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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棵树生长得超出了它自己…… ──（奥地利）里尔克《致俄耳甫斯十四行》 大寒是一年中最后一个节气。天冷难耐时，蛰伏家中的人，等着出门在外的亲人早日归来；而远离故乡的人，盼着跨过千里万里，踏进自家门。 晚年长期蛰居在老家山阴，留下绝笔《示儿》与世长辞的陆游，写过一首诗：“大寒雪未消，闭户不能出……”后世论其诗，说他兼雄奇奔放的李白与沉郁悲凉的杜甫，尤以爱国热情影响后世。而他，没能捱过生命中最难耐的大寒时节，1209年小寒前6天，带着“但悲不见九州同”的遗憾，踏进了永寂。 在古代，人们在自家房屋周围，包括官家寺庙和大户人家的园厅，必定要种两种树，一种是桑树，另一种是梓树。种桑养蚕、缫丝、制衣，种梓做生活器具，是传统认为一个家或家族留给子孙后代的资产。有桑树和梓树的家，是人世温暖的归属地。它象征家园、故乡，几乎可以说，所有树木中最使人魂牵梦萦的一种，就是梓树。刘迎有《題刘德文戏彩堂》诗；“吾不爱锦衣，荣归夸梓里。”“荣归故里”也称“荣归梓里”。在旧小说或戏曲中，皇帝称呼皇后为“梓童”。黄帝死后归葬的棺材称“梓宫”，《风俗通》说：“宫者，存时所居，缘生事死，因以为名。” 
离家更近地方的树（英国）保罗·埃文斯 人们称牡丹为“花王”，梓树为“木王”，是出自《埤雅》。而花40年时间写成这部博物学经典的北宋名臣陆佃，正是陆游的祖父。《埤雅》说，“梓为木王，盖木莫良于梓”，因梓木轻而耐朽，又容易加工，所以，古人称木匠为“梓人”或“梓匠”。“杞梓连抱”的成语，是指杞树和梓树是优质木材，由此延伸到用这两种树比喻杰出的人才。比如用“杞梓之林”比喻人才众多。生长在温带的梓树，是紫葳科梓属落叶乔木，一般高6米，最高达15米以上。它树体端正，叶大荫浓。春夏时，开出淡黄色带紫斑点的花；秋冬悬挂的荚果像长豆荚，有人就叫它“印度豆”。事实上，它既不是豆，也与印度无关。近年，我国从原产美国东南部引进栽植的美国梓树，树冠宽大，花冠为白色，有香气。它不耐干旱，却在冬季可耐摄氏零下20度。
冬天的树（英国）保罗·埃文斯 椅桐梓漆，爰伐琴瑟。 ──《鄘风·定之方中》 《周书》说，治木器曰梓，治土器曰陶，治金器曰冶。可见梓树在木业的重要地位。自古以来，梓是造琴良材。被贵为“国琴”的古琴，以梓木制琴底，桐木制琴身，所以有“桐天梓地”的说法。中国人在洋洋翼翼中聆听“合天地之和”的脉脉乡音。有个和梓木相关的成语叫“连枝共冢”，是流传在战国时期的故事：宋康王夺得韩凭的妻子何氏。韩凭为此愤恨又无奈，郁郁寡欢自杀了。妻子得知丈夫自杀的真实原因后，经不住沉重打击，也决意殉情。死前留下遗书，希望宋康王能把他们夫妇合葬在一起。但宋康王没有答应。没想到，在他们的坟头各长出一棵梓树，仅十多天内就枝干粗大、枝叶相交，地下盘根错节。人们感叹着给这两棵树取名“相思树”。尽管这事无法考证，但人间有情与无情者的极大行为反差，足以震惊天地生灵。
相思花枝 1890年（荷兰） 文森特·威廉·梵高（1853—1890） 由于楸和梓外形相似，梓树又有花楸、河楸、黄花楸、水桐楸等别名，常被古人混淆。不过，两者也只是小有区别。李时珍说，梓木有3种，“木理白者为梓，赤者为楸，梓之美纹者曰椅”。1987年的海子，写过一首诗“致秋天的花楸树”：我无限地热爱着新的一日 今天的太阳今天的马 今天的花楸树 使我健康富足 拥有一生 在俄罗斯，称为“俄罗斯之树”的花楸树，也是家乡的代称。人们这样形容：她陪着我们从出生到死亡，或忧伤或欣喜或歌唱…… 。春天里，少男少女到花楸树下约会，向它倾诉内心的感受和秘密。一首在我国传唱的歌曲《山楂树》，其实唱的是《乌拉尔花楸树》。
花楸树 1892年（俄罗斯） 伊万·希什金（1832－1898） 幸福的花楸树，为何成了玛丽娜·伊万诺夫娜·茨维塔耶娃，这位20世纪俄罗斯著名诗人、散文家、文学翻译家笔下“怀乡的伤痛”？她向里尔克写信介绍自己的经历说：“我由于俄国的革命（而不是革命的俄国，革命是一个有其独特、永恒法则的国度！）而出国，……。”每一个庙宇空荡，每一个家 对我都陌生——我什么都不关心。 但如果在我漫步的路上出现了一棵树， 尤其是，那是一棵——花楸树…… 从1922到1961年的40年间，她的作品在俄罗斯一直不能出版，60年代后才得以逐渐问世。而十多年流亡生活中，无论天南海北，整个祖国都装在她心间！1937年6月18日，她不顾一切带着儿子穆尔返回俄罗斯。两个月后的27日，女儿当着她的面遭到逮捕，判8年劳改。10月10日，丈夫因参加白军的政治问题也被逮捕。1941年8月，丈夫被枪决的当月（31日）她上吊自杀。她曾说：“祖国不是领土划定的界限，而是记忆和血液的不可抗拒性。”
玛丽娜·伊万诺夫娜·茨维塔耶娃 (1892-1941) 哪里是故乡？记得诗人赫尔曼·黑塞说，是树木领我们回家。每条路都是回家的路，每一步、每一日，家乡不是在这里或那里，家乡在心中，或者说无处是家。他出生德国，却在1919年迁居瑞士，最终入籍瑞士，在南部山区的堤契诺过着漂泊、孤独、隐士般的生活。创作之余，他和那里的农人、村夫闲话家常，欣赏他们的质朴。看到那里的居民作息一如远古，油然而生的思古情怀凝聚到笔尖，击中了时代的神经：人类发展需要时时自省，发现危机，人类才得以回乡。1962年8月8日，85年生涯结束了，他的诗集《一根断枝的呻吟》却在8月9日出版。正如他说的，树木有着比人类更长的生命。维桑与梓，必恭敬止。 靡瞻匪父，靡依匪母。 ──《小雅·小弁》 出自《小弁》的成语“敬恭桑梓”，直到现在仍约定俗成象征着故乡。而从诗本身表述的内容来看，是诗人的父亲听信谗言，把儿子放逐在外，致使他怨天尤父、悲怀落泪。传说此诗是周幽王放逐太子姬宜臼，或尹吉甫儿子伯奇受父虐待而作。让人热爱、怀念、尊敬的故乡，竟是怎样的揪心！在他乡一孤客，寂寞又凄凉； 我愿意回故乡，重返旧家园…… 德沃夏克的《第九交响曲》可谓是家喻户晓的世界名曲。副题取名“新世界”（又称“自新大陆”），写的却是一首光彩夺目的乡愁诗。这是来自故土捷克的古老情怀？还是美国黑人和印第安人家乡的歌曲和舞蹈？听到的人，完全感受到超出本土和特定民族的地方色彩，而有了人类精神相通的忧郁、温存、热情、伤感、庄严、虔诚、粗犷、雅致、欢乐，及所有内在情感，把心带往心灵的家园。尤其最动人的慢板乐章，由英国管唱出的曲调充满无限乡愁，博得了世界人民的由衷喜爱。思乡绵绵的美丽旋律，还被后人填上歌词、改编成名为《念故乡》的一首歌，在全世界广泛流传。上世纪3、40年代，《念故乡》进入我国的学堂乐歌，被乐迷们誉为“一听就会流泪的古典音乐”。德沃夏克坚信，伟大的音乐艺术一定是像植物那样从本国民间音乐的肥沃土壤中成长起来。是的，当一棵树高出自身，超过了它自己，“因为它是崇高的。”
安东·利奥波德·德沃夏克 (1841-1904) 可是眷恋故土的人，为何无法回乡或不愿意回乡？那些把他乡作故乡、浪迹天涯的人，难道就没有一丝乡愁的牵挂？我从来没有过乡愁， 我喜爱这异国他乡。 对阔别的故土，我别无眷恋， 只怀念那扇俄罗斯小窗…… 原籍俄罗斯却成了美国著名诗人的依拉金，诗中火样的激情含着深深的忧伤──至今我常常把它想起， 每当黑夜把心灵笼罩 一个大十字画在当中， 还有晚霞在窗上燃烧。 乡愁是如何使人沉醉又揪心，用现成的词语无法表明。而词语尽头有一棵树，一棵梓树在风中……。
雪树·晚霞（英国）保罗·埃文斯
立秋﹒诗经植物之凉风木槿 处暑﹒诗经植物之黍稷稻粱 黑塞精选集全5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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