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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锦源:唐太宗的历史大概

 QDLF888 2023-01-28 发布于山东

此时高祖自称太上皇,传位太宗。太宗即位,改年号为贞观。贞观元年正月,太宗大宴群臣,乐工承应,奏《秦王破阵之乐》。太宗与群臣说道:“朕往时为秦王,蒙父皇委任,得专征伐,往往以身先士卒,摧破强敌,故民间有秦王破阵的歌曲。今因而润色,以为乐章,用一百二十人,被甲执戟而舞,虽发扬蹈厉,不似文德之雍容,然实用此以取天下,今日功业繇此成就,何敢忘其所自。故制为乐舞,庶使后世观者,知朕创业之艰难也。”那时尚书右仆射封德彝进说:“陛下以神武定海内,削平祸乱,弘济苍生,区区文德,岂足比拟。”太宗面折他说:“天下方乱,戡定固须用武,王业既成,持守尤当用文,文武两件,不可偏废,而时变不同,故或用武,或用文,各随其时耳,非有轻重于其间也。卿乃谓文不及武,岂天下独可以武治乎!这话差矣。”于是封德彝自知失言,叩头谢罪。自古说文武并用,长久之术,如天道阴阳一般,春夏虽阳气用事,然未尝无阴,秋冬虽阴气用事,然未尝无阳,二者相济而后不偏。故陆贾对汉高帝说:“马上得之,岂可以马上治之。”夫戡乱之时,固宜用武,亦必济之以文;守成之时,固宜用文,亦必济之以武。昔成康之世,治定功成,而周、召二公,犹惓惓以克之长虑,守成者不可不深思也。

大理少卿,是掌法之官。太宗以刑狱至重,掌法贵于得人,乃选择群臣之中,见兵部郎中戴胄居官忠清公直,堪为法司,遂擢用他为大理寺少卿。此时士人选官者,多诈冒恩荫,滥授爵级,太宗深恶其弊。乃降敕禁革,凡官员诈冒者,准令自首免罪,不首者论死。未及几时,遂有犯诈冒事觉者,太宗就要拿去杀了。戴胄奏言:“诈冒官爵者,据法止该流徙远方,罪不该死。”太宗怒说:“卿所言者虽是法,但朕已有敕旨,信不可失,今卿要守法,岂可使朕失信乎?”戴胄答说:“敕书失信是小事,法令失信是大事。盖敕书之颁,出于一时之喜怒,喜则从轻,怒则从重,不可为常;至于法令一定,喜不可得而减,怒不可得而加,乃国家所以布大信于天下,确乎其不可移者也。陛下恶选官诈冒者多,激于一时之怒,故要杀之,既而知非正法,复断之以本等罪名,此乃忍一时之小忿,而存国家之大信,所失者小,所全者大也,岂可任情而废法,乃为不失信乎!”太宗感悟,因褒美之说:“朕所忧者,常恐行法不当,人心不服,卿能执法如此,则轻重不得那移,小民知所遵守,朕复何忧!”戴胄自为大理,凡太宗用刑有不当处,前后犯言谏争,言如涌泉,一无所隐,太宗鉴其忠直,所言都允从之。自是法令画一,天下刑狱悉归平允,无有冤枉之民焉。于此可见戴胄能持正守法,而不挠于人主之威,太宗能虚己受言,而不泥于已成之说,君明臣直,两得之矣。但国法固所当重,而王言亦不可轻,惟详审于制法之初,使法立而可守,慎重于申命之日,使令出而惟行,则有法以为整齐之具,有敕以寓鼓舞之权,固有交相为用,而不相悖者,何至有偏废之患哉!此议法者所当知也。

太宗以致治在得贤,而贤人或伏于下僚,或遗于草野,朝廷不能尽知,乃诏朝臣各举所知,以备简用。尝命右仆射封德彝着他举荐贤才,他只应承了,终无所举。太宗问其故,德彝对说:“臣非不尽心访求,但一时未有奇才可应诏命者耳。”太宗责他说:“人的才能,各有所长,君子用人,就如用器皿一般,大的大用,小的小用,各取所长,岂可苛求责备?且天之生贤,何代无之,一世之才,自足以供一世之用,古来致治之主,都赖贤臣,岂是从异代假借来用?也只取于当世而已。今正患自家识见浅陋,不能知贤,何可尽诬一世之人,以为无贤可举乎!”于是德彝羞愧而退。尝观贤不肖之相引,各以其类,故惟贤然后能知贤,亦惟贤而后能举贤。德彝本邪佞小人,何可以此望之!盖小人不乐进贤,其情有三:忌其形己之短,是一件;恶其不为己之党,是二件;恐其以正直触忤人主,为己之累,是三件。至于不知而不举,此其罪犹薄也。然则知人之难,又何以责于封德彝哉!可见人主之明尤在辨奸,奸之远而贤者进矣。

太宗因评论弓矢,而有感于治道。一日,对太子少师萧瑀说:“朕自少喜好弓矢,尝挑选好弓十数,收藏爱惜,自谓材干坚劲,造作精工,无以复加。近日取出以示弓匠,弓匠看了,乃说这十数张弓都不是美材。朕问其故,弓匠对说:'弓之好歹,全以木心为主,木心正直,则脉理皆直,而发箭亦直。若木心不直,则根本之地,先已不正,那脉络纹理,都一顺偏邪去了,纵然筋胶缠束,极其坚劲,终是发箭歪邪,难以中的,如何叫做好弓?’朕闻其言,方才觉悟,我向者辨认弓矢徒识其粗,未识其精也。夫朕以弓矢平定天下,弓乃手中常用之物,于其邪正好歹,辨识犹未能尽,况于天下这等广阔,民情世务,这等繁冗,以朕一人之身,耳岂能尽闻,目岂能尽见乎!”乃命京朝五品以上官员,分为班次,在于中书内省,轮日直宿,时常引至御前,问以治道,凡闾阎小民,或衣食不足,或赋役不均,一一问其疾苦,朝廷政事,某件所行者是,某件所行者非,一一问其得失,盖惟恐幽隐细微的去处,识见不到易致过差,故虚心博访如此。夫工人所论者弓矢,而太宗遂有悟于治道,于此见至理可触类而旁通,人君当随事以致察。故周武王因刀剑而作省躬之铭,齐桓公因斫轮而得读书之喻,皆善观物理者也。然以太宗之明敏,能因识弓未尽,悟义理之无穷,而不能因木心不直之言,悟讽谏之有在,则信乎听言察理之难矣。

太宗时有一人上书,请斥去朝臣之邪佞者,太宗问说:“今朝臣邪佞的是谁?”其人对说:“臣伏在草泽,岂能明知朝臣中那个是邪佞,只在陛下自察。愿陛下与群臣谈论间,或假做恼怒,试看众人如何。那执守理法,不屈意以狥上之怒的,便是直臣,若畏雷霆之威,不敢执奏,而阿顺旨意的,便是佞臣,这辨之也不难。”太宗说道:“譬之流水,君是源头,臣是流派,水之清浊,都在源头出处,若本源浑浊,乃要末流清澈,不可得矣。今阳怒以试群臣,是君自为诈也,又何以责臣下,使去诈佞而为正直乎!朕方要推赤心置人腹中,以至诚治天下,彼此都无猜疑才好。尝见前代帝王,如魏武帝之流,好用权谋诡诈、小小术数接遇臣下的,以为此非王道,常窃羞耻而不为。今你这试佞的计策,虽是巧妙,朕却自有个荡荡平平的道理,不依此行也。”按太宗此言,深得为君之大体。夫君德贵明不贵察,明生于诚,其效至于不忍欺,察生于疑,其弊至于无所容,盖其相去远矣。是以自古哲王,冕旒蔽目而视不下于带,黈纩塞耳而听不属于垣,凡以养诚心而存大体也。不然,则耳目所及,其能几何?而天下大奸,必有遗于权数之外者矣。太宗至诚一语,实万世御臣之法。

修字,解作长字。太宗尝与侍臣评论前代兴亡之繇,说道:“周家享国八百余年,秦传至二世而亡,运祚长短,何不同如此。”太子少师萧瑀答说:“国运之修短,系于人心之得失。周之时,商纣无道,毒痡四海,武王吊民伐罪,为天下除害,故人心归之。秦之时,周命未改,六国相安,本无可灭之罪,始皇恃其强暴,因而殄灭宗周,吞并六国,大失人心。其得天下虽同,安人心则异,所以周享国之长,而秦享国之短也。”太宗说:“公但知其一,未知其二。夫周与秦虽同以征伐得天下,然周得天下之后,却能增修仁义,而德泽有加;秦得天下之后,乃益崇尚诈力,而残刻愈甚。是其得天下虽同,其守天下则异,所以运有修短不同,实繇于此。盖守天下与取天下不同,取天下者时当戡定祸乱,容可兼用智力,稍违事理,及得天下而守之时当整饬太平,则宜纯用仁义。于道理不可不顺,周逆取而顺守之,故其享国也长;秦既以逆取之,又以逆守之,欲享国之长,岂可得乎?”萧瑀闻言大服,顿首称谢,自谓识见不能到此也。按周秦修短之论,萧瑀固为失之,太宗亦未为得也。盖周武顺天应人,固不可谓之逆取,而始皇以不道取天下,亦岂能以顺守之?二说胥失之矣!窃谓周之立国,谟烈之贻,所以佑启者远,世德之求,所以继述者善,四友十乱之臣,所以辅佐者良是以祖孙一德,臣主一心,享国久长,有繇然也。秦尚法律而弃诗书,疏扶苏而宠胡亥,逐拂士而任斯、高,父子君臣,同恶相济如此,岂能久乎?论周、秦者,宜于此合而观之始得。

良臣,是能称其职,不负委任的。忠臣,是能尽其心,不避诛戮的。魏徵既谏太宗以君臣之间,宜尽诚相与,不当存形迹,太宗悔悟,于是魏徵再拜说道:“臣幸得奉事陛下,遭遇圣明,愿只使臣做个良臣,莫使臣做忠臣。”太宗问说:“忠臣、良臣都是一般,有何分别?”魏徵对说:“这两样臣都好,只是遭遇不同,却关系人主的明暗、国家的治乱。如唐虞之时,稷契、皋陶,遇尧、舜圣明,君臣同心,可否相济,臣安守职业,君坐致治平,四海推戴,万世传颂,共享尊荣之福,这便叫做良臣。夏、商之时,龙逄、比干,遇桀、纣昏暴,不忍坐视,欲行匡正,当面辩折,当廷谏诤,以致忤旨触怒,身受诛戮之惨,而无救于国之败亡,这便叫做忠臣。良臣上下俱受其福,忠臣上下俱受其祸,所以但愿为良臣,不愿为忠臣也。”于是太宗喜悦,赐绢五百匹以褒宠之。观魏徵此言,非不知忠良之一道,盖以意主于警动人君,使省身克己,立于无过之地,虚己受人,不违廷诤之言,则人臣无忠义之名,国家亦何至有危亡之祸乎?若人臣之义,事不避难,为忠为良,随所遇而安之,又何择焉!然观稷契、皋陶,身勤其职,而利在国家,名归主上,龙逄、比干,无补于国之亡,益显其君之过,而身享其名,则知为良臣者,乃其本心,而为忠臣者,非其得已也,又岂可以忠、良过于分别,议魏徵之言哉!

太宗为人,神采英毅可畏,群臣有事入奏,望见他颜色者,都恐怖仓皇,举止失措。太宗晓的如此,后来每见人奏事,必霁威严,降辞色,屈意假借,以开导引诱,求闻规谏之言,其务尽下情如此。尝与公卿大臣说道:“人之面貌不能自见,必资明镜,乃见其形;君之过失,不能自知,必待忠臣,乃知其过。设使为君者,自矜才智,不纳忠言,为臣者,阿意逢迎,惟知顺旨,将见主骄国乱,为君者必不能保其社稷,君既失国,为臣者岂能独保其身家!就以隋家观之,如内史侍郎虞世基等,因炀帝恶闻直言,曲意奉承,极其卑谄,只图谀悦取容,保全富贵,及宇文化及作乱,炀帝被弑,世基等一并就诛,此时身且不保,富贵安在?公等在今日莫说朝廷清明,可以相安无事,宜以隋之君臣为鉴,凡朕所行的政事,某件停当,某件差错,务要一一尽言,无所吝惜,庶乎在朕得知其过,在公等得尽其忠,君臣始相保,岂不美哉!”夫人臣莫不愿忠,而言每难于自尽者,惟恐犯颜色、触忌讳而已。今既假之以辞色,而导之使谏,又申之以鉴戒,而劝之使忠,则小臣不萌畏罪之心,而大臣不怀持禄之念,国家之福,莫大于此。若太宗者,真可以为万世人君之法矣。

这一段是记太宗以节俭倡率群下的事。太宗尝对公卿大臣说道:“昔日大禹为司空时,用许多人力,凿山通道,以疏治洪水,劳民亦甚矣,然而民皆欢忻趋事,无有毁谤怨讟者,盖知禹不是为自己的事,诚以那时洪水滔天,必须疏凿然后民得安居粒食,要与百姓每同其利,故人都知道劳我乃是利我,所以虽劳而不怨也。秦始皇营造阿房等宫,其用民力,也不过是凿山治水这等劳苦,然而民皆怨愤离叛者,盖秦皇不是为百姓,只为自己要广大宫室,乃至竭民财力,不恤天下之困穷,以侈一人之居处,所以民不堪命而怨叛也。夫宫室、衣服,件件要靡丽珍奇,人情谁不愿欲?但一人之身,居处用度,所需几何,但取适体便了。若纵其情欲而不知止极,为琼宫瑶台,则必为锦衣玉衣。为锦衣玉食,则必极声色玩好。内荡其心志,外竭其财力,民心怨叛,而危亡立至矣,此秦之往事可鉴者也。朕尝欲营造一殿,估计财用,都已完备,便可兴工,因鉴于秦事,不欲启此祸端,即时停止。凡尔王侯公卿以下,各宜体悉朕这防患的意思,务要屏绝靡丽,斥远珍奇,以赞成节俭之治,不可相与骄奢而自纵也。”太宗谕公卿如此,自是以后,君臣上下,悉事俭约,二十年间,海内风俗尽变而为素朴。所穿衣服,惟用布帛,绝无锦绣,民知樽节,物力自然有余,那官府帑藏,与民间私蓄,公私所在,无有不丰富给足者,此节俭倡率之效也。昔汉文帝惜十家之产,基址既成,而一台不筑,今太宗亦鉴秦人之敝,财用既具,而一殿不营,盖樽节于一身者甚小,而功利之及一世者甚大,窒遏一时之欲者甚微,而培养数百年之根本者甚著,愿治之主,宜知所务矣。

西域,即今西番地方。受赇,是贪赃的官吏。太宗一日问于侍臣说道:“吾闻西域国中有贩宝的胡人,得了宝珠,恐怕收藏不密,乃剖开自己的身子,将珠藏在里面,有此事乎?”侍臣答说:“诚有此传闻之言。”太宗说:“今人闻说此事,无不笑其愚者,说他止知爱珠而不知爱惜性命也。以我看来,世之为官吏者,因接受赃私,而触犯刑法,为帝王者,因纵恣奢欲,而丧亡国家,其见小利而不顾大害,比之贾胡剖身藏珠,岂不同一可笑乎!”谏议大夫魏徵答说:“陛下此言,比方最为切当。臣闻昔者鲁哀公曾与孔子说道:'人有性好遗忘者,一日搬家,将他妻撇下了,也不记得,其好忘一至于此。’孔子答说:'这还未甚,更有甚于此者,如桀、纣之荒淫暴虐,至于丧身而不悟,是将自家的身子也忘记了。’则那徙宅忘妻者,又何足怪乎!桀、纣之忘身,甚于徙宅忘妻,正如陛下所言帝王徇奢欲而亡国,无异于剖身藏珠者也。”太宗嘉纳其言说:“公所言者良是,朕与公等同有国家之责,当时常照管此身,尽心竭力,交相辅导,务期保身保国,庶免为后人所讥笑焉!”夫人虽至愚,未有不爱其身者,虽至狂惑,未有忘其身者。惟此心一为奢欲所诱,使人贪冒而无忌,流荡而失归,故剖身不足以喻其愚,亡妻不足以比其惑也。惟夫明主研几于未动,窒欲于未萌,远伐性之斧斤,防迷心之鸩毒,是以常敬畏,则常保爱,常警惕,则常不忘,身享尊荣之体,国被太平之福也。君天下者,尚其念之。

太宗一日对侍从等官说:“常人只说为天子的,以一人居天下之上,极其尊崇,凡事皆得自繇,无所畏惧忌惮。朕的意思却不是这等,盖天子上奉皇天,下临群臣,顶戴的便是皇天,无一处不鉴临,我何敢不畏惧!环列的便是群臣,无一人不瞻仰,我何敢不敬惮!每思君德或未尽修,庶政或未尽举,上莫逃于鉴观,下莫掩于瞻视,兢兢业业,戒谨恐惧,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尚恐怕所行或悖天理,不合皇天之意,或拂人情不副众人之望,获罪于上下而不自知,殊未尝无所畏惮也。”魏徵对说:“人君为治,最患恃其尊贵,上不畏天之谴责,下不惮人之非议,以致骄奢纵逸无所不为。今陛下上畏皇天,下惮群臣,如此敬慎,天下自然太平,诚致治之要也。但人情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臣愿陛下常存兢兢业业的心,日慎一日,到久后时,亦如今日,则天常眷佑,人常爱戴,这等才好。毋使倦心一萌,渐不克终,以负今日之言也。”按太宗这段说话,与大禹告帝舜儆戒之谟相同,不独寻常人主,当置于座右,盖自古聪明圣哲之君,益多儆惧忧危之意。其德愈盛,其心愈下,其业愈广,其意愈谦,其时虽无虞,其自视常若天怒人怨,而危亡之立至者,此二帝三王所以长治久安,而万世称隆也。若桀纣狂愚,谓人莫己若,谓天不足畏,遂以一人纵于民上,自取灭亡,为后世笑。有天下者,可不戒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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