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诗刊》 | 一度:一片叶子能代替我生活

 昵称46638367 2023-01-20 发布于湖南

与文学相伴,与我们同行

来源:《诗刊》2021年4月号上半月刊“每月诗星”栏目

图片来源于unsplash.com

图片

中年生活,如遇险境

到了中年,我所见的江河湖泊
皆为缓慢。那些凶险的
湍急的,已经和我的青年时期
混为一谈。有一次
特意跑到长江边,进港的渡船
已经是最后一班
对岸的菜贩们背着空篓筐
他们看着灯火的眼神空荡荡的
我知道,那里曾经住过高楼
也住过废弃的车站。生活从来不会
通过翻涌的江水表达不满
也不会如我此时所望的塔吊
孤悬头顶,像随时落下的大半个天空
 
 
见友人
 
吃完早餐,天色晴了
远方的事物露出本来面目
昨天,我还穿过风雨
看一个友人,几把未完工的古琴
横在我们中间。我们几乎绕过了诗歌史
像两个赤脚的人
第一次站在秧田中间时的惊讶。
我说,留下来吧,小城需要一个诗人
和一个斫琴师。
想起某个夏日,在一个诗人家中
聊天,傍晚了
几乎看不见对面的他
身边的河水,努力地想成为一首诗
我们先后成为暗淡的星光
回去路上,还盘旋着古琴的第一次发声
还在为那一次
没有及时点亮的灯盏懊悔不已
 
 
雪后黄山
 
星图宛若大海,孤寂的帆影
让人想到雪后的青杉
高高低低的层叠,是一首叙事诗
这些仰望星空的人
都被排列成岩石磨成的句子
他们说,雪后,山中水潭
更加饱满。雪死后,更多的雪花
铺上新一轮的致辞
这是一个给死下了更多奥义的过程
也是给泥土更多的经幡
一只白鹇,在雪地上翻找着
像我送给别人的诗集
总是题上“适合有空的时候翻翻”
同样是翻阅。它的理想
比我崇高得多,它要从地下
翻出琴音。翻出制琴的桦木
耳朵里空余过去的流水和风声

 
一片叶子能代替我生活
 
一片叶子能代替我生活
我们接受的阳光的馈赠
是一样的,雨雪和露水也是
曾幻想,只要是能看到的
都是我的。为此,走过不少地方
也曾为眼中装满的大海和山峦
激动。为秋天
因怀念而落下的苹果激动
为我成为万物的容器而激动
为那些风里住着的风,庙宇里还有一座
我们看不到的庙。树枝上
漆黑的釉又涂上厚厚一层
一片叶子枯萎了,另外一片
继续代替我。仿佛我本身就是天地间
最奥秘的轮回
仿佛我拥有了那根枯枝赐予的
让人重生的短暂力量

图片

生活
 
每次路过城镇和村庄
我都想点起心里的那些光亮
枝丫上曾经亮着的灯笼们
此刻,暗淡下去
只是我,还继续爱着这灰暗的生活
有时候在厨房
菜刀和蔬菜们,都曾为生活
流下热泪。有时候
在阳台,看着广袤的落日
从我们身体剥离
那是长久的痛苦呀,每一条河流
都有着字面上理解不了的疾苦
在春天的草地上
看滚落的,露珠的头颅
还有着雷霆的力量。即使头破血流
依然没有停止向前
 
 
我爱这琐碎的生活
 
习惯了琐碎的生活,一日三餐的菜单
就是随手写下的一首诗
在铁锅里,和滚油一道翻炒
一个个早晨,像飞出去的一只只鸟
上午,我想穿过那片杨树林
高高的树梢,还挂着鲜亮的露珠
午睡后,花园就那么空着
长椅空着。像稿纸上空着的一句话
所有的人都在忙碌
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你们崇高的理想
在天边越来越远
 
 
雨天的青冈栎
 
又是一个下雨天
古村落的千年青冈栎下
没有一丝光亮
我抬头看着它
两个陌生人
相遇了,没有一句话
它看惯了枯骨
在世间的轮回。看惯了
草地里的蛇
更新一代又一代
有的名字都消失了
我拍了拍它粗糙的枝干
和年轻时,拍过的杉木不一样
听不到一点
它内心的摇摆和轰鸣
 
 
仓库
 
一件旧衣服搭在缝纫机上
缝纫机也是旧的,像一堆铁的碎片
拼凑在一起。都忘记了
什么时候,有这么一件衣服
它仍然顽强。有固执的头颅
排着队,向它走来。这世上
还有那么多没有领到通行证的恶鬼
死在轮回的路上。它躲躲闪闪
不再向我延伸夜色。仓库像虚无的城堡
它岩石的炮口,低垂着
只有偶尔的一阵雨水
能刷洗它眼里的倔强
一件旧衣服埋在泥土里
它会以别的事物,继续生长
我不会再遇见了,它曾经的贫困
曾经为了写一首诗
吐过的血。为了一个孩子不迷路
我砍掉的整座丛林
为他点灯。留下冰冷的床铺
为他寒夜里翻身。也为他
照亮别人,比如木屋里的火枪手
世界就隐藏在冰冷的枪口下
只要他一开枪,我们都会短暂地消失
仿佛从来没有来过

图片

清晨的大雪
 
清晨的剃须刀,终于沾满
落叶。胡须纠缠在冰碴里
那么多年的雪,加起来
没有今年的大。我看见村庄
抱着大雪,逃到老林
河水的翅膀看不到流动
道路上的积雪,是埋人的地方
守着火炉,它已经替我们说出了温暖的
谎言。昨夜,整排的树木倒下
灯火也暗淡了,我们熬完最后
一点灯油。大地上的纸
明亮着,柴房的柴禾越来越少
傍晚的时候,松木燃烧的油脂
散发一种甘甜。它替代着
天上飘过的羊毛。羊群在干草堆上
缓缓睡去。麦苗就长在
它们返青的伤口里。父亲短暂地回来过
没留下一个足印
 
 
天柱山的雪
 
候鸟都下山了
树枝降低了高度
小城的人,都在红绿灯前停顿了几秒
落日赠送给友人
一壶饯行的酒。一场迷途的雪
他乡就是故乡。
七层宝塔的每一层
都有流光照拂。都有守夜的童子
把瞌睡睡在酥油里。
都有四方的雪,从远处聚集
窗外,有人掠地而起
有人呼啸而来,看见着开衫的张恨水
穿戏服的程长庚。似乎遥立山顶
似乎击石为歌。似乎这苍茫,长满绝壁
 
 
夜宿白鹅山庄,并新年寄语诸君
 
冰雪以不能融化的技艺告诉我们
不要在山上点灯
不要在山崖边,借用手电筒的光亮
星光已经铺好银灰的道路。
穿过乌黑的丛林,把月亮挂在枝头
树冠是沉默的猎人
有着黑色的花朵。
去看看宫殿吧
黄金般的宫殿在山谷发出巨大的回响。
重新定义了渺小的分级:
先是星光点亮的天空。然后是群山
最后是我们。一群夜行的人
渴望星光铺满我们沉默的翅膀
“雪落在我们身上,像落在爱和真理身上”
雪又从身上飘落,像从母亲身上脱落的棉衣
父亲身上脱落的烟灰。
“冬天从这里夺取的,春天会交还给你”①
我看见大群的马匹,从头顶呼啸而过
像江河从冰冻中醒来,像群峰在梦境里奔走
像我们反复奏鸣的翅膀:在温和中,愿我的朋友们平安。

——————

注①:语出德国诗人海涅。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