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似乎只有在中年以后,才会感受到死亡惘惘的威胁。而这些体验,多半是从父母的衰老和疾病中获得的。
2020 年之前,我一直专注于做自己喜欢的事情,采访一个又一个人,写一本又一本书,去一个又一个地方旅行,买一件又一件民间工艺品。我渐行渐远,直至到了大洋彼岸。
到美国几年后,我甚至不顾自己 43 岁“高龄”,去家附近的一所大学读非营利机构管理专业,成为班里年纪最大、也是唯一的亚洲学生。
我每天写作业和论文直到凌晨一两点,大部分科目的成绩都是 A。
彼时,我觉得这样鸡血淋漓的人生才值得过,我只关心自己飞得高不高,很少想过父母过得好不好。
我总觉得,父母永远都会在家乡小城等着我,他们身体健康,吃穿不愁,有自己的朋友,有菜园可以打理,生活还算幸福。
我的陪伴于他们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因为他们还没有老到那个地步。
可是,2020 年母亲突然病倒后,一下子打破了岁月静好的假象。原来,疾病和死亡一直潜伏在我们周围,随时都可能跳出来撕咬我们。生活的闷棍,随时都可能当头落下,让你猝不及防。
我知道,这两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终有一天会离开我。可是,我还没有做好思想准备,从来不敢想象父母离开以后,我的人生是何种光景。那种生命来处被切断的虚空,该用什么东西来填补?
一位好友的母亲 2018 年冬天去世。她说,看着母亲的棺木被黄土完全掩埋的那一刻,她觉得世间一切毫无意义,甚至生命本身。
好在她是个虔诚的基督徒,靠着神话语的力量以及对永生的盼望,心理慢慢调试过来。
母亲生病以后,我渐渐感觉到她对我的依恋。通常是国内时间凌晨两三点,微信上出现母亲的视频通话要求。
点开一看,母亲总是斜靠在床头,和我聊东聊西。有时候,母亲会说,今天没啥说的,就是想看你一眼。我说,我挺好的。她就放心地挂断了电话。
而父亲,十年前还豪气地对我说,你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可是自去年始,他就开始默默计算我的归期了。
美国大选期间,他信心百倍地说:“川普肯定会连任!”我问为什么,他笑得有点“狡黠”:川普上任后,肯定和中国关系搞不好,这样你们在美国待不住,就会早点回来!
这是爱的本能,根本不是事实的逻辑。
我潸然泪下,但还是告诉他,这次川普赢不了,因为美国被他折腾了四年,大家想换一个温和的总统。
后来川普败选,拜登上台。父亲知道后沉默了一会,说,看来你是对的。我听出来,他有点失望。
去年在国内的时候,我和父亲一起去看乡下的老房子。站在“苔痕上阶绿”的厅堂上,我告诉父亲,等三年后女儿上大学了,我会回来修缮这栋土楼。
廊下种花,屋顶支个太阳伞,可以会友喝茶、眺望远山和原野。到时给他修个梦寐以求的书房,可以在里面看书、练字。
春天到来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田野采摘秋菊,回来做香喷喷的秋菊粿。等秋天凉爽了,带他们去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