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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边谈月色,石上舞金刀:现代梅王、女印人谈月色的传奇人生(2)

 梅苑67968851 2023-01-18 发布于安徽

2.尼庵清静地,画梅诵佛经

康熙四年(1665年),三藩之一的平南王尚可喜为执意出家的第十三女尚茹素(被康熙赐封“自悟大师”)择了块风水宝地,建了座檀度庵,广州人称为“王姑庵”。檀为“布施”,度为“达彼岸”之意,檀度意为以自己所有,普施一切众生。檀度庵清净无尘,僻静幽雅,是当时广州四大尼庵之一。建庵之初的尼姑无我(1630-1711)以工诗擅丹青闻名遐迩,她性情温和、善于教人,庵里的尼姑都愿随她学诗习画。自此,檀度庵几乎人人皆懂诗画,檀度庵成为一个才女汇集的地方。道光年间的画尼文信(1825-1873,俗姓刘),才艺超群,工诗词、书、画,成为檀度庵擅长丹青及诗书的又一佼佼者。谈伯开相信女儿在这样的氛围中必会得到良好的熏陶,因此不惜千辛万苦把谈古溶送进了檀度庵。

谈古溶在檀度庵中,看不到母亲和哥哥姐姐,哭着央求尼姑们帮忙送她回家。师太对她说:“小姑娘,你不属于纷乱,这里才是你的安身之所。”“没有我,妈妈会伤心的。”师太说:“如果他们想你,会来找你的,我们的门是敞开的,你就安心等吧。”

小古溶终日在檀度庵里听尼姑们敲木鱼、数念珠,渐渐喜欢上这里的安静优雅,自己也慢慢变得安详起来。檀度庵里的梅花开时,古溶常常站在树下,这里的梅花,红的像火,白的像雪,哪一种颜色她都喜欢。而家中屋后的梅花离她越来越远,渐渐没有什么印象了。

梅边谈月色,石上舞金刀:现代梅王、女印人谈月色的传奇人生(2)

谈月色作品

梅花谢了,迎春开了,绿树又开始掩映安静的檀度庵,转眼,小古溶已经8岁,眼神清亮沉静的她早已赢得了全庵尼姑的喜爱。这天,师太把她找去,跟她说:“你已经不小了,不能天天在庵里跑着玩了,明天开始,你跟耀均师父诵经习字。”

冰雪聪明的小古溶平时跟着师姑们诵经,早已学到了不少。现在,师太给她指明了师父,她有一种新奇的感觉,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而且,她非常喜欢耀均师父,那是一位非常有才的人,她画佛像栩栩如生,画的梅花像庵里的真梅花一样好看。

耀均是画尼文信的弟子,年事已高,当她第一眼看到谈古溶这个善良可爱又聪颖的小姑娘时,就极其喜爱,现在她成了她的授业师父,自叹此生有望,焕发了她差点颓废的精神,开始精心指导古溶的学业。耀均相信,这位小弟子一定不是等闲之辈。

师父对古溶极为严格,每天诵经、抄经、画佛像。对一个8岁的小女孩来说,天天如此,未免枯燥。古溶也想偷懒出去玩,但不完成当天的课业,师父绝不允许她有片刻闲散。昏暗的屋子里只摆放着简单的桌椅,笔墨纸砚也绝无奢华,阳光从窗子里洒进来,淡淡地照到她的桌上。师父告诉她一定要内心清静,不可被外界的喧哗与光亮诱惑,潜心诗画,静心礼佛,来世才可幸福。

冬天来了,古溶心里惦记着庵内的梅花,不知今年红梅开得艳还是白梅绽得多。其实,每次来学习,她都会从梅树旁经过,但这还是不能满足她,有一天,她跟师父说:“师父,我想学画梅花。”师父知道,只画佛像,已经不能满足这个聪慧的小姑娘了。

从此,古溶开始学画梅花。起初画不好,师父就让她去院里梅花旁观察,这让古溶非常欢喜。可是,玩赏和教学并不一样,有时一站就是一两个时辰,累得古溶直在心里叫苦。有时候,天气很冷,直到冻得嘴唇发紫,浑身哆嗦,师父才让她回屋。赶上下雨天,师父也叫上她出去,雨落时梅花微微颤动的样子、梅花不堪重负把雨珠倾倒出去的姿态,都被古溶深深印在心里。

梅花好看,画起来却难。从梅花的枝干到花朵,一点一滴,古溶要千万遍地描摹、施色,神情专注,全然忘我。青灯下,气定神闲的她抄经、画梅,度过了数不清的漫漫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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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月色作品

在课业之外,师父也给古溶讲她的师父文信。古溶对文信有太多向往,私下立志一定承袭文信对艺术的刻苦、对尘世的淡泊,于是她攻经读史,点染丹青,进步飞快。师父对她颖异的悟性深感欣慰,知道自己果然慧眼独具。

有一天,小古溶在诵诗之后,仰头对师父说:“师父,我想改个名字。”师父很好奇,问她改成什么。“师父,我先给您背一首诗啊。

油壁香车不再逢,峡云无迹任西东。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
几日寂寥伤酒后,一番萧瑟禁烟中。
鱼书欲寄何由达,水远山长处处同。

您看,北宋时晏同叔的这首《寓意》写得多好。尤其是'梨花院落溶溶月’,我特别喜欢。我今后,就叫'溶溶’了,师父您看可以吗?”

师父颔首微笑,小小的女孩子如此有主见,竟然给自己改名,而且改得如此美丽贴切富有才情,师父更对她刮目相看了。

庵里有一座月色楼,造型优美,对联曰:“月明如昼,色即是空”。溶溶不懂其中的深奥,只是莫名地喜欢这八个字。尤其在月朗星稀时,四下空寂,唯一轮明月相照,空气中飘着梅花的淡香,溶溶只觉得自己与万物相融,空明澄澈,没有思想也没有悲欢,甚至连肉身都不存在。这种奇妙的感觉让溶溶更加喜欢檀度庵的生活,喜欢尼姑们清静娴雅的日常起居。

谈伯开和林氏再来看望溶溶,她已经根本不再打听哥姐们的生活,纷繁的世界已经离她远去,她也再也不想回到那里。甚至,父母离开时,溶溶平静地表示,父母年事已高,不必再来看她了。谈伯开夫妇看到女儿业已融入这里的生活,而且所有的尼姑都对她好,他们当初的选择是对的,于是放心地离开了檀度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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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月色作品

花开花落花又开,年年岁岁,晨钟暮鼓,日复一日,溶溶满15岁了。她已由一个稚嫩堪怜的小丫头出落成一个如花少女,素淡的衣装掩不住她青春的光彩。她把自己视为檀度庵的一树梅花,生根吐蕊,自此再不离开。她,决定剃度出家。众尼虽然早就预感她会正式成为她们中的一员,但听到溶溶这个决定还是非常欢喜。庵里为她举行了隆重的受戒仪式。青丝落地,她再不是尘世间招祸惹非、远离亲人的谈古溶,而成为一位终生笃意佛祖的比丘尼——悟定。从此,悟定与尘世再无瓜葛,一心事佛学艺。因她在当时年轻尼姑中排行第十,人们也称她为十娘。

檀度庵的尼姑们不是只有风花雪月,她们还要进行闭斋修炼、外出做法事。外面有钱人家有人去世,为了超度亡灵,他们便来庵里请尼姑替代自己闭斋。通常是闭斋两日,头天中午最后进餐,第二天便整日绝食,不言不语,直到第三天拂晓才能开戒。在这寂静的静修中,尼姑用心感受,虔诚地与佛祖对话,在静静的思索之中通晓佛理,修正自己各种意念,以期得到正果。十娘闭斋极为苛刻,她愿意享受饥饿,那种空空的感觉让她觉得离佛祖更近,更能参透平时不能领悟的佛理。

出庵为外面人家做法事,是十娘日程里不可缺少的工作。她身材瘦小,但能力惊人,每次都能把事情做到圆满,为庵里得了不少的施舍和供养金。只要能维持日常生计,尼姑们对金钱并没有过多要求。十娘凡事尽心尽力,一切都顺从自然。

谈伯开夫妇得知女儿剃度后百感交集,他们知道庵里生活的简朴孤清,女儿的青葱岁月要默默消耗在黄卷孤灯中,孤寂将伴其一生,但是,还能怎样呢,做父母的有勇气把“克夫”的女儿接出来嫁人去面对未知的今后吗?他们来到檀度庵,心如止水的十娘对他们说:“你们不要为此内疚,这里有我喜欢做的事,有我喜欢过的生活,今生来世我都要这样度过。你们回去后不要再牵挂我,我会在这里为你们抄经念佛,佛祖定当保佑。”谈伯开夫妇最后洒泪而别。

清末民初,广州一些知名的尼姑庵如檀度、无著、药师、三明等,香火鼎盛,庵里的尼姑也普遍追求技艺,她们能写会画、吟唱风雅,这些尼姑庵便成了达官贵人及文人雅士常去的地方。

檀度庵的十娘是最受青睐的,许多文人雅士邀请她一起谈诗论词,泼墨吟唱。十娘平和从容,在和外界人士的交往中也学到了不少新技法。她所抄录的经文,字迹娟秀清丽,一笔一画一丝不苟。不但字写得好,在画画上已经颇有造诣。十娘的才情迷倒了无数人,有人向十娘求取经文,她都以写得还不纯熟婉拒。有些人主动献殷勤,她并不理会,客人一走,她继续持灯古修,刻苦研习。

在与名士的交往中,十娘经常听到一位名叫蔡守的人的雅事,这个人鉴定金石、能诗能印,又风流倜傥、潇洒不拘。最近,十娘又听说一个故事:蔡守曾计划去江南拜访南社诸友,但苦于没有资斧,难以成行。他的妻子张倾城竭力支持他的计划,典当了自己陪嫁的手镯,筹资相助。又听说这夫妻人二人都是有才之人,来往唱和,赋诗画画,颇有琴瑟和鸣之意。十娘想,难道世间还真有这样情投意合的佳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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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月色作品

一日,师父把十娘叫进自己房间,开箱倒柜,取出不少字画、曲谱、笔筒、砚台、文玩。师父说:“这些,都是你文信师太留下来的。我年纪大了,指不定哪天会见佛祖。这些,都交由你保管吧。”十娘深知此事重大,双手合十直念阿弥陀佛。师父说:“我主意已定,你就不要推辞。”十娘拜受。师父又说:“写字画画这等事,只有日渐长进就好,世间没有所谓最高境界。万事不要执着,自己努力就好。”

文信师太小时候爱过良好教育,不幸13岁时父亲去世,母女被逐,受尽了颠沛流离之苦,看遍人间冷暖。后来,母亲也因病去逝,年少的文信更加孤苦无依,后被好心人送到檀度庵,出家做了尼姑。佛事之余,文信攻书史、诗词、书法、绘画,又有赏鉴文玩之雅趣,才情四溢,在庵内倍受尊宠。有外界名士艳慕她的才华,屡屡示好,但文信一心礼佛,绝无尘意。十娘常常透过文信的作品低眉沉思,追思她的种种,对这位逝去的文信师太愈加敬重。她一一把师太的物品归置妥当,闲暇时拿出来,洗手正襟,潜心描摹。

十娘常常端详着文信画中的某处,研究揣摩她的用笔、布色。有些画作,构图看似随意,颜色也有失大雅,但细细玩味,方知意境悠远、韵味脱俗,颇具禅意。十娘临摹起来,无不心怀敬意,有时竟有神奇之感,仿佛能与文信对语,致使她的画技大增。

文信师太遗物中有一尊紫檀笔筒,口敞底小,微有束腰。通体雕刻芭蕉佛女,侧畔题诗。画面中芭蕉繁茂,一尼姑裸身栖于芭蕉荫下的巨石之上,线条流畅潇洒。上刻狂草之偈,偈云:“六根净尽绝尘埃,嚼蜡能寻甘味回。莫笑绿天陈色相,谁人不是赤身来。”十娘知道这是庵内人人皆知的画尼无我老师太之物,听师父说此笔筒曾一度消失,后历经磨难才重回檀度庵。现在,宝物呈列眼前,十娘爱不释手。出于由衷喜爱,又恐宝物不复,因此,十娘不惜时间与心力,精心制作出了这尊笔筒的拓片。

十娘在师父交给她的画作中,还发现了无我师太的画作,也被她精心摹画出来。这些珍稀的艺术珍品令她在绘画上又跨出了一大步。

此时的十娘正当妙龄,佛门的清简遮不住她的风姿绰约、气度超凡。来庵中吟诗作赋的文人才子们虽艳羡她的才貌,却敬重她,不敢有丝毫轻佻。因为十娘早已抱定了终生深居佛门的决心,在“月明如昼,色即是空”的月色楼前,她曾一遍遍数着佛珠,向着她心中的理想国度吐露心声;在猎猎开放的梅花下,她也曾希望此生把眼中心中的梅花一一画进画里,那样的美,才可以放进时空,不随花朵凋零而消失。十娘的决心在她15岁剃度以来,从未改变,那就是:她要在青灯古佛前,做一枝静静的梅花,静静播撒芳香,直至灰飞烟灭,直至飞向她心中的佛祖。(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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