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 者｜严格 
电影《满江红》剧照/图源官方微博 1151年初冬，临安，宋高宗赵构带了秦桧一帮人去清河郡王张俊家吃饭。 周密的《武林旧事》，不知道从哪里搞来资料，吃饭的人，吃什么，吃了拿了什么？记录极其详细，也被誉为史上最豪的饭局。 最近看了电影《满江红》，我突然发现，杀害岳飞的凶手，居然一起出现在这顿饭局中。 宋高宗、秦桧、张俊、监斩官杨存中，以及审判岳飞的大理寺丞韩仲通等。 这一饭局，也算是《满江红》的终曲了。 一 皇帝去大臣家吃饭，不是一件说走就走的事儿，更不会一顿家常便饭。 这顿饭说明几个问题。 首先是政治。 皇帝可不是随便去大臣家的，宋高宗当了36年皇帝，他就去了秦桧家和张俊家，可见张俊在宋高宗心里的位置了。 宋高宗对于文武百官，最信任的，除了秦桧，就是张俊，不过，最后这哥俩也一起跪在岳王庙，为世人唾弃。  跪在岳庙的秦桧、张俊像 杭州岳庙管理处供图 《宋史·张俊传》称：“南渡后，（张）俊握兵最早，屡立战功，与韩世忠、刘锜、岳飞并为名将，世称张、韩、刘、岳。”“南渡诸将以张、韩、刘、岳并称，而俊为之冠。”
《中兴四将图》宋 刘松年 国家博物馆藏 平心而论，张俊的战功不可能超过韩世忠与岳飞，之所以将他排在最前面，应该更多是体现在政治正确上，体现在对于皇帝的忠诚上。 张俊从一个普通弓箭手起步，征南蛮，攻西夏，御金兵，累立战功，力压群雄并得以善终，为人处世之圆滑，可以说张俊在政治上是天才级别的选手。 靖康二年（1127年），金兵攻破汴京，掳走徽、钦二帝，北宋覆亡。张俊以其敏锐的政治洞察力，断然拥立赵构：“大王皇帝亲弟，人心所归，当天下，不早正大位，无以称人望。”从此张俊以御营前军统制而成为赵构集团的亲信。 同年秋，张俊根据自己对形势和力量的分析，提出了南渡方略：“今敌势方张，宜且南渡，据江为险，练兵政，安人心，候国势定，大举未晚。”不久金兵南下，赵构到达临安，偏安格局形成。 在最危难之际，拥戴之功，奠定了张俊在宋高宗心中地位。
南宋高宗像 台北故宫藏 宋高宗即位后的建炎三年（1129年）三月，扈从统制苗傅、刘正彦挟持宋高宗赵构作人质，举兵叛乱，又是被韩世忠、张俊等率军平定并解救宋高宗复位。 到建炎三年（1129年）底，金军大举南下，在著名的明州（今浙江宁波）之战中，张俊率部殊死抗击，毙敌数千人。金人锐气被大挫，加之孤军深入，于是北撤，又被韩世忠围于黄天荡（今江苏南京东北）。 南宋则将明州的“小捷”，列为“中兴十三处战功”之首，因“自金兵入中原，将帅皆望风奔溃，未尝有敢抗之者”，“中兴战功自明州一捷始”，“至此而（宋）军势稍张矣”。 在此役中，宋高宗逃亡温州，危急中，张俊表现尤为不俗。“帝御楼船如温州，留俊于明州以拒敌。帝赐亲札曰：朕非卿，则倡义谁先；卿舍朕，则前功俱废。宜戮力共扞敌兵，一战成功，当封王爵。” 应该说，张俊后来虽晚节不保，但不论是忠诚与战功，足以让宋高宗高看一眼：“卿议论持重，深达敌情；兼闻挽强之士数万，报国如此，朕复何虑”“群臣谓朕待卿独厚，其仰体眷怀，益思勉励。” 应该说，张俊也是最懂宋高宗的武将。 南宋抗金，岳飞、张俊、韩世忠等武将的崛起，一方面让宋高宗终于可以获得偏安的局面，但也让宋高宗非常不安。 因为宋代祖制，就是重文轻武，北宋初年就有“杯酒释兵权”，皇帝认为，最危险的敌人，很可能来自身边的大将。 绍兴十一年（1141年）四月，高宗以赏柘皋之功为名，升张俊与韩世忠为枢密使、岳飞为枢密副使。张俊知道高宗、秦桧想收兵权，遂首请纳宣抚司兵权，高宗、秦桧乘势罢三宣抚司，也收韩世忠、岳飞兵权。这是宋朝第二次“杯酒释兵权”。 宋人周煇所撰的《清波杂志》卷五记载了张俊被削掉兵权回到家中后的一件事： 有一天秦桧召他相见，说建康、镇江军都缺少主将，请郡王推荐人选。张俊唯唯而退，过了十来天，秦桧催促时，张俊推辞说闲居临安的时间长了，与旧有部属又不通音讯，不知道谁更适合这两个职位。秦桧说：“如果教郡王推荐翰林学士，固然有困难;推荐将帅，是你的职分所在啊。”张俊被逼得没法，就推荐了刘宝、王权二人。而这两个人都是原来隶属于韩世忠麾下的。 张俊此后又追随秦桧制造伪证，促成岳飞冤狱。 如果说，岳飞被害，赵构是主使，秦桧是主谋，那张俊就是主凶。 在秦桧的授意下，张俊收买了岳飞的属下王贵和王俊，让王俊在岳飞爱将张宪外出时诬告其谋反，并将事先写好的告首状交给王贵，再由王贵送到秦桧的心腹手上。 最终结果可想而知，张俊派人将张宪逮捕，并伪造了张宪的口供，岳飞终以谋反罪下狱，最后被害。 绍兴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九日（1142年1月27日），这是除夕夜前一天，赵构下令赐死岳飞，将岳云、张宪斩首，还让禁军首领杨存中监斩，多派士兵保护。 在大理寺狱，岳飞被迫饮鸩服毒，时年39岁，岳飞的供状上只留下八个绝笔字：“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杭州岳庙里的岳飞像  杭州岳庙 岳庙管理处供图 大理寺，位置在杭州庆春路西湖时代广场一带，离西湖很近，离岳飞在杭州的宅邸，也很近。 我写到这一段时候，刚好也是在2023年初，过年前，杭州阴冷，刺骨，多日不见阳光，881年前，想大理寺暗无天日的大狱中，不知会多阴冷，多刺骨，多么地暗无天日。 在帮助宋高宗压死岳飞的几根稻草中，张俊无疑是分量最重的那根之一，也成为跪在岳王庙的四丑之一。 绍兴十二年（1142年）十一月，张俊罢枢密使，进封清河郡王。 绍兴二十一年，也就是饭局的这年，大将韩世忠也去世了，加上此前去世的刘光世，被害的岳飞，中兴四大将，就只有安心做王爷的张俊了。 宋高宗的心腹大患，已经不再是问题。 这一年，宋高宗到张俊家吃饭，是为这个问题划伤一个圆满的句号，具有了政治上高度合理性。 二 张俊请这顿饭，也是一个经济问题。 并非皇帝信任的大臣，就具备了请皇帝吃饭的实力，比如宋神宗高度信任王安石，但王安石是个素人，他虽然为相近十年，但却是身无余财，两袖清风。所以他未必有请皇帝吃饭的财力。 因为请皇帝吃饭这件事，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工程。 其一，要有上档次和足够大的场面。 要知道，请皇帝吃饭不是请他一个人，根据史料，这一次到张俊家吃大餐的，上上下下有上千人，总不能和皇帝拼桌，清河王府要有足够的场面才行。 从南宋初年到宋亡之后，历时长达一百五十多年，张俊家清河王府是南宋京城“第一宅”。 清河郡王张俊的王府赐第，在临安城吴山东麓的坊巷里，大致在如今的吴山商城一带。张俊死后，追封循王，府邸又称“张循王府”。 后来，王府所在的街巷就被称为清河坊，今天杭州有名的步行街河坊街，也因此得名。
现杭州古玩城，原张俊故居/严格摄 2001年1月至2002年4月，杭州市考古所对吴山商城工地进行抢救性考古发掘，发现南宋时期三处天井、两处房址、两条夹道、下水道及暗沟和一处蓄水池等遗迹。现场出土了图案精美的瓦当、鸱吻等建筑构件，大型石狮，刻有瑞兽的石质基座，以及兵士操练所用的石球等遗物。对照南宋《咸淳临安志》中的《京城图》，判断此地大致为“清河郡王府”。 为了兴造这座王府，张俊动用部队军士，从南山运来土石，筑起王府高墙，坚固无比。后人作诗道：“南渡功臣王第一，赐第钱塘贮歌舞。筑墙远取南山土，军士肩赪汗流股。桢干停匀杵筑坚，小却犹支三百年。” 据杭州文史学者姜青青考证，元初文人郑元祐有个记载，说他小时候跟着大人来杭州走访一些名门世家，有好几次出入循王府（清河郡王府）。长大后再来杭州，前朝那些有名的大家府第，基本上都不复存在了，但这循王府是个“例外”，它成了江浙行省的官署。为什么循王府就能在改朝换代时“独善其身”？郑元祐注意到一个细节，就是它的四周围墙，建造得特别完美，它那会儿依然坚固完好，不愧为当年的京城“第一宅”。 南宋皇城推测效果图 其二，请皇帝吃饭，需要充分的财力。 南宋学者周密历任临安府、两浙转运司幕职，义乌县知县，后来写了一本书，名叫《武林旧事》，在这本书里，详细介绍了这顿饭。 以为请皇帝吃饭，就是山珍海味满汉全席，那只能说，贫穷限制了你的想象力。 张俊请宋高宗的这顿饭，先不说吃啥，先看看张俊供奉宋高宗的礼物： 宝器 御药带一条、玉池面带一条、玉狮蛮乐仙带一条、玉鹘兔带三条、玉璧环二、玉素钟子一、玉花高足种子一、玉枝梗瓜杯一、 玉瓜杯一、玉东西杯一、玉香鼎二（盖全）、玉盆儿一、玉椽头碟儿一、玉古剑朗等十七件、玉圆临安样碟儿一、玉靶独带刀子二、玉并三靶刀子四、玉犀牛合替儿一、金器一千两、珠子十二号共六万九千五百九颗、珠子念珠一串一百九颗、马价珠金相束带一条、翠毛二百合、白玻璃圆盘子一、玻璃花瓶七、玻璃碗四 、马瑙碗大小共二十件。 古器 龙文鼎一、商彝二、高足商彝一、商父彝一、周盘一、周敦二、周举罍一、有盖兽耳周罍一。 汝窑 酒瓶一对、洗一、香炉一、香合一、香球一、盏四只、盂子二、出香一对、大奁一、小奁一、合伏螺钿合一十具（织金锦褥子全）、犀皮合一十具（织金锦褥子全）。 书画 有御宝十轴：曹霸五花骢、冯瑾霁烟长景、易元古写生花、黄居宝雀竹、吴道子天王、张萱唐后竹丛（“唐后”字疑误）、边鸾萱花山鹧、黄筌萱草山鹧、宗妇曹氏蓼岸、杜庭睦明皇斫脍 无宝有御书九轴：赵昌踯躅鹌鹑、梅竹思踯躅母鸡、杜霄扑蝶、巨然岗锁翠峰、徐熙牡丹、易元吉写生枇杷、董源夏山早行二轴、 伪主李煜林泉渡水人物。 无宝无御书二轴：荆浩山水、吴元俞紫气星。 匹帛 捻金锦五十匹、素绿锦一百五十匹、木绵二百匹、生花番罗二百匹、暗花婺罗二百匹 、樗蒲绫二百匹 进奉犒设随驾官知省御带御药门司直殿官：紫罗五百匹、杂色缬罗五百匹、马下目子钱一万贯文。 这张礼单，充分体现了张俊的财力和水平。 在这张豪华的礼单，我发现了有两件宝贝被金庸“偷”走了。 在《射雕英雄传》第二十三回，黄蓉、郭靖发现了黄药师弟子曲灵风的密室，其中收藏着许多从皇宫大内中偷来的书画作品，就包括几轴宋徽宗的书法和丹青。其他还有：吴道子的《送子天王图》、韩干的《牧马图》、南唐李后主的《林泉渡水人物》、梁楷泼墨减笔人物画等。
《送子天王图》局部 吴道子 日本大阪市立美术馆藏 吴道子的《送子天王图》、南唐李后主的《林泉渡水人物》就是张俊在这一次饭局中供奉给宋高宗，按照宋代四雅，应该在茶歇时候挂画，君臣一起赏画。 只可惜，现在南唐李后主的《林泉渡水人物》失传，吴道子的《送子天王图》在日本。 所以，请皇帝吃饭，你以为？ 张俊靠贪婪和他占据的巨大财富当时闻名于世。 张俊家共有良田一百多万亩，每年收租米六十万石以上(另一说为—百万石)，相当于南宋最富庶的绍兴府全年财政收入的两倍以上。 通过巧取豪夺，张俊还占有了大批园苑、宅第，仅所收房租一项，每年就多达七万三千贯钱，也就是仅房租一项，就年收入七亿三千万文钱。 张俊的子孙曾经一次捐献给南宋朝廷十万石租米，清单上分别开列了江东和两浙路六个州府所属十个县，共计十五个庄的租米数额。 据南宋洪迈《夷坚志》记载：张俊在世时，家里的银子堆积如山，为了防止被偷，张俊命人将那些银子铸成一千两(五十公斤)一个的大银球，名叫“没奈何”，意思是小偷搬不走它们，全都拿它们没办法。 明代田艺蘅《西湖游览志录》也记载了张俊另外一个段子：宋高宗绍兴年间，宫廷设宴，有一个通晓天文的宫廷艺人说:人世间的达官贵人，一定上应星象，这些星象，我全能观察出来。 于是，就让这个艺人观察宋高宗，艺人说:“是帝星。”观察宰相秦桧，艺人说:“是相星。”观察韩世忠，艺人说:“是将星。” 轮到观察张俊时，艺人却说:“看不到星象。”大家一听都很吃惊，让他再观看，他说:”銅孔中看不见什么星象，只看见张郡王在钱眼里坐着。”大殿上一片笑声。因为张俊聚敛的钱财最多，所以艺人借此讽刺他。 不过，张俊也是一个投资理财高手。 南宋罗大经的《鹤林玉露》记载：张俊在后花园散步时，见一老兵躺在太阳底下，就用脚踢了踢他，问他何以慵倦到这种程度?老兵爬起来从容地回答说，没事可做，只好睡觉。张俊问，你会做什么呢?老兵答，什么事都会一点，就像回易之类的事，也略微通晓。 回易，类似今天的国际通商贸易。张俊说，我给一万缗铜钱，你去海外跑一趟如何?老兵答，不够忙活的。张俊说，给你五万怎么样?老兵答，还是不够。张俊问，那你需要多少?老兵说，没有一百万，至少也要五十万。张俊欣赏他的勇气，立即给他五十万，任其支配。 老兵首先打造了一艘极其华丽的大船，招聘了能歌善舞的美女及乐师百余人，到处收购绫锦奇玩、珍馐佳果及金银器皿等，征募了将军十余名，兵丁百余人，按照拜访海外诸国的宴乐礼节，演练了一个月后，扬帆渡海而去。 一年后满载而归，除珍珠、犀角、香料、药材外，还有骏马，获利几十倍。当时诸将都缺马，唯张俊有马，军容显得特别雄壮。张俊非常高兴，问老兵，你怎么做得这样好?老兵便把这次海外贸易的经历详细作了汇报。张俊嗟叹称许不已，赏赐特别优厚，问他能否再去。老兵回答说，这是闹着玩的，再去就要失败了，您还是让我回到后花园照旧养老吧。 南宋海外贸易发达，且聚财非常之快，张俊自然不会放过。但张俊能拿出五十万给一个老兵，这种大气魄也是凡人难以企及，发财倒非偶然。 张俊贪婪敛财，甚至惊动了宋高宗亲自诫勉谈话，《宋史·张俊传》中有记载：“帝于诸将中眷俊特厚，然警敕之者不绝口。自淮西入见，则教其读《郭子仪传》；召入禁中，戒以毋与民争利，毋兴土木。” 这个谈话信息量很大。 皇帝让张俊不要与民争利，大兴土木，可张俊大规模与民争利，大兴土木，就是在这个诫勉谈话之后，也没见宋高宗再一次诫勉谈话，也没见安排纪委查他。 所以重点不在于此，重点在郭子仪。 安史之乱后，郭子仪是唐室中兴的第一名将，他手握强兵，功勋盖世，“以身为天下安危者二十年”。宋高宗赵构绍兴年间，也被人们称为“绍兴中兴”，说明此时在赵构的眼中，张已越过韩、刘、岳，成为“中兴第一名将”了，然而，叫张俊读《郭子仪传》，难道是想强化他的功绩么？绝不可能，赵构要张俊向郭子仪学习的，是对皇帝的无限忠诚！ 张俊心领神会，是否真正细读《郭子仪传》并不重要，关键是，自己可千万别对皇权构成威胁，或千万别让皇帝怀疑你有可能对皇权构成威胁；而一个武将贪婪敛财，在皇帝眼里，绝非缺点。 所以，选择躺平，贪婪敛财，我猜，也是张俊向皇帝表忠心的一种形式而已，或者是自保的手段。 而同为中兴四将的岳飞，史载极其清廉，以“文臣不爱钱,武官不惜死”为座右铭，但最后沉冤而死，张俊贪婪敛财却得以善终。 这还有啥天理。 张俊通过请皇帝吃饭，献上如此一份厚礼，为自己安度晚年又买了一份保险。 三 再说说这一顿饭。 南宋人周密也不知道怎么搞到了这顿饭的菜单，在他的《武林旧事》第九卷里做了详细的介绍。 这次家宴分“初坐”和“再坐”两部分。 初坐是宴席的前奏，也称看席，以视觉享受为主： 1.水果盘——绣花高饤一行八果罍：香圆、真柑、石榴、枨子、鹅梨、乳梨、榠楂、花木瓜； 2.干果盘——乐仙干果子叉袋儿一行：荔枝、圆眼、香莲、榧子、榛子、松子、银杏、梨肉、枣圈、莲子肉、林檎旋、大蒸枣； 3.香药——缕金香药一行：脑子花儿、甘草花儿、朱砂圆子、木香丁香、水龙脑、史君子、缩砂花儿、官桂花儿、白术人参、橄榄花儿； 4.蜜饯——雕花蜜煎一行：雕花梅球儿、红消花、雕花笋、蜜冬瓜鱼儿、雕花红团花、木瓜大段花、雕花金橘、青梅荷叶儿、雕花姜、蜜笋花儿、雕花枨子、木瓜方花儿； 5.酸咸小吃——砌香咸酸一行：香药木瓜、椒梅、香药藤花、砌香樱桃、紫苏柰香、砌香萱花柳儿、砌香葡萄、甘草花儿、丝梅、梅肉饼儿、水红姜、杂丝梅饼儿； 6.腊味与腌制品——脯腊一行：肉线条子、皂角铤子、云梦羓儿、鰕腊、肉腊、奶房、旋鲊、金山咸豉、酒醋肉、肉瓜齑；7、拼盘——垂手八盘子：拣蜂儿、番蒲萄、香莲事件念珠、巴榄子、大金橘、新椰子、象牙板、小橄榄、榆柑子 以上仅仅属于宴席上的“看菜”，只看不吃，主要是烘托氛围。大概相当于《命运交响曲》中一开始的铛铛铛，或者是李白《蜀道难》开篇的：噫吁嚱，危乎高哉！ 之后是歇坐，歇坐相当于宴席前冷盘。 又上菜品六轮，每轮约十一行，总共是六十六行果品。 现在我们去餐馆点菜，总是先点冷盘再点热菜，这个讲究的习惯就始自宋朝。 接下去才开始开始正餐，洗完手再上桌，就叫再坐： 下酒十五盏：（30种） 第一盏：花炊鹌子、荔枝白腰子； 第二盏：奶房签、三脆羹； 第三盏：羊舌签、萌芽肚眩； 第四盏：肫掌签、鹌子羹； 第五盏：肚胘脍、鸳鸯炸肚； 第六盏：沙鱼脍、炒沙鱼衬汤； 第七盏：鳝鱼炒鲎、鹅肫掌汤齑； 第八盏：螃蟹酿橙、奶房玉蕊羹； 第九盏：鲜虾蹄子脍、南炒鳝； 第十盏：洗手蟹、鯚鱼（即鳜鱼）假蛤蜊； 第十一盏：五珍脍、螃蟹清羹； 第十二盏：鹌子水晶脍、猪肚假江瑶； 第十三盏：虾枨脍、虾鱼汤齑； 第十四盏：水母脍、二色茧儿羹； 第十五盏：蛤蜊生、血粉羹； “盏”是“盘盏”的简称，盏有脚，盘没有。一盏就是一轮，两道菜（大多以一干一湿的形式出现）。 这张菜单有几个特点，相比北宋，南宋的水产特别是海鲜开始登堂入室，在张俊的菜单，已经形成了压倒性优势。 “签”菜不要以为串串烧，签，不是牙签的意思，签菜原是北宋宫廷名膳之一，取《博雅》中记载，“签，篙笼也”，基本类似今天的油炸春卷。先是用一张皮子裹上切碎的馅料，卷起成圆筒状，一般先经煮熟或蒸熟，再炸油炸的香脆，做外皮的可以是羊白肠、羊网油、猪网油，也可以是薄面皮、豆腐衣等。奶房签是奶酪加羊肉做馅儿，以油网包裹，炸熟后切片。 今天日本的寿司，就来源于中国的签食。 菜单里面，羹不少，在张府招待高宗的48味菜肴中，羹汤就有13品，比重高达四分之一。 羹在宋代宫廷宴席上已是不可缺少的菜肴，宋代皇帝的寿节(生日)宴会就有肚羹、缕肉羹、索粉羹等上台面。赵构本人也很喜欢羹。 据《武林旧事》记载，南宋淳熙六年（公元1179年）三月十五日，太上皇赵构登御舟闲游西湖，命内侍买湖中龟鱼放生，宣唤中有一卖鱼羹的妇人叫宋五嫂，在西湖边以卖鱼羹为生。赵构吃了她做的鱼羹，十分赞赏，并念其年老，赐于金银绢匹。从此，声誉鹊起，富家巨室争相购食，宋嫂鱼羹也就成了驰誉京城的名肴。 今天杭州楼外楼的“宋嫂鱼羹”是名菜，选用鳜鱼。 每一次去楼外楼，宋嫂鱼羹我必点，最后的胡椒粉，我觉得是灵魂。 第八盏螃蟹酿橙，又名蟹酿橙，南宋《山家清供》记载了蟹酿橙的食谱：橙用黄熟大者截顶，剜去穰，留少液，以蟹膏肉实其内，仍以带枝顶覆之，入小甑，用酒醋水蒸熟，用醋盐供食，香而鲜，使人有新酒、菊花、香橙、螃蟹之兴。 2022年10月，我去杭帮菜博物馆，有幸吃到了皇帝同款，正当季，酸甜可口，味道不错,据说上过G20国宴。
杭帮菜博物馆展示的皇帝同款/严格摄 再回到宋高宗的饭局。 还有餐间美食： 插食：炒白腰子、炙肚胘、炙鹌子脯、润鸡、润兔、炙炊饼、炙炊饼脔骨 插食不是穿插上菜，其实是经过装饰的食物。食物怎么装饰？宋朝人有两种方法，一种方法是直接在食物上面插花、插彩旗，还有一种方法是用竹子或者铁丝扎成某种造型，把食物挂上去。 张俊上的插食，可以比照圣诞树上挂礼物去想象。 还有厨师特别推荐： 厨劝酒十味：江鳐炸肚、江鳐生、蝤蛑签、姜醋生螺、香螺炸肚、姜醋假公权、煨牡蛎、特蛎炸肚、假公权炸肚、蟑蚷炸肚 这个厨师特别推荐的蝤蛑签，以前我也不知蝤蛑是啥玩意，有一次去温州，当地主人正告，今天中午吃蝤蛑，很贵的。意思我享受了VIP,上来一看，原来是青蟹。 蝤蛑签是宋代宫廷御馔，非常奢侈浪费。据南宋《玉食批》记载：“以蝤蛑为签，为馄饨、为橙瓮，止取两螯。余悉弃之地，谓非贵人食。有取之，则曰：'若辈真狗子也噫！’”。 还有餐后小吃，总计一百八十余道菜品，尚不含酒水。 注意了，以上仅供宋高宗一人享用。 当天，宋高宗带了秦桧、秦熺、杨存中等亲贵大臣上千人。张俊按照等级高低予以款待，一共分为5等。 其中，规格最高的是秦桧，有烧羊一口、滴粥、烧饼、食十味、大碗百味羹、糕儿盘劝等，以及酒三十瓶；规格最低的随从人员，却只有食三味、酒一瓶。 变态的饭局背后是南宋杭州变态的繁华。 宋《梦梁录卷十六·分茶酒店》记载：“杭州人烟稠密，城内外不下数十万户，百十万口，每日街市食米，除府第、官舍、宅舍、富室，及诸司有该俸人外，细民所食，每日城内外不下一二千余石，皆需之铺家。市食点心，四时皆有，任便索唤，不误主顾。杭城内外，肉铺不知其几，皆装饰肉案，动器新丽。每日各铺悬挂成边猪，不下十余边。如冬年两节，各铺日卖数十边。案前操刀者五七人，主顾从便索唤切。且如猪肉名件，或细抹落索儿精、钝刀丁头肉、条撺精、窜燥子肉、烧猪煎肝肉、膂肉、蔗肉。骨头亦有数名件，曰双条骨、三层骨、浮筋骨、脊龈骨、球杖骨、苏骨、寸金骨、棒子、蹄子、脑头大骨等。城内外鲞铺，不下一二百余家，皆就此上行合摭。鱼鲞名件具载于后：郎君鲞、石首鲞、望春、春皮、片鳓、鳓鲞、鳘鲞、鲞、鳗条弯鲞、带鲞、短鲞、黄鱼鲞、鲠鱼鲞、鲞、老鸦鱼鲞、海里羊。更有海味，如酒江瑶、酒香螺、酒蛎、酒龟脚、瓦螺头、酒垅子、酒鲞、酱蛎、锁官、小丁头鱼、紫鱼、鱼膘、蚶子、鲭子、子、海水团、望潮卤虾、鲚鲞、红鱼、明脯、干、比目、蛤蜊、酱蜜丁、车螯、江、蚕、鳔肠等类。铺中亦兼卖大鱼、鲟鱼、银鱼、饭、蟹、淮鱼干、蟛、盐鸭子、煎鸭子、煎鲚鱼、冻耍鱼、冻鱼、冻鲞、炙、炙鱼、粉鳅、炙鳗、蒸鱼、炒白虾。又有盘街叫卖，以便小街狭巷主顾，尤为快便耳。” 服务同样变态。 张俊请客，一定有“四司六局”提供服务。“四司六局”作为宋代最专业的，可以“承办酒席”的机构，其基本属性就是为权贵而服务。比如，官府每年举办隆重的筵席时，这个机构中的工作人员，就会各司其职忙前忙后。旗下设有帐设司、茶酒司、厨司、台盘司；以及果子局、蜜煎局、菜蔬局；还有油烛局、香药局和排办局。比如，帐设司专门掌管各种陈设；茶酒司肯定是负责茶、汤、热酒的部门，同时还兼具安排座次，迎送等服务项目。“厨司”顾名思义专门掌管烹饪；台盘司负责传送杯盏碗碟；果子局、蜜煎局、菜蔬局，主要负责水果、蜜食以及蔬菜的供应。油烛、香药、排办“三局”，负责掌管灯烛、香料以及宴席之后的保洁工作。 这和现在乡村饭局厨师自带锅碗瓢盆桌椅板凳山珍海味，如出一辙。主人只要出钱即可。 当然，皇帝也要有所表示。 《宋史·张俊传》中有记载：“（绍兴）二十一年冬，帝幸其第，拜太师，以其侄清海军承宣使子盖为安德军节度使，其他子弟迁秩者十三人。”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宋人周煇所撰的《清波杂志》卷五记载了一则故事： 赵构驾幸张俊家中，已经过了中午了，还没有离去的意思。张俊便再三央请跟随而来的宦官，叫他们务必劝皇上早早起驾回宫。赵构走后，家人不解其意。张俊说：“万岁爷驾幸臣子的私宅，是做臣子的莫大荣幸啊，我当然希望皇上多盘桓些时间了。可是，上一次万岁爷驾幸秦太师府第时，未到晡时便离去了。”家人们这才明白，他是怕皇帝在他们家待的时间超过了晡时而遭到太师秦桧之忌。 一个专制君权，已足以使人谈虎色变了，又附加了一个熏天相权。 夹处于君权与相权之间的张俊，战战兢兢罢了。 现在很多人很膜拜宋代，都说最想穿越的时代是宋代，让你穿越回去，当岳飞，做张俊，你干吗？ 《宋史》对于张俊的评价：南渡诸将以张、韩、刘、岳并称，而俊为之冠。然夷考其行事，则有不然者。俊受心膂爪牙之寄，其平苗、刘，虽有勤王之绩，然既不能守越，又弃四明，负亦不少。矧其附桧主和，谋杀岳飞，保全富贵，取媚人主，其负戾又如何哉？ 保全富贵，取媚人主，张俊请皇帝吃的这顿饭，当得起这八个字。 取媚人主自然无所不用其极，越夸张，越变态，效果越好。 高宗和张俊都明白，这顿饭只是形式而已。 张俊用夸张和变态的形式主义向高宗输诚，高宗也用到臣子家赴宴的形式检测了臣子的忠诚度。 在这顿饭871年后，我在杭州博物馆看了一个展：“行在山水间——南宋视野下的杭州临安城”，里面有一石狮子，他看了我，我也看了他。
清河郡王府的石狮子/严格摄 当年，他在张俊清河王府门口，肯定看见过来赴宴的宋高宗、秦桧，当然还有主人张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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