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大陆与新希望

掌握社/摄

文 | 李林子

1月12日，作为中国交响乐团2023年音乐季的开幕音乐会，也作为拉赫玛尼诺夫诞辰150周年的第一场音乐会，指挥家李心草携手国交与钢琴家薛汀哲在国家大剧院上演拉赫玛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与德沃夏克《第九交响曲》。两部作品在不同程度上都分别象征着作曲家的新希望，且巧合的是2023年也是“德九”完成创作的130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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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拉二”这样一首有海量高品质版本且耳熟能详的作品而言，乐团的演绎是令人惊喜的。在变速方式的选择上，可以看出指挥对结构感的重视，如进入第一乐章展开部前不做速度渐变，直接切入一个更加流动的速度，有效突出了结构的递进。在每次出现半音化和声处，乐团都给出了恰到好处的色彩变化，通过圆号的充分力度控制，音乐有了自身的呼吸感。同时，指挥对音乐的气息有着成熟的把握，第一乐章呈示部临近结束处，在弦乐与单簧管攀升至最高音时，乐队在时间与力度上给出了足够的空间，赋予音乐以期待感，渲染梦幻般的色彩。同样的效果当然还有第二乐章结束处每两小节给予的起伏，以及第三乐章副部的绵长气息。

不过不得不说，当晚的演绎是有瑕疵的，多次在结构的关键位置出现了乐团几乎完全盖过钢琴的情况，但这并非乐团之责。即使钢琴在极高音区的段落，其高音音色的通透程度也完全不符合协奏曲的要求。虽然当晚独奏者薛汀哲的一些状况不至于说是“翻车”，但也够得上“严重剐蹭”。如第一乐章主部结束后的8小节插部钢琴的快速音流被全部放弃，而此处造成的音响缺陷远远不及副部再现前8小节钢琴旋律的完全消失那般空洞。从技术诠释角度上看，钢琴家对节奏点的把握不够精准，尤其在第二乐章华彩前的一段，由于钢琴左手的节奏点不够坚定，既破坏了音乐的律动感也损失了推动力，第三乐章抑抑扬格的节奏型也欠缺颗粒感。而第二乐章开头纵向的赫米奥拉复合节奏，钢琴家过于强调四音分解和弦的律动，而破坏了固定音型的整体流动感，导致钢琴完全沦为平实的伴奏。其次，薛汀哲的速度不够稳定，如在第三乐章赋格段这样的位置加速，对复调对位的平衡感造成了破坏。第三乐章的主部主题由于钢琴家自身技术的瑕疵，同样采取了加速的策略，而两次副部主题的导入都没有给出足够的句法空间。

但薛汀哲当晚对作品的诠释确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区别于里赫特那种钢铁般的音色，薛汀哲对流动音型潺潺溪水一般柔情的处理似乎与弗雷的室内乐风格更贴近。他对长线条乐句的气息处理确有可圈可点之处，值得一提的是，在现场演奏的雷区——第三乐章展开部开头钢琴左手大跨度的跳跃处，薛汀哲达到了令人惊叹的完美准确度。

下半场“德九”的演绎总体而言是十分出彩的。尤其在速度选择上，李心草为听众带来了一版别出心裁的诠释，与安切尔和贝洛拉维克等捷克指挥家强调向后的律动点不同，李心草的演绎更贴近被誉为捷克音乐专家的马克拉斯爵士的向前流动的处理。在第一乐章与黑人灵歌《慢慢摇，甜蜜的马车》相似的G大调第三主题进入时，李心草直接切入了一个出人意料的极慢速，相比于杨颂斯在前四小节渐慢到一个相对平缓的速度所带来的典雅，这样的处理把听众瞬间拉入了一个有距离感的新世界。

李心草对乐队声场与空间感的控制是极为成熟有力的。第一乐章引子结束前第一次乐队全奏的和弦中，制造出卡拉扬式的嗡鸣之感，极好地增强了音乐的张力。开头圆号的长音进入时间比实际的节奏点晚，这样的处理更能营造出一种悠远清冷之意。第二乐章最精彩之处莫过于一提琴呈示升c小调主题时与木管的对话，内敛而深沉。同样值得一提的还有英国管主题再现后，短句之间带延长记号（Fer Mata）的休止被处理得格外长，赋予音乐不俗的空间感，似有一种哽咽之意。同时，乐团有意将比一提旋律低十度的中提暴露在外，干涩的音色反而充盈了动人的情感厚度。第三乐章第一主题卡农之后弦乐的流动音型，乐团也给予了夸张的力度变化，增强了音乐的张力；三声中部木管的颤音灵动轻盈，富有弹性。

当然，从当晚的效果来看，乐团确有可以提高之处。如在各短小的应答句中，弦乐起拍的运功可以在弓速上更讲究，让音头更柔和；“德九”第一乐章展开部的开始，小号同音反复的抑抑扬格音型似乎并没有作出足够力度层次上的推进。

在“自新大陆”交响曲手稿的最后一页，我们还能发现这样一句话：“感谢上帝！完成于1893年5月24日早上九点。孩子们到达南安普顿了。”大概是由于过于兴奋，作曲家在第一次排练时才发现全曲结束处的长号声部是空的。让德沃夏克激动的不仅是一部大型作品的完成，还有与孩子们的团聚，这对于三次经历丧子之痛的作曲家而言想必是一种特别的慰藉。对于经历了三年疫情的我们而言，这场音乐会也许也能为我们昭示富有希望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