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溥杰先生

作者 陈崇保

晚年的溥杰和嵯峨浩

我与爱新觉罗·溥杰真正了解和接触，源自1983年的一次活动，此后交往几未中断。

在溥杰家中的访谈

　　1983年，北京举办了全国首次烹饪名师技术表演鉴定会。为评选名厨名师，组委会设立了由专家学者组成的评委会和顾问团，溥杰先生是顾问团中的一位。当时，我是驻会记者。一天一位老人引起了我的注意。这位颇似溥仪的先生，不就是溥杰吗！这位“皇弟”对宫廷御膳和饮食生活比较熟悉。20世纪60年代，他还参与过满汉全席的发掘和整理工作。如果请他评价一下比赛成果，一定会角度独特。

　　当我说明来意时，溥杰爽快地同意了，约定到他家访谈。

　　位于护国寺的溥宅是一座典型的小四合院。虽居闹市，却十分清雅幽静。“盛况无前”是溥杰对那次烹饪大赛总的印象。他说，大赛集中了全国各地的烹饪精英，展现了中国烹饪技艺的精华，出现了很多惊世之作。他还说，不少人认为宫廷菜肴代表了中国烹饪的最高水平，但这是不全面也是不准确的。御厨技艺确实精湛，制作确实精美，材料也确实名贵考究。但为显示皇家的至尊，菜品力求豪华与奢贵，导致御膳逐步走向公式化、程式化、排场化。

一份关于酒的郑重声明

　　一次，溥杰随意提到，中国节日的饮食文化丰富多彩，不同节日有不同的食品和酒类。不久后，市场上便出现了一种重阳节御酒，并赫然标明这种酒不但是溥杰授意开发的，而且还提供了宫廷秘方。于是，有祝贺的、有求证的、有咨询的，还有出重金请求转让宫廷秘方的，搞得溥杰哭笑不得。

　　先生向我诉说了他的苦恼与愤懑。在经过对整个事件的调查核实后，我们决定在报纸上曝光这一骗局。报道即将见报时，溥杰竟要求暂缓发表，并派人送来一份声明，大意是：溥杰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提供任何宫廷秘方，以他名义开发的所谓“宫廷商品”与他无关。

　　溥杰说，这家酒厂规模不大，经营状况也不太好。如果曝光，必将使这个企业遭受重大损失。只要他们不再以溥杰的名义进行炒作，就可以了。

与夫人相濡以沫

　　一个深秋的晚上，我们在北京民族饭店举办活动。会前，我去护国寺接溥杰。临行时，先生与夫人嵯峨浩依依道别。于是，我提议请溥杰夫人一同参加。溥杰高兴地说：她近来身体不太好，但可以同她商量。征得同意后，溥杰兴奋地为嵯峨浩调换服装，选配饰品。溥杰的到来，特别是嵯峨浩的到来，引起小小的轰动。

　　他们的结合初始是一桩典型的政治婚姻。伪满洲国时，溥仪无子，日本强迫他纳日本女子为妃不果后，便转而打起了正在日本留学的溥杰的主意。首先，日本特务强迫当时在北京的溥杰妻子唐怡莹与其离婚。接着，在日本关东军司令本庄繁的操控下，溥杰与嵯峨实胜侯爵的女儿嵯峨浩结为夫妻。为了长期控制我国东北，日本还颁发了伪满洲国“帝位继承法”，大意是溥仪既无子孙，其若不在，须将伪满洲国帝位传于溥杰；溥杰不在，则传位于溥杰之子。

　　日本投降后，溥杰和溥仪先后被关押在苏联和中国抚顺，而嵯峨浩和女儿们则被遣送回日本。尽管境遇窘迫，但嵯峨浩对溥杰的思念始终未变，她通过各种途径收集溥杰的消息。同时，她一直坚持以中国人的妻子自居，并教育两个女儿自觉地做中国人。1951年，她突然收到溥杰寄来的明信片，得知丈夫还活着，她欣喜若狂。后来，大女儿慧生写信给周总理后，她才与当时关押在抚顺的溥杰有了书信往来。1961年，嵯峨浩终于与得到特赦的溥杰重新团圆。

　　会议进行中，溥杰不时关注着嵯峨浩，后来把带有焦灼和不安的目光转向我。我才发现嵯峨浩脸色更加苍白，十分疲惫。我提议请他们提前退场，并送他们回去。当我向溥杰告别时，他坚持再次返回会场。他说：“既然已经对大家做了承诺，我就要履行和兑现。”

最后的诀别

　　1994年早春的一天，我突然接到通知：溥杰先生已于2月28日辞世。物是人非，睹物思情。溥杰生前的一些片段不由在心中浮现：

　　溥杰为人平易可亲。在护国寺一带，经常可以看到溥杰夫妇和邻居们一起买菜、交谈的身影。他的书法独具一格，求字者甚多，他来者不拒。

　　溥杰为人谦虚谨慎，但不唯唯诺诺。溥仪在伪满时期就对嵯峨浩心存疑忌，一直反对这桩婚姻。从在押到特赦，溥仪多次要求溥杰离婚，溥杰始终坚持“抗命”不遵。

　　溥杰从不回避自己的过去。当我就“清宫戏”征求他的看法时，他说：有的戏揭露了清政府的腐败和罪恶，有利于形象地认识封建社会的本质。但虽是演义也不能为了迎合市场就捏造历史，生编乱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