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伍蓉女史如晤： 自小可自滇中来归，洎今又匆匆十日矣。予昔谓君，归后即作书，不期归后庶务丛集，辞不获已，故迁延至今，始得一暇，方能下笔，其中惫懒迟缓，君其谅诸？ 昔时与君订交，予知君嗜丹青，即寄予旧藏画册，本谓书赠有缘，未期得君回赠。君许以画扇相遗，予亦未作必得之想。至本月初获君遥寄，始知高情厚谊，元不宜以世间情思相揣度也。故此一书之答，亦吾侪分内之必也。 昔日小可尝语君，予少时曾罹一劫，几死而终免，虽全性命于天壤，犹存病骨于人寰。故今日予以三十载废弃之身，蒙君四千里殷勤之馈，即此一事，中夜梦回，亦良慰此心。予今夜临案执笔之感，君知之乎？君定知之矣。 予曾谓君，予最尊义宁陈寅恪先生，以其所学之富，所秉之正，所守之坚也。先生事迹，今日布在人口，已成显学，料君知之矣。吾廿年来追尊先生，几以先生私淑弟子自期，故十数年来自诗文而转治乙部，不期传先生之衣钵，以有涯之生，绍陈公之志，亦何幸哉？以上文字书于八月下旬，其间家事亦夥，故中辍数日。而意言皆未尽，故不能罢笔而去，致贻君笑也。 今夜渝州夜凉，微雨初收，便有柳三变暮雨洒江天之感。君常谓在下为才子，而吾数年间致力经史典章，虽间作词章，已不甘仅作文士，故时人常语之文青，及君雅谑之才子，已不能厌足此心矣。当义宁陈公一生负气四海无人之日，又岂甘才子之名耶？虽然，而其人生最后之宏著，在为钱牧斋柳河东辑佚事，叙生平，此二人皆为文士，抑先生终以文士自甘乃耳也？不然，先生乃欲假钱柳晚节之彰明，而托寓个人之抱负情怀。先生之托命在神州文化，此理，今日谈先生者可无歧见，而先生晚年可语平生志业者，又何人哉？吾意此人当非唐晓莹女史也，盖牛衣对泣之糟糠，举案齐眉之佳偶，未必惺惺相惜之红颜也。故读先生之柳如是别传，可知河东君之知己，非其白发红颜之钱牧斋，应属陈卧子也；而读陆键东之最后二十年一书，当知先生之异性知音为冼玉清也。 异性心会，此理有不可解者，又不能以男女欢情喻之，可无疑也。若寒柳堂旷代之才学，不世出之俊彦，犹得碧琅玕馆之知解，则先生老怀之慰，又岂流俗所可喻哉？使吾追步先生之遗迹，拳拳之心，终岁不废，又谁知之乎？抑君知之耶？若然，则又吾三生之幸也！ 吾近日读黄梨洲全集消闲，旋忆去岁尝作一长句吊王静庵，中有后死南雷余鲠骨句，以梨洲又称南雷，复为观堂乡人也，不意此时即读南雷遗书矣。君近日读何书？望不吝相告，则幸何如之。 良夜未央，楼下时有车鸣犬吠，此人间可爱处。吾知君于人间世之会通，大有同龄所不及者，故拉杂及此，于君之歆服，有言语不能尽者也。而回顾此上数纸，此意君其知之乎？谅君知之矣。 言不尽意，再及！ 丁酉中元前夕 渝州布衣余涛生拜上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