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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有点好笑。二嫂挺怕过年的时候待亲戚的，尤其怕婆婆娘家门上的七妗子来。 这个七妗子啊，听婆婆说其实跟她们娘家都已经快出五服了，最大算得上个挂了一点点儿皮皮儿的挂拉亲戚。平时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走动，大小事情上也不太来回。二嫂家过大小事情都不给这个七妗子打招呼，倒是七妗子嫁女子给儿子娶媳妇的，都要过来给说一下。 这个七妗子真是古怪的很，走亲戚还是个由心点儿，专要挑跟别人不一个日子来。本来家里初三待亲戚，她偏要在初五来，说是自己那一天才有空儿。正月里，人都忙忙儿的，要待自家亲戚，还要走自家亲戚，日子紧的啥一样的。那些很重要的老亲戚，比如自己的娘家舅家，比如老公的舅家，都要赶在初五前走完。她偏要这样子来，真的是给人紧处夹楔楔子，无端地要家人多忙活一场。特别要命的是，人年前出那么大力费那么大神刚刚把家里卫生打扫一遍，待一次客就得重新收拾一回。二嫂不怕待亲戚的时候劳神做饭，她有点怵打扫战场。吃过的杯盘锅碗，剩饭剩菜，那个一片狼藉的样子，她看了都头疼。婆婆年纪大了，不添乱就好的啥一样了，更不敢指望帮忙了。那些亲戚们，吃过喝过，就都聚在客厅里说话玩耍，有时候有人一吆喝还支起麻将桌子打开了麻将，哪里顾得上留意她还得忙好一会儿呢。 “你控制得了自己走亲戚的时间，可是控制不了别人来走亲戚的时间。”二嫂就头疼到这个地方了。像七妗子这样的，就很叫人头疼，你还不能直戳戳地叫人家甭来了；更何况，这个话还轮不到她这个儿媳妇说呢。 还得说到这个七妗子，快八十岁的人了，走路很不稳当，跌跌撞撞东倒西歪的，叫路上开车的人总以为她是要来碰瓷儿的。她在路上打车人家都没人愿意也都不敢拉她，总担心她在车里有个三长两短的，把自己还给染上了。现在这人嘛，复杂的很。有时候你显个好心，就把自己给裹进去了。 这一切，七妗子都不大理会。每年大年初五这一天，不敢想啥办法都要领着两个在村子里读小学的孙子摸摸索索地过来走亲戚。 两个孙子记性倒是蛮好的，一个提着一箱特仑苏，一个提着一箱沙琪玛，“呼哧呼哧”地爬上了四楼。 “咣咣咣，咣咣咣……”七妗子耳背，放炮声在她跟前都像蚊子叫。她敲门的时候就跟砸门一样，震得同一楼层的人都打开门探出头来看发生了啥事情。二嫂不用看，都知道是七妗子来了。——七妗子年龄这么大了，手劲儿也给增长了，都快赶上她们老家拆迁队的动静了。 “妹子好啊！”七妗子进门先不看过来给她开门的二嫂，直接走过去拉住妹妹的手，揉搓着她的手问长问短。然后呢，拉过两个孙子：“快，在家里给你们咋教的，忘了么？” 两个孙子立马像黄埔军校毕业出来的一样，并排站在沙发上的二嫂和她婆婆面前，然后就像喊了“一，二，开始”似地爬地上“咣咣咣”磕三个头，嘴里齐声喊着：“恭喜发财，红包拿来；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二嫂跟婆婆直接就给整懵逼了。她们没想到，七妗子把自己这俩孙子训练得如此老道如此油条。 婆婆现在已经行动不便了，成天在卧室跟沙发跟前两点一线地活动。二嫂只好过去在柜子里掏出两个红包递给两个小家伙。 两个小家伙说了声“谢谢”，便顺手打开了红包，还有点不大满意地给自己姥姥看：“姥姥，咋才二百呢。你不是说咋都得发个一千块钱的红包嘛，要不我们都不来了。” 七妗子明显也有点很不乐意，脸色立马就有点沉下来了。 二嫂赶忙解释：“今年疫情干扰，我们俩这上班也是有一阵儿没一阵儿的，俩人的收入抵不上往年一个人的收入。再加上婆婆身体不好，前一项阳了刚刚好，还没断药。今年就有点紧张，这不，过年都没敢太胡买啥东西。” 农村老太太，没出过远门，见识也就那样。她们对于自己觉得不妥当的事情，说话是很直白的，一点儿也不掩饰。 “住城里这么好的楼房，还在俺们农村人穷亲戚跟前哭穷，咋能说得出口呢？这怕瞧不起我们这些农村人，怕我们占了你们的便宜沾了你们的光吧？” 二嫂本想说每个月要还房贷三千多块钱呢，所以才没有多少积蓄。可是，老太太“吧嗒吧嗒”说开来，就像是水库开闸放水一样，一泻而下。她看来是真的有些不满，很生气，脸颊上那颗黑豆一样的痣都要飞下来的光景。婆婆想辩解两句都插不进去嘴，二嫂也给急得脸憋得通红，心里的委屈就像开水锅一样在翻腾。 “妹子，我看咱们这亲戚以后就走不成了。给娃娃那么点红包，都不够我们来一回路费的。” 说着话儿，七妗子就叫自家俩正在沙发上闹腾的小孙子。“走吧，咱们赶快回吧！” 说罢，拉过他俩的手，不容分说地拧身就出了门。 二嫂跟婆婆俩人看呆住了。她们婆媳俩仿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似的，在客厅里头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似乎在问：“这到底是咋的啦？难道就因为一个红包把她给惹着了？” 二嫂回过神儿来来穿鞋穿衣服撵下楼要去送送七妗子的时候，人家已经拽着俩孙子出了小区大门。 外边太阳光虽然很好，但是有风，气温也比较低，挺冷的。二嫂看着在街道上摇摇摆摆走着的七妗子，心里升起一股挺复杂的滋味儿：有点愧疚，同时又有点解脱。 一阵冷风，二嫂不由得裹紧了自己的衣服。二嫂忽然感觉到，这亲戚也就跟人身上穿的衣服一样，有大衣棉衣外套和衬衣内衣，有贴身的，有保暖的，有在外面遮风御冷的。有些亲戚是非常知己的，逢年过节一定要去看看坐坐；有些亲戚吧，平时可以不联系，但是有了事情是一定要互相通知的；还有些亲戚，只有在要麻烦你或者有利有益于自己的时候才想到你的。他们就是正儿八经的“无事不登三宝殿，来了就要把事办”。而且，还都是立地下马不给办还不行的，他们才不管这些事情合不合理合不合规你有没有这个能力。七妗子，就是她们家亲戚里最有代表性的一个，但凡她老人家上门来，她们家指定得一段时间不得安宁。像每年过年这走亲戚，还是最不足挂齿的了，不就是个红包大小的问题嘛。 这么想着，二嫂居然期盼七妗子能记住自己的话，以后真不来了呢。因为很明显，自家婆婆也是这个意思，只是不好说出口而已，今天干脆就没来得及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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