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又何尝不是一只火鸡

今天是年三十，我本来打算推个贺卡，道一声去旧迎新，几十个字就结束这一篇。

后来看到有人问，关于我个人的隐私问题。

这类问题问的人很多，有些常读用户，追问了四五年的都有。

比如有人问我，你的人生目标是什么？还有人问我，为什么你这么沉迷于日内交易？也有人问我，看你的文字四五年了，发现你这人似乎无任何爱好，那你到底在追求什么？你活个什么劲？

这些都属于个人隐私，严格意义上讲，我无需回答。

我不回答不是我想保护什么秘密，而是我很难找到一个形象的比方，让别人明白我在说啥。

之前咱们聊过一次三体，我相信很多读者也都有在看，即便没读过原著的，这些天看剧版，也有所了解。

沟通是需要共识的，没有新鲜热辣的例子，我也很难让你去理解一个平日里你未必思考过的话题。

这个媒介，沟通的桥梁，就是三体里的一个段子。

三体为了忽悠地球的科学家给他们当狗，弄了一个组织叫做科学边界。

讲了两个故事，射手，和农场主。

射手是假定一群二维生物生活在一张靶纸上的特定范围内，现在有一个射手打了十枪，每个弹孔的距离是十厘米，正好落在这群二维生物生活的区域。

于是这群二维生物里面的科学家就跳出来了，宣布一个重大发现，他发现了自己宇宙中的定律，就是每隔10厘米，会有一个洞。

我们人类站在更广阔的视角当然知道，这只是偶然，靶纸上只有特定区域有10个弹孔，这不是规律，等这群二维生物能够走到更远的边界，他们就会发现，那里没有弹孔，自己的宇宙定律崩塌了。

另一个故事是农场主。

有一群火鸡生活在地窖里，每天中午11点地窖上面的天窗会被定时打开，食物会落下来。

经过一年的观察，火鸡当中有个科学家向大家宣布重大发现，火鸡宇宙的第一定律，就是每当中午11点，天空中就会落下食物。

结果感恩节到了，这群火鸡都被烤了。

我们觉得好笑，是因为站在人类的视角上，你觉得它是火鸡，它是二维生物，它，不是自己。

可是假如你自己是那只火鸡，或者是一个生活在纸上的二维生物，还可笑么？

你告诉我，身为一个二维生物，不通过观察自己世界的弹孔，又有什么办法理解这个世界呢？

人类自己难道不是这样做的？

我们从石器时代起，巫师观察天象，直到后来反复做实验的整个过程，和火鸡，和二维生物并没有任何区别。

这就是小说中三体生物能够说服那么多科学家的缘故，因为他们心知肚明。

老百姓也许会觉得什么家什么家的很牛，什么家的自己不会这么想问题，他自己清楚自己观察宇宙的方式方法本质上和火鸡，和二维生物并无区别。

我们从石器时代起，研究或者说理解这个世界的方式，如果从内外的视角看，有两种，一种是内观，一种是外观。

如果从时间的角度看也有两种，一种是传承，一种是速成。

当今的主流是什么？是传承和外观。

传承很简单，就是一个科学家耗尽一生提出问题，做实验，论证问题，把自己的探索成果写成论文，写成书，让后人踩在自己的肩膀上继续向前走。

速成也很简单，从古到今那些修仙的，指望飞升的，都这路数。他们未必不科学，你回到他们所处的历史时期，在他们那个历史节点上看，他们和当时的所谓科学家可能在知识储备上，认知层次上并无差别。

唯一有差别的是传承派不指望自己活着的时候有什么终结式的进展，他们指望用时间去抹平升维需要的差距。

速成派不这么想问题，他们觉得我死后，哪管它洪水滔天，如果自己这辈子没办法从三维生物变成四维，自己死后一万代人，就算变成了，又和自己有什么相干？

于是他们更倾向于瞎搞，站在当今主流派的视角下就是瞎搞，他们是投机主义者，指望在自己有生之年，撞大运。

内观和外观就更简单了，外观是不停的探索更广阔的世界，就像二维生物不断的探索这张纸上更大的面积，看看别的地方是不是也是每隔10厘米有一个弹孔。

这个过程和我们人类执着于大航海，探索新大陆，直到飞出地球，星辰大海，是一回事。

但是速成派很清楚，星辰大海这事儿不是自己这辈子能做到的。这几乎是一个无解的探索模式。

你仔细想想，宇宙是无限的，分母无穷大的情况下，分子是一百年还是一百万年，其实都是零。

速成派根本没有信心人类能够在人类的有生之年，你注意我的措辞，是人类的有生之年理解宇宙。

于是他们更倾向于内观，这是另一种假设。

你有没有想过，还有一种可能，我们也许并不是自然诞生，也许我们是被创造出来的。创造我们的，是更高级的生物。

甚至有可能宇宙都是被创造出来的，就如同二维生物生活的那张靶纸。

如果是这样，内观和外观是一样的，向外看，无限大，向内看，无限拆分。一尺之捶，日取其半，万世不竭。

古人没有做实验也能猜出还有比分子更小的，还有比原子更小的。

人类的科学在内观的过程中，发现人类的构造很神奇，神奇的像宇宙一样，一样什么？一样过于精密了。

我把传承，速成，内观，外观用三体里射手和火鸡的例子很容易让你理解。

火鸡里面有些火鸡想要通过一代代观察天窗的方式来研究宇宙定律，也有些火鸡想要在自己有生之年就理解宇宙定律。

二维生物里面有些生物想要一代代走向更远的地方查看有没有弹孔，也有些生物相信既然纸上有弹孔，说不定自己心里也弹孔。

火鸡和二维生物是很傻，不过我们人类，同样傻。

我喜欢交易的本质和火鸡里面有个别鸡总是盯着天窗观察没有任何区别。

你有时候能在交易当中找到规律，但是规律有时间，时间到了会失效。这个过程，就像火鸡某一天没有等来食物，二维生物某一天惊奇地发现自己闯入了一片没有弹孔的空间。

一次次的重建，一次次的坍塌，你以为高频交易是什么？这不就是三体游戏吗？

你想理解那只每天盯着天窗的火鸡其实很容易，你不明白为什么它这么另类是因为你当自己是火鸡，它不当自己是火鸡的，明白了么？

非要把话说白了，它不想当火鸡了，就这点事儿。

我已经不想当人了，早就不想当了，可是没法子，找不到出路，只能做着像火鸡，或者像二维生物一样的傻事。

能理解了吗？

不理解不稀奇，一只很想当火鸡的火鸡是没法理解为什么有些火鸡不想当火鸡了，正如同大多数人都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不想当人了。

其实很正常的。

为什么刘慈欣能够收罗大批深度思考者作为粉丝，是因为他其实真的很懂人。你别看他只是娘子关电站一个拉电闸的。

三体里有很多科学家背叛地球，做了人奸，投靠了三体。

我相信大多数人都会不齿，但是很少有人会理解，他们为什么。

道理很简单，如果一只火鸡再也不想当鸡了，它是不会在乎背叛的。就像一个人如果已经不想当人了，他为什么要在乎背叛人类投靠三体呢？

当然，如果你问我，穿越到书中，我会不会背叛人类，投靠三体？我告诉你不会。

但是这个不会并非因为忠诚，亦非因为爱，而是我认为，背叛毫无意义。

孙子兵法里面有个非常朴素的道理，十倍则围之，五倍则攻之，不如敌人，才怎么样？才智取。

你想象一下，哥斯拉和你打架，它需要撒石灰，需要玩阴招么？需要吗？

你注意，哥斯拉和你可是一个维度的，你俩都是三维生物。

那个高你一个维度的存在是什么？是一个你根本没有办法理解的存在。

如果真的遇到高维生物，如果它真的许诺我不再做人了，许诺给我升维，我当然乐意被它收下当狗。

问题是，它需要这号的狗么？

你好好想想嘛，哥斯拉对它而言，给它当坐骑都不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不够，是压根儿不在一个维度里，那我凭什么被它收下当狗？

狗和人始终是同维的，有利用价值才能当狗 ，否则想当也不可能。

你只要有这么一个基本的思考能力，就会预判书中的三体比人类文明的先进顶多一点点，绝对不至于到降维打击的程度。

真要是降维打击，三体就不会收下人类当中那些叛徒当狗，犯不着，看不上。书中它们也犯不着玩阴的阻止人类文明，忽悠那些科学家。

换言之，如果三体真的收下人类当狗，说明三体和人类之间并没有到有维度差距的地步。

人和狗有差距，差距很大，可是远低于两个维度之间的差距。

那就没多大意思。

没有意思是最大的绝望。

知道什么火鸡最可悲？

一只火鸡意识到自己是火鸡，一只火鸡意识到自己仅仅是火鸡，一只火鸡再也不想当火鸡，但是这只火鸡意识到，自己只能是火鸡。

它能做的就是看着天窗，找到一次规律，消失一次规律，每天照镜子，一日日老去。

它知道自己只是一种活在某个时间段上的三维生物，它知道，自己只能是一种活在某个时间段上的三维生物。

你不需要理解，或者说窥探我的隐私，过好你自己的生活，追求你想要的东西就可以了。

我其实把作为一只火鸡需要明白的那部分，都告诉读者了，至于不需要明白的那部分，知道不知道，又如何呢？

作为火鸡，要聪明点，但不要过于聪明。

聪明，你就会成为火鸡当中的佼佼者，过于聪明，你就不合群了，你就会把绝大部分的鸡生，耗费在观察天窗上这种其实注定没有结果的傻事上。

但是，话说回来，你把人类看作一个整体，又何尝不是一种活在更大时间段上，在更大范围内观察天窗的火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