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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 ‖ 老家记忆碎片(一)

 巫山人文地理 2023-01-28 发布于重庆

福兔贺岁 国泰民安

2023癸卯兔年

王明庆 /文


流年的风轻轻吹过,光阴浸染的情怀温婉恬淡,岁月的行囊或轻或重都装着过往的故事。当我站在六十岁的人生路口,蓦然回首,不经意间,自己已经长成爷爷的样子,思绪也不由得走在回乡的路上。那些有关老家、尊长的的记忆碎片,总会时不时地在脑海叠现,整理这些碎片,勉力用文字串起,似乎对老家、对自己都似一种告慰。

我的老家在巫峡南岸深处的一个小山湾,山脚下就是移民搬迁后的培石乡场镇,背后倚靠的是一座名叫南山的大山,这座大山是巫山山脉的一部分。因此,我仿佛觉得我的这些记忆似乎都有隐隐的巫山般的深重颜色。

上世纪六十年代,我们随爸妈从部队转业,先后在龙溪、福田、巫峡镇生活过,却从未在培石生活过,对培石的山、培石的水都知之甚少。最小的兄妹甚至都没去过培石,对他们来说培石真的就是履历表上填写的那个陌生的地理位置。但这并不影响别人问我们老家是哪里时,我们总是毫不犹豫地回答说是培石。我想,这既符合关于“老家”的定义,又是充满感情的。这恐怕也是我对我自己记忆,有隐隐的巫山般颜色的缘由之一吧。


蓄水前的培石老街

01

爸爸钱匣子里的老照片

那是在我幼小的时候,我们生活在福田。我看到爸爸用一只金属香烟盒,装钱和粮票,里面还有一张老人的照片。不管春夏秋冬,这只盒子总是贴胸放在爸爸上衣的左侧口袋里。

爸爸少言,儿时的我知道那张照片中的人是爷爷。实际生活中我们对爷爷一无所知,也没见过爷爷。我们对爷爷的印象就来自这张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油画布景,照片中爷爷头戴高边白绒毡帽,坐青花瓷圆凳,身着长袍,外罩夹袄,两腿叠放,双手抱膝,一个标准的庄稼人模样。

上小学四年级时,一个偶然机会,我读到了一本繁体竖版的《三国演义》。从此,我总爱把照片中的爷爷想象成小说中的关羽。

那时候,我九岁多近十岁,连蒙带猜勉强能读懂小说中的部分意思。小说中关羽出场和关羽单刀赴会的章节,描写关羽:“身长九尺,髯长二尺,面如重枣,唇苦涂脂。丹凤眼,卧蚕眉,相貌堂堂,威风凛凛”,“船渐近岸,见云长青巾绿袍,坐于船上。” 是我最喜欢的章节,想象空间有限的我,就把爸爸钱匣子里那张照片上的爷爷,同小说中的关羽划了等号。这个想象很长时间让我有些激动,我甚至向我儿时的伙伴吹过这个事,让那些小伙伴们直用艳羡的目光看我。直到有一天,我利用爸爸午睡的机会,从他的上衣口袋里取出钱匣子,悄悄拿出爷爷的照片,对照着《三国演义》中关于关羽的描写,逐字逐句、字斟句酌地和爷爷的照片比对,我才发现,自己觉得爷爷像“关羽”的想象多少有些谬误:因为从照片上实在没有找出爷爷像关羽的感觉,爷爷既不唇若涂脂,又不威风凛凛。我只好悻悻地放回照片。而在此时,我看到熟睡中爸爸的高大身躯,脑壳中又浮现出《三国演义》中一些武将的形象。

妈妈与爸爸总是有默契。妈妈给爸爸做的衣服,一年四季,春夏秋冬,都是有上衣口袋的。妈妈懂得这个上衣口袋里除了装钱和粮票,还有比钱和粮票更重要的东西。

我们长大,爸爸变老,爸爸的上衣依然有口袋,口袋里依然装着钱匣子,钱匣子依然装着爷爷的照片。所不同的是粮票有一天退出了生活,爸爸钱匣子里面的钞票越来越少,爷爷的老照片颜色越来越深……

再后来,世俗的我们有了更多需要关注的东西,把原本不该忽略的却忽略了,包括越来越不关注爸爸的钱匣子,也越来越不关注爷爷的老照片。多年以后,爸爸离我们而去,忙乱中,以至于找不见了钱匣子,也找不见了爷爷的老照片……

02

爷爷砌的老房子

2013年冬,老家的四叔满八十,我们几姊妹相约回了老家。四叔热闹的生日宴上,陌生的、熟悉的,几乎都是与王族沾亲带故。在这样的场景里,爷爷那张不知所踪的照片时不时地在我脑海里浮现。那天酒后,我要堂哥带路,去了爷爷当年生活的老屋场。

老屋场离堂哥现在的家并不远,都属培石乡读书村二社,小地名叫韦家湾,这里水柴两便,土地虽不甚肥沃,但也地界天然,僻静宜人。

堂哥说,爷爷一生务农,爷爷、奶奶养育了爸爸他们九姊妹,一个十多人组成的大家庭,负重前行,步履十分艰难。

爷爷砌的土墙房子已经垮掉,还没有完全垮掉的残垣,孤独地耸立着,还在倔强地表达它曾经的存在。屋后的几棵老桔树,叶敝枝残,却还吊着几个未摘的老桔。那种红,倒还是桔子熟透了的正宗红,十分抢眼。

屋前的竹林也显得缺少收拾,幼竹、笋子自由地向周围发展,虽然杂乱,倒还是一派葱茏茂盛的景象。

我们几姊妹虔诚地坐在老屋的地基上合了影,我很满意这张照片,就是因为照片的背景有老屋没有垮完的残垣。后来,我们再去时,残垣已越来越残,残得真的就变成了一些墙土堆成的“圆”了。那张照片也成了至今为止,我们同老家的唯一合影。

看过老屋场,我们又去了爷爷奶奶的坟前烧了纸,磕了头。在往回走的路上,堂哥给我们讲了爸爸给我们祖祖立碑的事。他说:我们祖祖下来,现有五辈人,约有300人左右,而打碑、修葺坟墓,是你爸爸一人出资,老家人出的力。据说祖祖好赌,散尽家资,所以你爸所出的碑联很有特点——

上联是:祖宗基业你卖绝
  下联为:儿孙迈步从头越

你爸爸不是对祖祖不尊,而是为了警示后人。因此,你爸爸在祖祖墓碑落成之后,磕头也是磕得最响的。

当晚,睡在堂哥家崭新温暖的被褥里,由堂哥讲的爸爸给祖祖撰的碑联,想到爸爸一生没有进过学校,但却两次留下了让我记忆深刻的文字:一次是在我们家相册的扉页上,爸爸把我们一大家人的出生年月排好后,在两侧嵌写了“吃水不忘挖井人,幸福不忘毛主席。”这几个字虽然不能体现水平高低,但却能反映出爸爸对毛主席的崇敬之情是从未改变的;另一次就是堂哥讲的爸爸给祖祖立碑的这件事。爸爸撰这样的碑联是要面对族人的不同意见,是需要有一些勇气和胆魄的,我恐怕是绝对做不到。

想起垮掉的老屋,想起爷爷含辛茹苦生养了爸爸他们九姊妹,想着爸爸撰的碑联,我实在是一时不能入睡。于是,我又悄悄起床,拿着手电,再次去到垮掉的老屋,倚坐在那垛残垣下。月映青山,风过竹林,心潮难平。

激情之下,我在手机上写下了关于老家的一段小诗——

老 家
老家的那条小路不知有多长
让我一直都在回家的路上
爷爷砌的土墙老屋早已垮塌
剩下一处断塬
像过去爷爷顽強的生命
还耸立在那棵桔树下
每次回来
我都会走过去倚墙坐下
假装老家还是过去的老家
竹林有风吹过
竹叶飘飘洒洒
竹竿把头轻点几下
像是问候随同四婶家的狗吠
在风中送达
我的泪眼在风中婆娑
望不见爷爷的碑文上写了啥
但我知道垮了的老屋
埋了爷爷的黄土
是我忘不了的老家



主编/刘庆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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