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房阅读《金瓶梅》（30）一根棒槌引起的战争

西门庆的女人们

壹

李瓶儿虽然去世了，却深深地留在了西门庆的心中，李瓶儿一次次地进入西门庆的梦中，在人多热闹的时候，西门庆也一次次为李瓶儿的缺席伤心落泪。

人多时候最寂寞，西门庆总是在最热闹的时候想起李瓶儿，用情颇深厚。因为西门庆思念李瓶儿，最后爱屋及乌，收用了李瓶儿的丫鬟儿子的奶妈如意儿。

潘金莲没有爱过别人，根本不能体会西门庆对李瓶儿的感情，不能理解那一份相思、牵挂、不舍，在她看来那些都是虚情假意：“人也不知死哪里去了，偏有那些佯慈悲假孝顺，我和剌不上！”

因为不理解，所以她生气，她愤怒，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争不过一个死人，她也不明白“一般都是你的老婆，做甚么抬一个灭一个”。

现在她又多了一个敌人。

貮

西门庆收用了如意儿，如意儿立刻张狂起来，自恃得宠，脚跟已站牢，不用求告于人，不同往日了，打扮乔模乔样，在丫环伙儿里说有说有笑，早被潘金莲看到眼里。

潘金莲除掉了威胁自己存在的一个又一个障碍，从宋惠莲到官哥到李瓶儿，她以为再将吴月娘的行踪掌控在手中，自己就可以战无不胜，在西门庆身边站稳，但西门庆身边的女人赶不尽杀不绝，这样的战争似乎永无止息的时候。

如果说李瓶儿带给西门庆的是财富的增加、地位的提升、子嗣的延续，而跟潘金莲联系在一起的只有黑暗与罪恶，毒杀武大、流放武松、宋惠莲的自杀、来旺儿的被驱逐、宋仁的死、官哥儿的夭亡、李瓶儿的死。

即使是西门庆这样的恶棍，肯定也不愿面对这样黑暗的人生。如果说李瓶儿是天堂，潘金莲就是地狱了，谁不愿意停留在天堂的美好与光明中，谁愿意在黑暗的地狱挖坑呢？所以西门庆又有很久没去潘金莲的房间了。

西门庆还没从李瓶儿丧事的劳碌中恢复过来，十月十八日，就到了迎接六黄太尉的日子，热闹与繁华自不需多说，花费银两当然也不会少。等官员们离去，西门庆又将应伯爵等人叫来喝酒，人多时候最孤独，笑容也寂寞。

这个时候总让人想起自己心灵深处的那个人，西门庆也不例外，“西门庆一回想起李瓶儿来：'今日摆酒就不见他！’”让优儿唱“洛阳花，梁园月”，看见后边上来果碟儿，叫：“应二哥，你只嗔我说。有她在，就是她经手整定；从她没了，随着丫环掇弄，你看都像甚模样？好应口菜也没一根我吃。”

说的还是李瓶儿。

叁

西门庆还在缅怀李瓶儿，他越是如此，其他女人心中越是忌恨，这里酒席上说话，不想潘金莲在软壁后听唱，听见西门庆说此话，走到后边，一五一十告诉月娘。

月娘说随他说去就是了，你如今却怎样的？这两日你看他那媳妇子和两个丫头，狂的没有样儿！我要开口，就说咱们挤兑他。金莲于是说我见这老婆，也就是如意儿，这两日有些别模改样的。我听见说，前日给了她两对簪子，如意儿戴在头上，拿与这个瞧，拿与那个瞧。

如意儿果然又是一个不识好歹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张狂得连吴月娘都已看出了端倪，也就难怪潘金莲看不下去，要对付她了。

十月下旬的一天，西门庆避开潘金莲，悄悄去了李瓶儿的住处，第二天，让潘金莲知道了又上吴月娘那里打小报告。

对于西门庆收用如意儿，潘金莲很在意很上火。如意儿跟王六儿不一样，王六儿是家外的，并且有老公；如意儿在家里，表面上看起来也没有丈夫。如果她怀孕得宠，为自己赢得妾的身份，那就真的会成为第二个李瓶儿，那时潘金莲也无计可施了。宋惠莲一直是潘金莲心头的一根刺，时时让她心痛让她难受，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历史重演。

肆

对于潘金莲的挑拨吴月娘看得很清楚，再也不愿意做出头的鸟了，吴月娘也不是傻子，直接拿宋惠莲的事来刺激潘金莲：当年西门庆与宋惠莲偷情，就是你从中帮忙，只瞒着我一个人，最后自己自作自受。吴月娘也很清楚，有潘金莲在，谁都不会成为拦路虎，用不着她出面，所有的女人都会被解决。她自己有孕在身，又是正室，人生有了足够的保障，她还有什么好争好抢的，其他人爱怎样就怎样吧。

十一月十二日左右，西门庆上东京谢恩，吴月娘吩咐：无事关好大门。后边仪门夜夜上锁。姊妹们都不出了，各自在房做针指。若陈经济要往后楼上寻衣裳，月娘必使春鸿或来安儿跟出跟入。时常查门户，凡事都看得严紧了。这潘金莲因此不得和陈经济勾搭，只有奶子如意儿在月娘处，天天只和如意儿合气。

于是家庭战争终于升级，导火线看起来不值一提，不过是一根棒槌。

伍

这天，月娘清理出西门庆许多衣服，汗衫、小衣，教如意儿做，又教他同韩嫂儿浆洗，就在李瓶儿那边晒晾。不想金莲这边春梅也洗衣裳搥裙子，让秋菊问她借棒槌。这如意儿正和迎春槌衣，就没给她。

潘金莲知道了，“这妇人因怀着旧时仇恨，寻了不着这个由头儿，便骂道：'贼淫妇，怎的不与？……你自家问他要去。不与，骂那淫妇，不妨事！’”

春梅真的冲过去了，说道：“那个是世人也怎的，要棒槌儿使使不与他。如今这屋里又钻出个当家人来了？”

春梅跟潘金莲果然心有灵犀，潘金莲并未明言，春梅已知其用意，重点不在借不借棒槌，而在李瓶儿的屋里又钻出一个当家的人来。

如意儿说：这里放着棒槌，拿去使吧？谁在这里把住，就怒说起来。大娘吩咐，趁韩妈在这里，替爹浆出这汗衫子和绵裤子来，等着又拙出来要槌。秋菊来要，我说待我把你爹这衣服搥两下儿，你拿上使去。

如意儿的话有理有据，首先棒槌是李瓶儿房内的，二来的确是吴月娘吩咐如意儿她们浆洗衣服的，三来她也没说不借，只是等用完了再说。

春梅、潘金莲的确没有发火的理由，但有理无理并不重要，潘金莲只不过要找个由头泄愤，所以自己也冲了过来，又指着如意儿一顿骂：“你这个老婆，不要说嘴！死了你家主子，如今这屋里就是你。你爹身上衣服，不着你恁个人儿拴束，谁应的上他那心。俺这些老婆死绝了，教你替他浆洗衣服？你死拿这个法儿降伏俺们，我好耐惊耐怕儿！”

如意儿为自己辩解：“五娘怎的这说话！大娘不吩咐，俺们好意替爹整理也怎的？”

如意儿再次抬出了吴月娘这块挡箭牌，潘金莲也没法，只好从侧面进攻，不再纠缠棒槌，金莲说：还犟说什么嘴！半夜替爹递茶儿扶被儿是谁来？讨披袄儿穿是谁来？你背地干的那茧儿，你说我不知道！偷就偷出肚子来，我也不怕。

潘金莲突然改变话题说出的一番话一定让如意儿心凉了半截，在六房中发生的事，只有她与迎春、绣春知道的事，潘金莲怎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清楚楚，谁是内奸？谁出卖了她？

这样的想法不免让她心惊肉跳，一下子乱了方寸，开始口不择言了，如意说：正经有孩子还死了哩，俺们算什么！李瓶儿有孩子，还不是死了？我们算什么？

这一下击中了潘金莲的痛点，听了心头火起，粉面通红，走向前一把手，把老婆头发扯住，只用手抠他腹。

二人之间由互不顺眼到发生争吵一直上升为武力冲突，潘金莲除了扯头发这种女人惯用的招数，还去抠如意儿的肚子，这种下意识的行为，正暴露了她心中最忌讳的部分，担心如意儿怀上西门庆的孩子才是她心中的隐痛。

在潘金莲眼中，如意儿就是又一个宋惠莲，你就是宋惠莲重新又出世来了，我也不怕你，口中说不怕，其实心中害怕得很，因为如意儿比宋惠莲更具威胁性。毕竟宋惠莲有丈夫，并不能公开登堂入室，而如意儿是没有丈夫的，如果她怀孕了，那就理所当然地成为西门庆的妾。

借棒槌本是一件极小的事情，怎么会引发如此大的冲突？其实棒槌暗含男性生殖象征。如此一来，事情就不像表面那样简单了，由借棒槌暗含的是对西门庆的所有权的争夺，以及谁在西门庆身边更得宠的较量。

潘金莲被孟玉楼劝走了，将事情一五一十讲给孟玉楼听，李瓶儿房中发生的事，潘金莲如目见一般，清清楚楚，实在让人毛骨悚然。更可怕的是她还发现了一个更大的秘密：“那女人的汉子，说死了，前日汉子抱着孩子没在门首打探儿？还自瞒着人捣鬼，张眼儿溜睛的。”

真是神出鬼没，所有人无不在她的监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