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私房阅读《金瓶梅》(12)

 老友mk09qda3vs 2023-01-22 发布于天津

韩道国与王六儿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韩道国和王六儿,那就是:金钱动物,没有别的词语更能准确的形容这对古典小说中的奇葩夫妻了。

(—)职业经理韩道国

王六儿是西门庆的相好之一,她的丈夫韩道国是西门庆雇来的伙计,应伯爵推荐的,在应伯爵口中,此人“写算皆精,行止端正”,西门庆看他的样子:“五短身材,三十年纪。言谈滚滚,相貌堂堂,满面春风,一团和气。”西门庆自己长得不错,用的人也以貌取人。

先后帮西门庆经营绒线铺、绸缎铺,身份比来保、来旺等西门庆家生的奴仆高一截,跟打理生药铺的傅伙计、开绸绢铺的贲四同属一个阶层。

用今天的话说,这要算是“白领”了,而王六儿,就是一位“白领”夫人。

韩道国是职业经理人,如果放在官僚阶层,那就是幕僚和客卿,所以应该有自己的清高和底线,有自己的行事准则和价值观,但是韩道国似乎缺乏职业规范。

文章图片1

韩道国

韩道国是底层社会的能人,八面玲珑、能说会道。他本是破落户韩光头的儿子,也曾做过绒线生意,因没了本钱,一直赋闲在家,自己做生意亏了,就帮别人做。

书中说他“性本虚飘,言过其实,巧于词色,善于言谈。许人钱,如捉影捕风;骗人财,如探囊取物”。真是一个形象生动的比喻。

自从被西门庆聘来主持绒线铺,他手头宽裕了,添衣置帽,愈发地飘飘然起来,在街上虚飘说诈,拽着肩膊儿就摇摆起来。人见了,不叫他个韩道国,只叫他做'韩一摇’”,那时人们的口头语就这么形象生动。

韩道国是一个谎话连篇招摇撞骗的家伙,同样也是个小人得志便猖狂的角色。

这天闲来无事,韩道国鞋帽光鲜地上街闲逛。遇着熟人,“或坐或立,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一幅笑容满面春风得意的样子。人家问起他开铺子的事,他得意洋洋,扬着脸儿,摇着扇儿说道:学生不才,仗赖列位余光,在我恩主西门大官人做伙计,三七分钱。掌巨万之财,督数处之铺,甚蒙敬重,比他人不同。

有人质疑说:听说你老兄在他家只做线铺生意。韩道国笑道:

二兄不知:线铺生意,只是名目而已。今他府上大小买卖,出入赀本,那些儿不是学生算账?言听计从,祸福共知,通没我一时儿也成不得。大官人每日衙门中来家摆饭,常请去陪侍,没我便吃不下饭去……彼此通家,再无忌惮。不可对兄说,就是背地他房中话儿,也常和学生计较。学生先一个行止端正,立心不苟,与财主兴利除害,拯溺救焚。凡百财上分明,取之有道……不是我自己夸奖,大官人正喜我这一件儿。

正说得热闹,忽然有人匆匆来找:韩大哥,你还在这里说什么?家里出事了!——原来韩道国的老婆王六儿与小叔子韩二捣鬼私通,被一帮爱管闲事的邻居捉奸,捆到衙门里去了。

这一幕真是滑稽得可以,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拍。

过去,在贫穷偏远的地方,因家中无钱,兄弟只能合娶一房妻子,形成一种共妻现象。清河县虽然不是穷乡僻壤,书中也未明言韩道国、王六儿、韩二三人之间的关系,但由下文的叙述可知,韩道国对于王六儿与韩二的关系心知肚明,并没有任何不满或怨恨,所以三人之间实际上形成了一种存在。这本来是各家关起门来的事,偏有好事之徒将王六儿、韩二捉妖在床,捆在一起送往衙门。

韩道国闻言大惊失色,咂嘴顿足,借口学生家有小事,不及奉陪,慌忙走掉了。

韩道国所做的事是四处找人情,将他兄弟老婆放出来。他虽然吹牛说西门庆离开他就活不下去,实际上跟西门庆没有任何私人的交情,也根本没去过西门庆家,这时候只能请应伯爵帮忙。

应伯爵一口应承,让他如此这般写个帖子,就说:我常不在家,被街坊这伙光棍时常打砖掠瓦,欺负小人娘子。你兄弟韩二气忿不过,和他嚷乱,反被这伙人群住,揪采在地,乱行踢打,同拴在铺里。望大官府讨个帖儿对李老爹说,只不教你令正出官。

应伯爵真是个人才,在西门庆做官之前,他作为帮闲经常将西门庆圈在妓院寻欢作乐,蹭吃蹭喝。还给西门庆介绍伙计,介绍生意,或帮别人跟西门庆借钱,以便从中收取好处费。他会说话,会见风使舵,西门庆对他可谓百依百顺,言听计从。

等西门庆做官后,他帮闲也就帮到更高级了,包揽聚讼,从中获取的利益也就更多。此时教韩道国写帖子,一下子就将韩二、王六儿变成了受害人,并且听起来合情合理,毫无破绽。

等见到西门庆,应伯爵将教韩道国的话又说了一遍,西门庆毫无难色,叫手下“那对保甲说,就称是我的钧语,吩咐把王氏即时与我放了,查出那几个光棍名字来,改了报帖,明日早解提刑院我衙门里听审”。于是事情就简单了,王六儿与韩二被放了出来,四个捉奸的反被痛打并收监。

剧情反转得太快。

结果是,韩道国没能听到西门庆的房中话,倒是自家的房中话被西门庆及众人听了个不亦乐乎。再后来,西门庆看上了王六儿,公然出入韩家,成了韩家真正的主人。韩道国反而退避三舍,连自家的房中话也听不到了

——《金瓶梅》的讽刺,永远是这么冷峻而辛辣!

(二)性情中人王六儿

西门庆头一回注意到王六儿,是在小说第三十七回。东京权臣蔡京的管家翟谦向西门庆讨一个女孩儿做妾,媒婆介绍了韩道国的女儿,十五岁的韩爱姐。

西门庆出了二十两银子的财礼,并亲自到韩家来相看。可是进门后,西门庆的两只眼却一个劲儿打量韩爱姐的妈妈王六儿,真是与众不同的口味,人人都爱老牛吃嫩草,西门庆反其道而行之。

王六儿是宰牲口王屠的妹子,排行第六。“生的长挑身材,瓜子面皮,紫膛色,约二十八九年纪”。在那个时代,已经算是中年妇女,人老珠黄了,西门庆才二十六,女儿已经嫁给陈经济,快做外公了。就形象而言,王六儿没有特别之处,只能说身高不错,比较健康,

王六儿的行径却跟潘金莲有异曲同工之妙,十分不安分守己,“搽脂抹粉,打扮乔模乔样,常在门首站立睃人。人略斗他斗儿,又臭又硬,就张致骂人。”

打扮得乔模乔样是一样的,立在帘下或门口看人是一样的,连骂人都是一样的,不让浮荡子弟得逞也是一样的。连出身都是相近的,一个出身屠夫家,一个出身裁缝家,都是封建社会的下九流。

其实,她就是潘金莲的一个化身。

文章图片2

王六儿

她为人乖觉,喜欢打扮,又很会说话,接了西门庆的银两,磕头行礼道:“俺每头顶脚踏,都是大爹的,孩子的事又教大爹费心。俺两口儿就杀身也难报!”说得西门庆心花怒放。

不久,趁着韩道国送女儿去京城的当口,西门庆便搭上了这个女人。不知是王六儿的风月本领好,还是伙计的老婆比奴才老婆身价高,西门庆在王六儿身上花钱,十分大方。

第一次幽会,西门庆就答应替王六儿买个丫鬟。而且说到做到,第二天就在绒线铺里兑出四两银子,让人把丫头领来。从此王六儿也进入呼奴使婢的主子阶层。

不久,王六儿又借口打酒不方便,抱怨住得偏僻。西门庆又慷慨许诺费几两银子,替她买一所位置好、生活便利的像样房子。

果然很快新房子就到手了,新房子位于清河县最繁华的狮子街上,是一所门面两间、到底四层的宅子。对她的新居是这样描述得:

除了过道,第二层间半客位;第三层除了半间供养佛像祖先,一间做住房,里面依旧厢着炕床,对面又是烧煤火炕,收拾糊的干净;第四层除了一间厨房,半间盛煤炭,后边还有一块做坑厕。

犹如用VR 技术拍摄的二手房展示,《金瓶梅》在描写衣食住行上,信手拈来,简练而生动,让人身临其境,真是语言大师和记录高手。

这房子虽然不十分宽敞,对于久居陋巷的韩道国夫妇,不亚于喜迁别墅,幸福来得太快了些!买房子共花了一百二十两银子,这是个十分可观的数目,在当时可以买一万六七千斤白花花的大米,折合今天的人民币,要值两万五左右!西门庆在对待喜欢得女人总是很大方。

“有恒产者有恒心”,西门庆替王六儿置下这份“不动产”,想必也期望从她那儿获得一颗永恒不变的“芳心”吧?

从这点来看,西门庆还是很单纯,没有把生意场上的精明算计用于情场上。

此后,西门庆一个月要登门三四次。每次来,总要带来一二两银子。邻居们都看出其中奥妙,但人人惧怕西门庆银钱官势,谁敢多事?反而赶着韩道国夫妇称“韩大哥”、“韩大嫂”,年轻的更以“叔”“婶”相称。从周围人群中获得“尊敬”,这也算是韩道国、王六儿在金钱之外的一种收获。

韩道国对妻子红杏出墙,又是抱什么态度?他从东京送女儿回来,妻子一五一十地向他诉说与西门庆勾搭的经过,就像是述说一桩成功的买卖,毫无违和,波澜不惊,客观中立,没有参杂任何情感。

末了说:“也是我输了身一场,且落他些好供给穿戴。”韩道国回答说:“等我明日往铺子里去了,他若来时,你只推我不知道,休要怠慢了他,凡事奉他些儿。如今好容易撰钱,怎么赶的这个道路!”听了这恬不知耻的回答,王六儿笑骂:“贼强人,倒路死的!你倒会吃自在饭儿,你还不知老娘怎样受苦哩!”两人都笑起来。

这笑声让人五味杂陈,心里翻江倒海!

是什么样的社会环境,才能孕育出这样一对悖逆人伦、鲜廉寡耻的男女?还是明朝得社会风尚已经开化到如此地步,人们对人伦夫妻之间的那点事看得如此开,亦或所有的人情世故,在他们看来都是金钱关系,西门庆和王六儿是金钱关系,韩道国和王六儿何尝不是呢?韩道国和王六儿肯定都觉得他们绑定在一起,就是为了利益的更大化。

所以说现在很多人谈婚论嫁,首先想到的就是彩礼、嫁妆、收入、家世,何尝不是金钱交换,有几人在真正谈论爱情,相反爱情变成了最稀缺的东西。如果爱情不可靠,还不如谈金钱更直接。

若说王六儿在得到金钱利益外,还能获得一点儿偷情的乐趣,那么我们实在捉摸不透解韩道国的心态:妻子不守妇道,作为一个男子汉,不但不以为耻,反而极力撮合促成、提供方便,还暗自庆幸!在这一点上,他远远不如尚有怒骂勇气的来旺。

小说多次对王六儿、西门庆偷情的场面做不厌其详的描述,读者几乎产生错觉,恍惚间认为这一对苟合男女之间,大概真的有那么一点儿撕扯不断的真情。

西门庆临死前的最后一晚,便是在王六儿家度过的。为了笼络西门庆,王六儿还送上自己的一绺头发以及精心制作的同心结等饰物,还真有点喜剧色彩,和青楼女子谈清说爱可笑,和野合的人呢。作为回报,西门庆则让王六儿去铺子里拿一套衣服,“随你要甚花样”。王六儿真善于空手套白狼,拿真心换金钱。

(三)小人与狠人

然而西门庆一死,尸骨未寒,王六儿早已换了一副面孔。西门庆死时,韩道国正在扬州办货。他途中得知西门庆的死信,先卖了一千两银子的货物,带了货款回家来见王六儿,商量着第二天把银子送交吴月娘。

王六儿却道:“他(指西门庆)在时倒也罢了,如今你这银,还送与他家去?”韩道国问:“咱留下些,把一半与他如何?”王六儿啐一口道:“呸!你这傻才,这遭再休要傻了!如今他已是死了,这里无人,咱和他有甚瓜葛……到不如一狠二狠,把他这一千两,咱雇了头口,拐了上东京,投奔咱孩儿那里。愁咱亲家太师爷府中招放不下你我?”韩道国还在犹豫:“争(怎)奈我受大官人好处,怎好变心的,没天理了!”王六儿道:“自古天理倒没饭吃哩!他占用着老娘,使他这几两银子不差甚么。”

与六天前在这间屋子里的蜜意柔情、海誓山盟相比,王六儿的这番话,,显得格外冷酷无情!按旧时风俗,此刻西门庆离世尚未断七。尽管完全丧失了羞耻感,韩道国的内心深处,毕竟还残存着一点对天理人伦的敬畏;王六儿这个远离封建教化的下层妇女却要彻底得多,在经营身体和廉耻这种特殊商品时,她既冷静又精明,深知货物的价值,也决不肯放过转瞬即逝的商机。此番描写,显然也浸润着作者的成见,女人皆“祸水”!在“小人”与“女子”的对照中,“女子”的冷酷无情更甚于“小人”。

文章图片3

韩道国是小人,王六儿是狠人。

在所有同西门庆相好的女人中,王六儿获利最多:嫁女儿曾获西门庆资助二十两;送女儿到东京又得回扣五十两;西门庆替她买小丫鬟,身价四两;又买狮子街住宅,房价一百二十两;王六儿替杀人犯苗青说合官司,得银一百两。其中最大的一笔,就是最后夫妻俩拐走的一千两货款,相当于今天的20万元!至于西门庆平日所赠衣物、首饰、散碎银两,尚未计算在内。如此丰厚的回报,就是职业商女李桂姐、吴银儿之辈,也望尘莫及。

清河县西门大官人家树倒猢狲散之际,正是韩道国、王六儿合家飞升之时。韩道国腰缠万贯,到东京太师府总管家投奔姑爷去做老太爷。那千两白银,足以洗刷、补偿过去的羞耻与屈辱。

不过作者并没让这一对男女美梦成真。

若干年后,蔡京、童贯等六贼遭人弹劾,“拿送三法司问罪,发烟瘴地面永远充军”。翟管家自顾不暇,韩道国一家三口也流落他乡。

很奇怪,他们席卷了西门庆家那么多财物为什么这么快就花光了,作者没有交代。也许《红楼梦》里有个参照,甄士隐家着了火,投靠老丈人,几年之间,带去的家财就被丈人搜刮干净了。寄人篱下,所以的算计都比不过真正实力的较量,何况韩道国只是翟管家一个小妾的父亲,并不是什么皇亲国戚。

为衣食所迫,王六儿和女儿爱姐这回真的操起了皮肉生意。以后爱姐巧遇陈经济,本以为终身有靠,可陈经济又死于非命。这个在泥水坑中长大的无辜女孩儿,只有遁入空门,出家为尼,不久就死掉了。

天无绝人之路。徐娘半老的王六儿又傍上了贩丝棉的客商何官人,并带了韩道国,一同回何官人的老家湖州去,真是不离不弃,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组合,小三带着老公住在老板家里,一个屋檐下,毫无芥蒂。何官人和韩道国相继死去后,韩道国的弟弟韩二又寻上门来。叔嫂旧情还在,守着何官人留下的几亩薄田,苟且度日。

在生活的泥潭里,王六儿这回一沉到底。

至于西门庆用一百二十两银子为王六儿置下的不动产,在韩道国夫妇离开后,早已被韩二变卖一空。以前因韩二骚扰王六儿,西门庆曾借官势惩罚过他。然而西门庆做梦也想不到,他为王六儿支付的“花钱粉钞”,置办的家产,最终却让韩二捣鬼坐享其成。

世事难料,小说家在此再一次表达了他的人生感喟。

潘金莲和王六儿,两个看似很相像的妇人却有着不同的人生境遇:

一个做了西门庆的妾,一个被西门庆包占;一个毒杀了亲夫,一个与丈夫同甘共苦;一个被斩首剖腹,一个则得以善终。这种种的不同又是由多种因素造成的,首先武二是打虎的英雄,是伦理纲常的捍卫者,成功抗拒了潘金莲的挑逗;而韩二是个耍钱的捣子,全无道德可言。二来武大无法容忍妻子与西门庆的奸情,最后被设计毒害;韩道国则鼓励妻子与西门庆相好,并且为二人大开方便之门。

当道德没有底线,衡量是非的尺度都变得模糊不清。

韩道国和王六儿的一生,就是为金钱奔波的一生。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