大军北上迎接薛安都。尚书左仆射蔡兴宗建议：如果以重兵迎接，对方必定惊疑，薛安都据守的是边境军事要镇，要防止他叛变到北魏，应该用和平手段安抚。明帝坚持己见。薛安都听闻大军北上，非常恐惧，于是派使节向北魏投降。北魏将领尉元率军至彭城（徐州），薛安都出降。

张永、沈攸之率军抵达彭城，被尉元切断粮道。

公元467年，张永率兵撤退，赶上天下大雪，泗水冰封，于是弃船徒步南奔。一大半士卒被冻死，手脚折断的有十分之七八。尉元绕到前面堵截，薛安都在后面追杀，在吕梁的东面大败张永的部队，被杀者数以万计，尸枕数十里。张永的脚趾被冻掉，逃回后张永贬为左将军，沈攸之被免官，从此，刘宋失去淮河以北四州和豫州的淮西地区。

史学家裴子野论：从前，齐桓公在葵丘会盟时态度傲慢，九个国家同时背叛。曹操没有礼遇张松，竟使中国三分天下「齐桓矜于葵丘而九国叛；曹公不礼张松而天下分」。刘彧为显示军威而师出无名，以致国土沦丧，代价实在惨重！

宋明帝刘彧还是亲王时，性情宽厚，声誉良好，称帝后开始荒淫无道。常在宫中设宴，命妇女脱光衣服，让大家欣赏。在位期间国库空竭，文武百官都断了俸禄。他却奢侈浪费，每次制造器物，都要分为正用、备用、次备用，各制三十件。

刘彧把之前的府邸改为庙院，称湘宫寺，装潢极其华丽。并在内兴建了两座佛塔。新安太守巢尚之解职回京，刘彧对他说「卿至湘宫寺未？此是我大功德，用钱不少」。一旁的虞愿却说「此皆百姓卖儿贴妇钱所为，佛若有知，当慈悲嗟愍；罪高浮图，何功德之有」，明帝大怒，逐其出殿。虞愿神色自若，安然离开。

刘彧执政后期更是多疑、残忍、并迷信鬼神巫术，有诸多忌讳。文书和言谈中对祸、败、凶、丧都要回避，触犯者常被挖心剖腹。

刘彧一直无子，于是把各亲王怀有身孕的姬妾秘密接到宫中，如生下男孩，则杀掉生母，把孩子当作自己的儿子，由其宠妃抚养。

刘彧病重，太子又年幼，他怕弟弟们纂夺政权，于是着手铲除。晋平刺王刘休祐随同刘彧外出打猎，被寿寂之等人殴打致死，对外则宣称其坠马身亡。随后，建安王刘休仁和巴陵哀王刘休若也被赐死。桂阳王刘休范才能平庸，得以保全性命。

史学家裴子野论：刘宋政权的败亡，并非上天之意「宋德告终，非天废也」，对邪恶的亲信推心置腹，对父亲或兄弟却深恶痛绝「推诚嬖狎，疾恶父兄」，刘劭弑杀父亲，刘骏屠戮兄弟，刘彧斩绝子侄，都是亡国之君的行径。兄弟相亲相爱，岂不平安「友于兄弟，不亦安乎」

刘彧病情加重，征萧道成入朝，亲信皆劝阻，萧道成说「主上自以太子稚弱，翦除诸弟，何预他人！今唯应速发，淹留顾望，必将见疑」，于是火速回京，被任命为散骑常侍（皇帝的顾问，入则规谏过失，出则骑马散从）、太子左卫率（东宫宿卫）

公元472年，刘彧病逝，享年三十四，在位七年。时年十岁的刘子业继位，是为后废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