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熟悉新四军战史的人,没有不知道小沙东海上遭血战的。那是1943年3月中旬,新四军第三师并盐阜区一批奉命赴延安中央党校学习的高中级干部,所乘木帆船,途经连云港附近小沙东海面,遭遇日寇巡逻艇,双方展开激烈战斗。最终,处于弱势的新四军官兵战胜了强势的日本侵略者。 ![]() 一1943年2月2日,时任苏北区党委书记、苏北军区司令员、新四军三师师长兼政委的黄克诚接中共中央电报,要苏北区党委和三师选调一批年轻有为、身体健康、有培养前途的前线和地方团以上干部到中央党校学习深造,准备迎接抗日战争全国大反攻。 黄师长立吩咐政治部主任吴法宪拟出师属各旅和苏北区团以上干部去中央党校学习的人员名单,且专门召开师党委会研究,决定由三师参谋长彭雄任党校学习队队长,八旅旅长田守尧任副队长,八旅政治部主任张池明(张赤民)担任党支部书记。 在去延安学习的人员正式确定之后,区党委和师党委还从实际考虑:已结婚的同志,爱人是干部的,可以随同去延安,这样不必心挂两头,有利于专心学习。 鉴于日寇正大举猖狂地“扫荡”并“驻剿”盐阜区的严峻形势,黄师长便指示:去中央党校学习的干部,除师直、八旅(驻阜东一带)、涟东独立团、盐阜区地方干部就近到师部驻地阜宁集中,其他各旅和淮海区干部可自行组织、择路去延安。 新四军三师并盐阜区赴中央党校学习的团以上干部十一名,他们是: 彭雄(三师司令部参谋长)、田守尧(三师八旅旅长兼盐阜军分区司令员)、张池明(张赤民,三师八旅政治部兼盐阜军分区政治部主任)、吴毅(苏北军区涟东独立团政治处主任)、席庶民(席舒民,三师司令部作战科科长)、黄国山(盐阜区政治部保安处处长)、伍瑞卿(三师八旅供给部部长)、曹云(三师供给部军需科科长)、张友来(苏北军区滨海总队政治处主任)、彭绍英(三师八旅卫生部副部长)、程世清(三师八旅二十四团政治处主任)等同志。 随赴延安的女干部七名,她们是:吴为真(彭雄爱人)、陈洛莲(田守尧爱人)、田友平(王明,黄国山爱人)、张明(张池明爱人),陈思静(席庶民爱人)、张锗(吴毅爱人)、赵鹤英(伍瑞卿爱人)等同志。这七名女同志都是抗战爆发前后参加革命的年轻的知识女性,其中有几位是1940年秋天,跟随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共中央中原局书记刘少奇从皖东北挺进苏北盐阜区从事民运工作的民运队长,她们为盐阜区建党、建政,出生入死战斗了几年。可以说,这七位女同志个个都是出类拔萃、英勇无比。 ![]() 二党校学习队,按计划于2月11日到阜宁县板湖街集中、休息,晚饭后过新淮河(中山河)、旧黄河(废黄河),向北前进,过陇海铁路,进入山东根据地。 黄昏时分,负责护送的师部警卫连侦察员向彭雄参谋长报告:敌人对两河(新淮河、废黄河)封锁很严,对过河船只、行人一一检查,傍晚就把渡船拴到敌人河防据点附近。河北边的佃湖、百禄沟、大兴集、郑潭口、小尖、响水口都有鬼子、伪军重兵把守,五里一个堡垒、十里一个岗楼,还在筑炮楼,马队不停地穿梭巡查;又全是一眼尽地的平原,无遮无挡,刚刚过了春节,无青纱帐掩护,这么多人很难通过。 彭雄和田守尧等认为当前敌情严重,现在出发确有困难。遂决定,党校学习队分成两部分,田守尧负责带八旅和独立团的干部;彭雄负责带师直和盐阜区地方干部,两支人马分头在阜宁、阜东境内会同地方游击队,男同志打游击,女同志“打埋伏” —— 隐蔽在老百姓家里,待敌情缓和些,再择机启程奔赴延安。哪知转战月余,敌情依然如故,党校学习队仍过不了新淮河(中山河)、旧黄河(废黄河)。彭雄、田守尧心里也清楚,即使过了“两河”,根据沿途敌情,因为没有青纱帐掩护,也很难通过完全为鬼子所控制的灌河、沂河,经灌云、新安镇一带越过陇海铁路。 大家都心急如焚。田守尧旅长向黄师长请示,坐八旅二十四团(团长谢振华)剿海匪时缴获的一艘海盗船,从海上走,如果顺风,一夜就可以抵达山东拓枉(今属江苏省赣榆县)根据地。夜间行驶,完全可以绕过连云港日军封锁区,比走陆路,既安全又省力省时。 黄师长不放心,再三询问。田旅长回答道:这条船从苏北到山东、上海,已为八旅后勤部门跑过几趟买卖了,没有发生过什么问题。 经过考虑,黄师长批准了田旅长的请求。 彭雄得知田旅长他们从海途走的消息后,认为走陆路是一条险道,不如跟田守尧他们一起从海上走,便当机立断,也去请示黄师长。最后,黄师长同意去延安的同志全部坐八旅海船由海路往山东,然后转道去延安。 于是,彭雄便率部由阜宁县境内折向东,经过一夜急行军,拂晓前进入阜东县(今滨海县)境。途中遇到日伪军、三架飞机跟踪阻挠,彭雄指挥护送的警卫连抵抗。经过激烈战斗,终摆脱了敌人,经东坎、八滩,进入海滩,在六合庄跟拟走水路的田守尧所部汇合。 ![]() 三3月16日下午,新四军第三师八旅副政委李雪三、中共盐阜地委副书记刘彬、阜东县(今江苏滨海县)八滩区区委书记兼区长韩培信等党政军领导同志来到阜东县海边六合庄,为乘海船北上学习的同志送行。喜爱摄影的李雪三副政委,为他们在海边拍摄了几帧照片。 当晚七时许,海船载着满怀革命激情赴中央党校学习深造的干部和他们的警卫员、七名干部家属共五十一人,从阜东海边六合庄附近的废黄河口驶出,扬帆出海。 这条海船,船身长50多米,宽20多米,有五根桅杆,载重量700多吨,吃水5尺深。船老大姓王,船上的人都尊称他为王老大或叫他王爹爹,他在海上跑了四十多年,时年六十三岁了,有丰富的航海经验,而且觉悟很高,愿为我新四军服务。当八旅后勤部门决定用缴获的这条海盗船跑生意时,请八旅驻地的八滩区区委书记兼区长韩培信帮助物色一名船老大时,韩培信便推荐他所知根知底的这个王老大上船为新四军服务。水手班全是从八旅的兵中挑选的会玩船的船家后生,配有一位马指导员,作行政管理和政治思想工作。 舱位是这样安排的:彭参谋长、田旅长、张主任等首长和女同志住在后舱,团级干部住在中舱,警卫员、通信员住在前舱。大家热情高涨,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出愉快的微笑。尤其是那几位活泼的女同志,自上船后欢声笑语不断,心里象灌了蜜似的甜滋滋的,她们憧憬着到了革命圣地延安见到毛主席、朱总司令以及敬爱的少奇同志时的幸福情景。时为三师政治部组织干亊的吴为真,当她的爱人彭雄通知她同赴延安学习的消息时,她高兴得跳起来。现在,当她和几个女同志低声交谈,一到延安就要求进抗大学习杀敌本领时,同伴们又和她打趣起来。 张明对吴为真说:“我们几个进抗大,你吴为真只能读鲁艺!” “为什么?”吴为真反问。 “因为抗大有严格的军事训练课,你肚子里有'小彭雄’了!”张明说着又转向彭雄,“参谋长,你说是不是?” 彭雄脸一红未及答话,吴为真已抢先说了:“张明,你那点儿优势只能是暂时的,待我们再回苏北时,恐怕要增加一个班的小八路!” “哈哈!”“哈哈!”彭参谋长、田旅长听了都会心地开怀大笑。 ![]() 四海船进入航道,开始了海上航行。海风呼啸,大小五个篷都孕着海风,船速很快,海上一片漆黑,船头掀起阵阵白浪,水花四溅。此时,只见一位身穿灰色棉袍,头戴礼帽,系着围巾的青年伫立在船头,目光炯炯地望着远方,他仿佛是一位骑着骏马的勇士,在凶险的征途上,无畏地扬鞭驱驰。那船舷两侧的浪花,那四处飞溅的水珠,溅落在他的身上、脸上,他也毫不理会,那双敏锐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航向,他就是三师参谋长、党校学习队队长彭雄同志。 这个时候,他正在思索一个问题,上船了,不见得就没有危险,还得加倍警惕。他望着那朦胧的大海,想到舱内五十一名同志的安全,他那英俊的脸上更加严肃,更感到任重道远。他手扶桅杆,又想了一会儿,便慢慢地走向船尾,看船工们行船。掌舵的王老大,像一位威武的指挥员,望着前方,稳稳当当地掌着舵。二十多名水手,几十双有力的臂膀,紧紧拉扯着粗壮、结实、笨重的帆绳,整齐地合唱着一种海上劳动的号子。马指导员一旁不断鼓励:“现在顺风呀!同志们呀!再加油呀!” 彭参谋长来到王老大跟前,亲切地问:“老人家,现在风向怎么样?” “老天有眼,顺风,难得好!只要风不停,天不亮就顶山东!”王老大一手掌舵,一手摸着银色的胡须很高兴地答道。 “可不能大意,一定要远离敌人据点航行。” 船老大满有把握地说:“参谋长放心吧!夜间肯定能绕过敌人据点。” 听了王老大的话,彭参谋长脸上露出微笑。 王老大十分重视这次不寻常的出航任务,为了使船能顺风航行,缩短去山东的路程,避免途中意外,对观测海上气象颇有经验的王老大用心良苦,他再三盘算着何时出发才能在夜间顺利地穿过连云港海面,避开日军巡逻艇,天亮后即能抵达苏鲁边界抗日根据地柘汪。为了看风向,等潮汛,他蹲在海边的茅草棚内日夜观察天象,足足等了三天才等来了好风。 彭参谋长不无担心地又问王老大:“会不会停风呀!” “不会的!”王老大又满有把握地答道。 彭参谋长检查了瞭望哨,除让马指导员带领两个不晕船的警卫员担任警戒外,叫各舱里的同志都躺下休息。 风越来越大了,海浪颠簸着帆船,船开始大幅度地摆晃,晃得人头晕呕吐,几乎每个舱里都有晕船的同志。田旅长一上船就晕,而且晕得最厉害,躺着动弹不得,张池明主任也晕船。彭参谋长叫晕船的人嚼咸菜。原来,在上船前,他向跑海的人打听,人晕船时怎么办?船民告诉他,晕船时嚼咸菜会好些。于是,他便让警卫员向当地居民买了些咸菜带上船。晕船的同志嚼着咸菜,果然觉得好多了。 彭参谋长不晕船,但并没有入睡。深夜,他又一次走向船头,警觉地注视着漆黑的海面,只见远处航标灯一闪一闪地发光。他希望,风啊!刮得更大些,船啊!行驶的再快些!更快些! ![]() 五船行驶到连云港附近的海面,彭参谋长发现不大对头,风力变小,海水撞击声越来越弱,涛声渐趋消沉,船显得越来越平稳。正要去询问船老大,水手小张却神色紧张地进后舱报告:“参谋长,风停了,船走不动了!” 晕乎乎躺着的田旅长一听,一惊拗起,随彭参谋长出舱一道进舵房。 急得满头大汗的王老大搓着双手对两位首长说:“真是怪事,我在海上跑了几十年都未曾见过陡然这么风平浪静!” 俗话说,海上无风还三尺浪呢,可现在船却像抛锚似的停在海面上一动不动。王老大显得非常急躁,只听他在不断地祷告:“老天爷送风吧,到了柘汪我用大猪头、点香烛纸马供你!” 田旅长焦急地问王老大:“这怎么办?” 王老大答道:“船上没有发动机,一点办法都没有。” 田旅长一跺脚,懊恼地说:“怎么当时就未想到在船上配备发动机?我们旅部修械所不就有一台发动机吗?让技师给装上船临时用一下又何尝不可呢?怎么就这么麻痹大意呢!” 彭参谋长说:“现在后悔也来不及喽!还是赶快想想其他办法吧!”他转身问王老大现在船的位置。 王老大说:“在连云港西北角。”王老大向海岸瞅瞅:“糟糕,”他指着迷蒙岸边黑糊糊的山头,“那是连云港附近的奶奶山。” 田旅长说:“奶奶山,那是敌人的重要据点呀!这一带可是敌人封锁最严密的地段啊!” 彭参谋长处变不惊,对心急火燎的王老大说:“这里离奶奶山敌据点近,很容易被敌人发现,我们大家用木板一起划,绕过敌人的据点怎么样?!” 王老大无奈地摇摇头:“首长,这不是江河,这是大海,这么大的船,没有风是无法前进一步的。” 彭雄取出怀表,看了看,已是午夜3点钟,船停在原地不动,同志们焦急地等待着风的来临。半个小时过去了,一个小时又过去了,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的流逝…… 大家正说着话,大海的早潮开始退了。船在原地停不住了,反而倒退起来,而且是向日寇封锁严密的海岸退去。 王老大要抛锚,想把船停住。彭参谋长和田旅长与王老大商量,可否让船不向敌人封锁的海岸退,向深海里退,退离敌人封锁线越远越好?结果王老大和水手们费了好大的劲力,才把船退的方向扭转过来,让它向大海的深处退去,一直退到70多丈深的海面,不能再退了。 ![]() 六夜幕在人们的焦躁中渐渐消逝,东方微微发白时,彭参谋长取了望远镜到甲板上观察了一会回到后舱。田旅长担心地问彭参谋长:“情况怎么样?” 彭参谋长说:“发现东北方向有个小黑点。” “什么样的小黑点?”田旅长警惕地追问。 “隐隐约约的小黑点,看不清楚。” 说完,田旅长、张主任跟随彭参谋长又来到甲板上。 彭参谋长将望远镜递给田旅长。田旅长从望远镜中也看到了小黑点,说:“很可能是敌人巡逻艇的烟囱。”说着,又将望远镜递给彭参谋长。 彭参谋长又仔细地观察了一番:“老田,你的判断极有可能是对的。” 天亮后,远处的黑点由小变大,彭参谋长从望远镜中辩认出是敌人的巡逻艇,挂着太阳旗,向我方渐渐地移来 。 情况来得那么突然,那么紧迫。彭雄这位曾参加过平型关大战,驰骋大江南北,有勇有谋的青年将领,镇定自若,立即派通信员去各船舱传达命令:“没有换上便衣的同志,快换便衣,随时准备战斗。” 彭参谋长迅速地跟田旅长、张主任等人研究作了分工,他自己在中舱上面的灶房观察敌人动静,负责指挥全船对付敌艇。晕了一夜船的田旅长支撑着要随彭参谋长一道部署战斗,彭参谋长劝他:“你晕船,由我来布置战前准备,你和张主任、女同志一道守住后舱!” 彭参谋长让程世清和海船马指导员、王老大站在船头准备应付敌人盘问。警卫员则全部隐蔽在前舱。彭参谋长交待王老大:“鬼子盘问时,你就说我们是跑青岛做生意的货船。” 马指导员请示:“鬼子要检查怎么办?” “给些钱看能不能买通过去。” “如果强行上船检查怎么办?” “那就坚决地打!绝不能让侵略者得逞。” 船上的武器配备,十一位团以上领导干部和七名女干部都佩有防身自卫的手枪,警卫员用的都是二十响的驳壳枪,出发时向海防大队又要了少量的手榴弹,水手班有几支护船的小马枪,但没有一支长枪,更没有机关枪。 彭参谋长交待各舱同志如何在舱内对敌展开火力,要求女同志立即动手筑船上“工事” —— 将棉被浸湿挂在船舱两侧舷壁上,以抵挡敌人的枪弹。 ![]() 七约七时许,“嗡!嗡!”的马达声由远及近,砰!砰!两声枪响,巡逻艇上的鬼子朝天鸣枪。王老大立即和水手解开桅杆上的绳索,五扇白帆哗啦一声从桅杆上降落下来。 彭参谋长见状,不解地问:“王老大,这是为什么?” 王老大说:“鬼子立下的航行规矩,听到枪声必须落篷、停船。” 彭参谋长站在中舱对全船人员发布命令:“同志们,要冷静,敌人询问由船老大回答。敌人不上船我们不要动,如果敌人上船检查,听我命令再开枪。” 顿时,全船上下,都投入了紧张的战前准备,每一位同志都准备和敌人决一死战。。 敌艇像箭一样地飞来,靠上我船,甲板上站着几个全副武装的鬼子和伪军,凶神恶煞般地端着枪,枪口对准我站在船头的人员。敌艇象匹野马蛮横地将我船一撞,撞得我船晃了几晃。站在艇面上的鬼子小队长,挎着战刀,挺胸腆肚,凶横地说了几句日本话,站在一旁的翻译官当即手一指木船大声喝问:“你们的是什么船?” “太君,我们是货船。”王老大答道。 “到哪里去的?” “跑青岛,做买卖的。” “船上有什么东西,皇军要检查的,统统地检查的!” 那个挎着军刀的鬼子小队长气势汹汹地带着翻译官,杀气腾腾地叉开双腿,一只脚跨上我们的船,一只脚仍在敌艇上,当他一眼瞥见船舱内有十几个年轻人时,就“要西!要西!”哇哩哇喇地大叫起来。 “打!”彭参谋长大吼一声,吓得那个鬼子小队长和翻译官本想抽回前腿,掉转身子往后跑的,但因敌艇舵手被猛地一惊,双手本能地一抖,艇身一晃即离开我船,两个家伙便失足,“噗通”一声都掉进海里。 彭参谋长这个“打”字揭开了海上血战的序幕,顿时船上像开了锅似的,人自为战,舱自为战,一齐向敌艇开火。二十响的驳壳枪“哒,哒,哒!”地打得站在甲板上的鬼子、伪军懵头转向,有的跌到海里,有的瘫在甲板上。 敌人惊恐万状,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在海上竟然有人敢向他们开枪!等他们把小队长和翻译官从海里救上来后,即狼狈逃窜,逃到离我船三、四百米远的海面停下来,用机枪对准我船扫射。 第一个回合,我船没有人员伤亡,只有船帮被打穿了几个洞,海水从子弹孔中涌进船舱,女干部们便抢着撕棉被胎堵塞弹洞。 ![]() 八敌艇利用装甲的优势,开足马力,反扑达来。“哒!哒!哒!”敌艇上的两挺机关枪和步枪向我船猛扫猛射。 利用桅杆掩护而射击敌人的师供给部军需科长曹云被子弹打中了脖子倒在桅杆下牺牲了。卧在船舱上面的几个警卫员、水手和马指导员以及几位船工,有的中弹负伤,有的牺牲了,船板上到处都是殷红的鲜血。 敌艇靠近我船,狂叫:“快投降,快快地投降!” 形势十分危急。彭参谋长沉着果敢,猛地站起来,发出了第二次战斗命令:“再打!给我狠狠地打!”说罢,愤怒地跃出中舱。 八旅供给部长伍瑞卿把他拦在舱内:“你上哪儿去?” “我到船头上去!” “你不能去,那个地方太危险了,让我去!” “正因为那里战斗激烈,我才要去!无论如何不能让敌人上我们的船!” 彭参谋长冒着敌人密集的火力网来到船头,给大家增添了力量和勇气。尽管都是马枪、驳壳枪、手枪,但大家集中火力,一阵猛射,又把敌艇打得掉头鼠窜。敌艇仍停在离我船约400米的海面上,机枪不停地向我船扫射。 后舱的女干部也都勇敢地用手枪向敌人射击,田旅长爱人陈洛莲臀部中弹负伤,彭参谋长爱人吴为真过去为她包扎,她咬着牙,推开吴为真:“不要顾我,打敌人要紧!”吴为真悲壮地对女干部陈思静等人说:“如果敌人上船,我们每个女同志就用手枪打死他一个,打不死也要死死地缠着他撕咬,跟他一起滚到海里,死也要死得保本啊!” 伍瑞卿部长头部负伤,接着彭参谋长腿部中弹。警卫员把彭参谋长扶回舱内,大家默默地围着他。他抑制着剧痛,劝同志们回到自己的战斗岗位,监视敌艇。他叫警卫员到各舱传达命令:“要节约、爱护每一颗子弹,敌人不在我们的射程之内,不要打枪,等靠近了再打。” 拼到下午一点多钟,我方伤亡不轻,但敌艇上的鬼子、伪军伤亡更为惨重。此时,海上仍然没有一丝风,失去生命力的木船死一般地静静地躺在海面上。枪声逐渐稀落,敌人见我方射击减少,几乎停顿,误以为我方无力抵抗,有机可乘,便第三次扑向我船。巡逻艇狡猾地绕着木船,用冷枪试探了几次,见没有动静,便大胆地从南面向我船驶过来,妄图一举歼灭我船。只听见几个伪军在乱哄哄地大呼小叫:“活捉新四军,把木船拖到连云港,皇军肯定有重赏!” 我船上的新四军官兵早就预料到敌人会来这一手,凡能参加战斗的干部、战士和水手,都手握短枪、手榴弹,立在舱口前,怒目瞪视着敌巡逻艇,准备和敌人作最后一拼。 彭参谋长气冲宵汉,忍着腿部的疼痛,指挥作战:“同志们,我们是铁的新四军,我们绝不做俘虏,决不让敌人把船拖走。同志们,瞄准敌人狠狠地打!打!打!”在彭参谋长的鼓舞下,全船将士同仇敌忾,再次地跟敌人展开了殊死战斗。 王老大也卷起了袖子,拿起船上那支不大听使唤的土枪,愤怒万分地说:“跟他狗日的拼了!”水手班班长小汪,拿起自己的马枪,不时地伸头探望,瞄准敌人,将一颗颗仇恨的子弹射向敌人。 涟东独立团政治处主任吴毅同志中弹身亡。吴毅十三岁参加红军,1936年即为红七十五师政治部青年科科长,牺牲时年仅二十五岁。张主任的爱人张明和王老大也都负了重伤,就在这时,彭参谋长胸口又中弹,伤势严重,晕倒在前舱。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身中四弹的张池明主任的警卫员戴文天,这位十八岁的盐阜区贫苦农民的子弟,1940年10月,南下驰援黄桥决战的八路军第五纵队(司令员黄克诚)田守尧支队路过他的家乡,他约上几个小伙伴,追上八路军,坚决要求参军杀敌报国。现在,当他看到彭参谋长倒在血泊里,前舱有好几位战友都被罪恶的子弹夺去了年轻的生命时,胸中燃起了复仇的怒火。他冒着弹雨,爬到后舱田旅长那里,请田旅长再给他一支“二十响”,他说他枪法准,能两手使枪,不晕船。田旅长知道戴文天是个勇敢而又机灵的好警卫员,便答应了他的要求,交给他一支“二十响”和几条子弹。戴文天把两支短枪装满子弹,剩下的子弹揣在怀里,又爬上了船面。 在船的中桅下面隐蔽处的戴文天,侧卧着身子,双手紧握两支快慢机,仇恨的眼睛死瞪着敌艇上那几个为虎作伥的民族败类。敌巡逻艇上的鬼子,从望远镜中发现了戴文天,子弹像雨点似的落在中桅的附近,戴文天以粗大结实的桅杆为依托,当敌艇离木船只有十多米远的时候,他突然跳了出来,双枪对准甲板上的敌人开火。顷刻间,伪军死的死,伤的伤。敌艇开到东面向他射击,他就移到中桅西边,来回移动,和敌人顽强战斗了很久。后来,戴文天看到自己子弹不多了,就找了块木板把自己隐蔽起来。当敌艇再次靠近我船时,戴文天这个浑身是胆的战士,突然从隐蔽的船板下跳了出来,双枪对准鬼子、伪军开了火,他连续射出40响,几乎把敌艇上站着的那几个鬼子、伪军都击中。 田守尧旅长、张池明主任和几位负轻伤的同志从船舱里出来,大家七手八脚地把小戴从血泊中抱起,张主任紧握住他的手说道:“戴文天同志,你圆满地完成了任务!” ![]() 九我英雄战士戴文天也因流血过多而昏迷过去。大约过了一刻钟,躺在血泊中的戴文天突然挣扎着站起来,向全船大喊:“同志们,敌人跑了!敌人跑了!我们胜利了!”大家这才发现,遭到重创的敌艇,放弃了侥幸心理,“噗噗”地向连云港方向逃跑。 田旅长、张主任和几位负轻伤的同志跑过来,抱住了戴文天。由于流血过多,戴文天又昏迷在田旅长的怀里。 田旅长望着远去敌人的巡逻艇,对大家说:“敌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们赶快打扫战场,构筑掩体,准备再战!” 孤悬海上的木船没有装甲,船板虽厚,在机枪反复扫射下已弹洞累累了,海水从弹洞涌进舱里来。没受伤的女同志和船工站在血水里用棉衣、被子、衣服堵塞漏水的弹洞,用桶、用盆将舱内的水戽向海里。男同志则抓紧时间,拼命地用船板在船舱里搭筑工事以抵挡子弹。 太阳偏西了,开始有点风了,躺在牺牲同志身旁的王老大,挣扎着坐起来,很吃力地对田旅长说:“首长,快拉篷,起风了,我们起航,这里到柘汪只有五六十海里。” 于是活着的和轻伤的同志,七手八脚一齐投入拉篷。前边两个帆篷的桅杆被打断了,拉不起来,其他大、小三个帆篷被勉强地拉了起来。 多处负伤,已奄奄一息的王老大,以惊人的顽强毅力,颤颤抖抖地握着舵轮。终于,这艘瘫痪了的千疮百孔的木船又恢复了活力,载着牺牲、负伤人员和田旅长、张主任等少数尚能战斗的人员,乘风破浪向西北方向驶去,大家的情绪又振奋起来。田旅长兴奋地说:“只要上了陆地,我们就有办法了。” ![]() 十当吴为真为彭雄包扎伤口时,昏迷中的彭雄吃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对吴说:“你手枪准备好了么?”吴答:“子弹早已上膛,敌人上船来就给他一枪,至少一个换一个!”彭雄睁大着眼睛直盯着吴为真,用微弱的声音对吴说:“我不行了,上岸后把我送到一 一五师师部,我在罗荣桓首长领导下战斗了多年。” 吴为真回答道:“一定送你到一一五师师部,去见罗荣桓首长,替你治好伤,去中央党校学习。”彭雄又说:“你要爱护身体,教育好孩子(当时吴已怀孕两个多月)。” 木船前进约半个小时,远处又传来嗡嗡的马达声,大家定睛一看不由大吃一惊,从连云港方向飞速驶来三艘敌艇,这三艘敌艇每一艘都比先前的那一艘大二倍,而且都是双烟囱的大马力巡逻艇。它们组成半圆形的包围圈,对我这只受了重伤的木船扫射。 木船上没有长枪,更没有机枪,够不着敌人,情况骤然危急万分。一时间船上七嘴八舌,有的提出炸船,有的提出跳海。躺在前舱血水里,胸口、嘴里、腿部都在流血的彭参谋长,昏昏迷迷中听见了这些议论,声音不太清晰地对田旅长说:“请告诉同志们,我们都是共产党员,决不被敌人征服,但是,现在炸船、跳海还嫌早;我们死要死得有价值,等敌人上了我们的船,我们就拉响手榴弹跟敌人同归于尽。” 田旅长安慰了彭参谋长几句后,便激动地对大家说:“彭参谋长不怕流血牺牲,英勇战斗,给我们树立了光辉榜样,我们一定要按参谋长的指示办,誓死抵抗到底;现在大家把所带的文件都找出来撕毁,扔到海里去,决不让敌人从我们这里得到一点东西。”说罢,便去舱上指挥战斗。 王老大渐渐地支撑不住了,又昏迷过去。当他重新睁开眼睛时,手已无力掌舵。他知道三艘敌艇在丧心病狂地拦击,我船再向北行驶已不可能了。于是他用头向左向右摆,指挥代他掌舵的水手,将船向海岸驶去。最后,船老大断断续续地对田旅长说:“我们的船离岸不远了,现在的位置在小沙东,船大水浅,不能再向岸边靠拢了,你赶快带同志们下船冲上岸!”说完嘴唇便不再动了,永远地离开了大家。 在离小沙东海岸还有三四海里的地方,木船搁浅了。田旅长大声对大家说:“我们现在离海滩不远了,水浅船大,无法再往岸边靠拢了,没受伤和受轻伤的同志听我的命令,每人抱起一块船板,把受重伤的同志背着或是抬着下船,涉水向岸,上了海滩我们就胜利了!” 田旅长一 一作了分工,让吴为真帮助彭参谋长警卫员孙连生和两位水手将彭参谋长放在船板上往岸上抬,让警卫员杜文仲背着身负重伤的供给部长伍瑞卿。待大家都一一下船后,田旅长这才抱起一块船板,背着其负伤的爱人陈洛莲下船,拒绝警卫员替换或护卫,命令警卫员去背重伤号,而自己则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岸上涉去。其他幸存的同志不忍心将牺牲的同志留在船上,背着战友的遗体,冒着敌人的枪弹,跟着田旅长涉水朝岸边冲去。 三艘敌艇驶不进浅水,靠不近木船,穷凶极恶的敌人便在离木船数百米远的地方,用六挺机关枪和数十支步枪组成火力网,封锁着我们同志上岸的去路。敌人的子弹象密集的雨点落在海面上,射在人身上。海面上又泛起殷红的血水,又有一些同志负伤了,牺牲了。 田守尧旅长边趟水边大声鼓励大家:“海水浅,能够着底,不要慌,踩稳脚,马上就到海滩了……”正说着,夫妇俩被扑打过来的海浪卷进了水漕,再也没有爬起来。 ![]() 十 一幸存的同志通过缕缕殷红的海水,终于上岸了。 这场惊天动地的残酷的海上遭遇战,在彭雄同志的指挥下,从早上7吋打到晚上7时,武力强大的敌艇始终未能制服新四军的木船,最终是我英勇的新四军将士赢得了胜利!这场悲壮的海战,在抗日战争史上写下了光辉的一页。 上岸的同志,幸遇八路军一一五师独立团骑兵巡逻队。在八路军一一五师独立团骑兵巡逻队帮助下,上岸后的新四军同志于午夜十二点左右到达八路军一一五师独立团团部。独立团的军医立即对彭参谋长施行抢救。 1943年3月18日凌晨一时许,一代英杰、中国人民好儿子彭雄终因流血过多而停止了呼吸,年仅二十九岁。 八路军一 一五师和当时的滨海军区为新四军三师和盐阜区的师、旅、团遇难的领导干部彭雄、田守尧、吴毅、张有来、曹云等五位烈士和女干部陈洛莲、张明、张锗、赵鹤英以及警卫员、通信员、水手、船工等十六位烈士举行了追悼会,并将烈士安葬在赣榆县马鞍山。烈士公墓前,建有纪念碑,上题:“小沙东海战烈士冢”。纪念碑两边分别是陈毅元帅的亲笔题词“浩气长存”和陈士榘上将的题词“英灵千秋”。陈毅元帅当时是新四军代军长,陈士榘上将时任滨海军区司令员。纪念碑背面镌刻着滨海军区政治部撰写的惊天地泣鬼神的铭文。 解放后马鞍山改为抗日山,当地政府和人民不仅为烈士建立了抗日烈士陵园,还为烈士们建立了一座庄严雄伟的烈士纪念塔,塔顶直插云空,对着浪涛汹涌的黄海,寓意烈士们的精神将和黄海一样永存。 苏北区党委书记、苏北军区司令员、新四军三师师长兼政委的黄克诚,在盐阜区也为烈士举行了隆重的追悼大会,并命令全师停止三天文娱活动,以纪念彭雄、田守尧等殉难烈士。黄克诚并且亲笔为彭雄、田守尧敬写了挽联: 彭雄 守尧 同志千古 十余年甘苦共尝患难相处 破浪失忠贞遥望云天哭战友 数万里河山犹碎水火益深 卧薪期素志誓除贼寇慰英魂 黄克诚敬挽 随后,黄师长在为盐阜区抗日阵亡将士纪念塔(在阜宁县芦蒲乡)亲笔题词中,严肃地自责:“彭雄田守尧两同志均为我军优秀的青年高级指挥员,对党忠诚,作战坚决勇敢,战争与工作经验均极丰富。此次于海上遇敌,奋勇指挥作战壮烈牺牲,真是重大损失。而此次损失,在军事上说是可以避免的,完全由于我们对问题缺乏慎重考虑,粗心大意的结果,这是我没世难忘的血的教训。彭、田及遇难指战员英勇果敢顽强作战的精神,永垂青史,作为后死者之楷模。” 新四军三师副师长张爱萍的题词是:“追悼彭、田同志,就要学习彭雄同志作战的勇猛精神!就要学习田守尧同志为革命斗争十余年的坚决精神! 彭雄、田守尧等牺牲的噩耗传到延安,《解放日报》发表了题为《新四军某师参谋长彭雄、旅长田守尧同志壮烈殉国》的报道,追悼海上血战牺牲的烈士们。 活着的团以上干部张池民(张赤民)、伍瑞卿、席庶民(席舒民)、黄国山、彭少英、程世清等六位同志,告别了牺牲的战友,擦干了身上的血迹,继续向延安进发。他们战胜了前进道路上的艰难险阻,终于到达了延安,完成了到中央党校学习的任务。在党的培养下,这六位同志后来都在党、政、军各条战线上担任了重要的领导职务。1955年,中囯人民解放军首次授衔时,仍在军队工作的四位同志,其中,张池明(张赤民)、被授予中将军衔,伍瑞卿、程世清被授予少将军衔,1964年,席庶民(席舒民)也由大校晋升为少将。黄国山虽在建国之初就担任辽宁省军区副政委,但后来因为工作变动,没有参加1955年授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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