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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大年三十，好日子，有件心事儿需要了……”抿下一口自己珍藏十年的五粮液，叶老六咂摸了几下，才缓缓下肚。
“爸，只要您说。”儿子叶凯也跟着顺了一口，两眼望着父亲，温热如儿时。
“那是三十年前的事儿了，当时你才两岁。我雇了辆货车，怀里揣着连拼带凑的五千块钱，你妈怀里揣着你，我们决定去砀山贩牛。记得也是隆冬，天出奇的冷。夜晚出发，我们披着霜到了砀山牛市，天已微明。市上牛群早已列位，只是初来乍到，我一头雾水，不敢轻易冒进。那时日子过得紧，你妈穿得单薄，冻得直打晃，你也饿得哇哇哭着。我抽出两块钱，在摊子上买了一碗牛肉汤，两个油盒子，眼看着你们吃了，我才安心去寻思。这时一个人高马大的牛贩子操着浓重的砀山口音走到我跟前问询'老弟，你想牵几头牛不是？’我点头称是。'老弟，看你拖儿带妻的不容易，也不忍你上当，毕竟牛市行情复杂，像你这样的外地人恐怕吃不透。如果你信得过我，我愿把我手里的几头牛给你牵……’”
“说实在的，我肯定不能轻易相信一个陌生人，尤其是生意场上的老江湖。看到我犹疑，他呵呵笑了，笑出一圈圈白色热气：'老弟，你刚下车我就注意到你了。我也想趁机赚你一把，但我看到你在摊子上只买一碗牛肉汤给老婆孩子吃，我的心就服软啦，就想帮你指指路。’他两手袖在袖口里，羞得一笑。那一笑卸掉了我的戒备，我就跟着他去看牛。”叶老六夹了一片卤牛肉嚼咽起来。
“老何的牛真不错。对了，他姓何，比我年长，他那时就已四十多岁，我尊称他为老何大哥。他的牛个顶个膘肥身健，胖瘦得宜，深棕色皮毛在晨光中锃亮，听叫声，看牙口，均是壮年牛。我喜出望外，但又不能过分流露。'大哥，这七头牛我全要了，你看多少钱？’'呦，小老弟口气不小，带钱了吗？’'嘿，带了一部分。’他这么一问，我倒不好意思了。'老弟，这七头牛有多好，我就不夸海口了。给你最低价，也是缘份价2万。’'好，成交。我只有五千……’大概有十秒钟的沉默，老何大哥扔掉手里的烟头说'上车，我帮你压车。牛拉回去，等你卖出本钱，给我，我再回来。我也可以帮你长长眼，你看成不？’'大哥，那感情好，让我怎么谢你呢。来，儿子，喊大伯。’两岁的你很机灵，脆生生地喊了一嗓子。这笔买卖就这么成了。”儿子叶凯也夹了一片卤牛肉，眼睛仍盯着父亲。
“你们的老何大伯连同他的七头牛就这么跟着货车来到了咱们家。那时咱们家穷呀，你大姐七岁，二姐五岁，三姐四岁，一个个破衣烂衫住在你爷给盖得三间瓦房里。咱们家的锅房都是我用树枝和玉米杆临时搭建的。在那样的情境下，你们的老何大伯不嫌咱家条件差，陪着我东南西北地赶牛市，整整七天。我卖掉了五头牛，回了本，赶紧给了他剩下的一万五。我们依依不舍，他临回去前交代了很多牛市行情走势，提醒我做生意的相关事宜，我们哥俩就此道别。那时没有电话手机，路遥车慢，别离会显得格外愁重。”叶老六从烟盒里抽出了一根中华烟，叶凯赶紧打火机引着。
“那七头牛，我赚了五千多，可以说是咱家的第一桶金。只是从那开始，牛市被限制，税收大幅度提升，加上来回运费，没有赚头。我就转行了。”六十岁的叶老六，皱纹舒展了许多。
“如今你们四个都成家立业了，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你的两个儿子也十来岁了，你老何大伯算来今年也七十大几了，也不知他身体可好，家人可好。我想去看看，带上我一直珍藏的好烟好酒去看看我的老大哥，我要去和他叙叙旧，我要带着儿孙去跟他鞠躬，他的雪中送炭，让我温暖一生。年初二，你开车拉着我和你妈，拉着你的老婆孩子，我们一起去寻找恩人，可好？”叶老六一杯饮尽，满脸通红。
叶凯也一杯饮尽：“爸，我听你的。人不能忘恩。”
“爷爷，我们也去。太好啦。”叶老六的两个胖孙子激动得一蹦三尺高。
大年初二，清晨饭毕。叶老六一家就踏上了寻亲之旅，至于结局如何，得听叶老六本人分解。他的大女儿叶老师，也就是我，听说了这件事儿，也热血沸腾了起来，我要记录下来，作为礼物送给父亲。
大年初二，日暮。我视频给父亲：“爸，今天的寻亲之旅顺利否？”“哈哈，你也听说了。闺女，我给你说，苍天不负我，几经辗转打听，终是找到了你何大伯的家。”春天在老六喜笑颜开的脸上先绽放了。
“我大伯还好吗？他的家人还好吗？你们相见时的情景如何？”好奇心促使我连续发问。
“都挺好，都挺好。到了家门口，看到是陌生车辆，你大伯带领三个儿子都出来观看。当我从车上走下，你大伯一眼就认出了我，顿时老泪纵横，我也紧走几步，一把握住他的手，泪流满面。”
“来，来，这就是你们的六叔。”老何大伯赶紧跟他的三个儿子介绍道。
“六叔，您来啦。父亲经常跟我们提起您，夸你和婶子人品好。当初你们不仅如数结了牛款，还偷偷在父亲口袋了多放了五百块，父亲到家时才发现。他为此念念不忘。今天终于见到六叔六婶啦。”三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像个孩子般雀跃着。
“两家人时隔三十年，围坐一起，哭笑掺杂。很多人走了，很多事变了，很多人一直在心里，很多事永远难忘怀。很多事儿，趁来得及，得做。”父亲回味悠长地缓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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