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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故事:开往地狱的列车

 翔山 2023-01-29 发布于山西

一绝密使命

龙泉镇‍‌‍​‍‌‍‌‍​‍​‍‌‍​‍‌‍​‍​‍‌‍​‍‌​‍​‍​‍‌‍​‍​‍​‍‌‍‌‍‌‍‌‍​‍‌‍​‍​​‍​‍​‍​‍​‍​‍​‍‌‍​‍‌‍​‍‌‍‌‍‌‍​。 一个地处黑龙江、吉林两省交界的十字枢纽的重镇​‍‌‍​‍‌‍‌‍​‍​‍‌‍​‍‌‍​‍​‍‌‍​‍‌​‍​‍​‍‌‍​‍​‍​‍‌‍‌‍‌‍‌‍​‍‌‍​‍​​‍​‍​‍​‍​‍​‍​‍‌‍​‍‌‍​‍‌‍‌‍‌‍​。

一九四三年七月的一个下午,一前两后三辆摩托车在前面开路,引领着一辆插挂膏药旗的黑色“福特”牌汽车,疯狂地按着喇叭,挟风掣电般地驰过龙泉镇正大街,接着一个急转弯,速度不减地开进一所大院​‍‌‍​‍‌‍‌‍​‍​‍‌‍​‍‌‍​‍​‍‌‍​‍‌​‍​‍​‍‌‍​‍​‍​‍‌‍‌‍‌‍‌‍​‍‌‍​‍​​‍​‍​‍​‍​‍​‍​‍‌‍​‍‌‍​‍‌‍‌‍‌‍​。

这是一个青石结构的院落,院门前站着两名荷枪的门岗,高高的院墙架着双层电网,四个形同怪兽的岗楼踞于院墙四角,枪管从黑森森的枪眼探出来。 一座很扎眼的灰色小楼露出狰狞的面孔,使人感到恐惧。 这里便是日本驻龙泉镇的重要军事机构,赫赫有名的日本警备队。

汽车停下来。 警备队队长山田明夫拖着臃肿的身躯从迎接的队列中走出来,“啪”地打个立正,然后毕恭毕敬地去开车门。 车里的人却抢先跳下车来,没等他看清对方的面孔,两记耳光已狠狠掴在他的脸上。 山田明夫笔挺地站着,一动也不敢动。 那人并不说话,目不旁视,一手按着军刀一手提着公文包,径自走进楼去。

梅津武雄的突然到来,不能不给山田明夫平添一份恐慌。 几天来,畏惧、惶惑、烦躁的情绪时时袭扰着他,一想到军列事件那地裂天崩的场景,便使他心惊肉跳,如坐针毡。 两天前,梅津武雄打电话来,骂他是饭桶,给天皇丢尽了脸面,话筒里传出的斥骂声如雷轰顶。 他硬着头皮起誓要整饬好龙泉镇的局面,不让军列事件重演。 尽管他在铁路沿线增了兵,加了岗,采用了一切防范手段,可是昨天下午,吴家甸子站内还是发生了一起军列脱轨事故。 等他带着人马风风火火赶到现场时,摆在他眼前的是几节仰翻的车辆和十多具日军的尸体。 他一时痴在那里,军装都给汗水打湿了。 身为警备队长,山田明夫清楚地知道这次军列事件对他意味着什么。 他在现场留下一些人处理善后,让司机把他送回家去。

梅津武雄进屋后没有落座,把公文包往桌上一丢,一手按着军刀,一手托着下巴,在房间里来回踱着,面色铁青。 屋里人吓得大气不敢喘。 谁不明白,这是梅津武雄在杀人之前所特有的神态。 这个骄横无忌的关东军少佐,只要稍不顺心,就要大开杀戒。 他不但随心所欲地杀戮无辜的中国人,就连东瀛列岛来的同胞有的也成了他的刀下之鬼。 一次,两个传令兵途中遭到抗联伏击,一个当场毙命,文件被劫,另一个弃车而逃,钻进路旁的高粱地,算是捡回一条命。 听到报告后,梅津武雄兽性大发,他叫人把那个士兵剥光上衣,绑在拴狗的木桩上,用军刀劐开士兵的肚子,在一串惨叫声中残忍地将那颗跳动着的心脏掏出来,放在盘子里,一刀一刀地切成片。 一个侍卫吓得当场背过气去,尿了裤子。 从此,梅津武雄便得了个“吃人魔王”的绰号,谁见了谁都胆战心寒。

望着梅津武雄骇人的神色,山田明夫预感到将要发生的一切,额头浸出一层冷汗。 只要那把砍掉无数人头的腰刀从刀鞘里抽出来,自己必定落个身首分家的结局。 岂料,梅津武雄攥着刀柄的手松开了,陡然敛去脸上的杀气,笑吟吟地来到山田明夫跟前,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山田君,你工作出现了失误,但司令官对你还是信任的。 考虑到你的处境,他再给你一次立功赎罪的机会。 我这次来龙泉镇,肩负宫本司令官的特殊使命,它不仅关系到我们大和民族的命运,也关系到你的前途……”说着转身来到桌前,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样东西,示意山田明夫去接。

山田明夫怎敢怠慢,忙走上前去双手接过,见是一个硬纸信封,“关东军司令部绝密文件”几个字赫然闯进眼帘。 他忙不迭地抽出里面的公函,看着看着嘴角不禁抽搐起来,惊恐的阴影笼罩在他的脸上。

“怎么样,山田队长,现在就看你的了。 望你好自为之,慎重行事,做到万无一失,否则……”话到这里,梅津武雄“刷”地掣出腰刀,猛力劈下,山田明夫的办公桌被削掉一个角。

位于龙泉镇南端的火车站,是一个较大规模的铁路枢纽,每天接发几十对列车。 站场宽敞壮观,铁道线纵横交织,密似蛛网。 调车机吞云吐雾,往来穿梭,编织着过往的各辆列车,一派繁忙景象。

早晨八点刚过,站长尚庆海办理完交接班,点燃一支烟踱到窗前,不时地朝外瞭望,好像在寻找什么。 就在这时,从下行到发线那边传来沉闷的汽笛声,2537次列车进站了。 他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拿起双色信号旗,走出运转室。

进站的火车鸣着汽笛,泰山压顶般扑来,撼得大地直抖。 尚庆海眼不眨地盯着机车车窗。 就在列车擦身而过的瞬间,一个类似馒头的东西从窗口飞出来,他眼快手捷,上前一把接住。 列车卷起的风浪险些将他掀倒。 他的目光在周围扫一圈,迅速掰开馒头,取出一个小纸卷来,又随即若无其事地将馒头送到嘴边,狠狠地咬了一口,然后朝车头方向挥了挥手。

“尚站长,您的电话! ”调度员桑永成从运转室的小窗里探出脑袋,朝这边喊​‍‌‍​‍‌‍‌‍​‍​‍‌‍​‍‌‍​‍​‍‌‍​‍‌​‍​‍​‍‌‍​‍​‍​‍‌‍‌‍‌‍‌‍​‍‌‍​‍​​‍​‍​‍​‍​‍​‍​‍‌‍​‍‌‍​‍‌‍‌‍‌‍​。 尚庆海扬起手旗向守车上的运转车长晃了几下,回到运转室去接电话。

“我是尚庆海……噢,是惠子,找我有事儿吗? ”

“你几天不来看我,就这么忙? ”话筒里传来山田惠子甜润的声音。

“是这样,惠子,这几天站里临时加开了两对车次,人手忙不过来,我只好代人顶班,总也抽不出时间,等有空再去看你。 ”

“哼,你们男人的心,真叫人摸不透,”惠子用一种不容推却的语气说,“不管你有没有时间,明天晚上可一定得来,我要和你单独说件事。 ”

尚庆海微微一怔,随即岔开了话题:“惠子,你爸爸身体好吧。 他公务忙,你可要多多照料他呀。 ”

惠子显得很不高兴:“这不用你管。 明天你必须来,我等你。 ”说完把电话撂了。

“我猜准是惠子小姐。 ”桑永成用脚尖拨动着转椅,笑嘻嘻地对尚庆海说,“尚站长,你真走运,人家三番五次打电话约你,说明她对你有那个意思。 你应该主动些,常往那儿跑跑,我要是你,早就先斩后奏了。 ”

尚庆海没理他,在自己的桌前坐下来,打开值班日志,在上面记着什么。 桑永成讨个没趣,把椅子转回原位,点着烟,懒洋洋地吸着。

这个桑永成外号桑小三,早年是吴家甸子站的扳道夫,由于他为人虚伪,善于钻营,深得上司的赏识,所以道岔没扳上几年,就坐到了调度台前的椅子上,成为指挥行车的关键人物。 此人年龄不过四十,看上去倒像五十开外的人。 矮矬的个头,核桃似的小脸儿上嵌着一对三角眼,左额角有一条紫褐色的刀疤,那是他跟一个叫杏花的女人鬼混时被其男人留下的标记。 这人有一大嗜好,就是搞女人,是龙泉镇下等妓院的常客。 他和老婆结婚十五年,一直没得子嗣。 他声称老婆有毛病,多次闹着要离婚。 可老丈人不答应,说你桑小三要这么干,得先递上三百块现大洋。 老丈人是镇上一家鞋厂的管家,有点家底儿,平时没少接济桑永成,所以老丈人一提到钱,他也就不吭气了。

“铃——”调度台上的闭路电话响了,桑永成扔掉烟头,按下控制键:“龙泉镇。 267正点,好嘞。 ”又按另一个,“龙泉镇。 什么,2514大约晚点一小时……”

听到这里,尚庆海扭过身子,冲着桑永成道:“怎么,又有情况? ”

桑永成阴阳怪气地说:“是啊,那些'土包子’真难对付,连警备队也拿他们没办法。 铁路这碗饭,不是那么好吃哟。 ”

尚庆海趁桑永成填写行车日志的当儿,悄悄将小纸卷展开,只见上面写道:

——近两天日军沿龙泉镇至吴家甸间加哨增岗,速查其因!

尚庆海猛然想起来,昨天山田告诉他接2537次,并没有说出细节,看来山田对此也一无所知。 机车上向他投来馒头的又是什么人? 几个问号在他脑海里交替出现,一时理不出头绪来。 一周前的一个下午,他和山田惠子去江边散步,无意中发现江桥上的日军哨兵比以往多了几倍。 听惠子说,她爸爸最近情绪反常,动不动就发脾气,也不知究竟为何。 看来今天得到的情报,与那天亲眼所见绝非巧合。 要弄清事情真相,看来得从惠子身上下手。 尚庆海机敏地观察一下周围的动静,见无人注意,旋即掏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支,用该纸条点燃了烟卷。

二午夜凶杀

山田明夫摇摇晃晃来到大岛和子家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 他在门前犹豫了一会儿,伸手按响了门铃。

“来啦——”随着一个女人的声音,门开了,身穿和服的大岛和子从里面迎出来,见是山田明夫,急忙把他让进屋去,殷勤地让座、献茶。 山田明夫并不看她,席地而坐,怔怔地盯着墙壁,不时地打着酒嗝。

“又喝多了吧,和你说多少次了,这样下去,身子要弄垮的。 来,先喝点茶。 ”大岛和子将杯子捧到山田明夫面前,就势偎在他身边。

山田明夫没有理会,仍木然呆坐。

“是不是累了,那你就先歇一会儿。 ”大岛和子说着,替山田明夫宽衣。

望着天花板沉吟了很久,山田明夫终于开口了:“和子,我有件事儿求你,你可得帮这个忙啊。 ”

大岛和子给闹愣了,转身伏在山田明夫怀里,娇嗔地说:“山田,是不是酒喝多了,净说胡话。 如果你真遇上合适的女人,我一定把你让给她……”

山田明夫急忙打断她:“这话你说哪儿去了。 和子,你哪知道我现在的苦衷。 这段时间没来看你,实在是公事太多。 实话告诉你,今天梅津少佐,就是关东军司令官的亲侄儿,亲自送一份绝密文件,说最近要从龙泉镇通过一趟非常重要的军列,它会影响整个华北的战局……和子,你想,目前我们前线吃紧,接二连三吃败仗,这一带抗联又神出鬼没,真的出现差错,我可要跟三本五十六去了​‍‌‍​‍‌‍‌‍​‍​‍‌‍​‍‌‍​‍​‍‌‍​‍‌​‍​‍​‍‌‍​‍​‍​‍‌‍‌‍‌‍‌‍​‍‌‍​‍​​‍​‍​‍​‍​‍​‍​‍‌‍​‍‌‍​‍‌‍‌‍‌‍​。 所以我思虑再三,决定让你跟第一批随军眷属返回日本国,就别再开那个饮食店了,一个人留在这里,会受他们欺侮的。 ”

“不不,我不走……”大岛和子急了。

山田明夫喟然长叹:“听我的话吧,和子,除非我们都死在满洲,不然迟早要回到东京去的。 ”

大岛和子伤心地说:“那是以后的事情,我不去想。 自从彦坂阵亡后,你没少关照我,我怎能撇下你一个人呢? ”,山田明夫轻抚着大岛和子的肩头:“不要这么说,彦坂君不幸战死,我很痛心,丢下你一个人太可怜了,我只不过做了一点儿我应该做的事。 ”

大岛和子猛然忘情地晃着山田明夫的肩膀:“山田,我们的命都不好,是该死的战争毁了我们各自的家庭。 事到如今,我们彼此还需要照顾,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

山田明夫张开手臂,把大岛和子紧紧搂在怀里,在她脸上狂吻起来。

窗外骤然刮起大风,紧接着霹雳声声,闪电道道,暴雨突兀而至。 雨点敲打着窗子,噼噼啪啪响个不停。 大岛和子从被窝里钻出来,走到窗前伸手去拉窗帘,却一下子惊呆了。 借着电光,她看到外面站着一个人,那人脸蒙得严严的,一双燃着欲火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 “呀——”她一声尖叫,瘫软在地。

山田明夫还没弄清那里发生了什么,猛听一声巨响,蒙面人已踢开窗户,跳将进来。

惊骇之中,山田明夫本能地去摸身边的手枪。 手刚要触到枪柄,蒙面人快步上前,用脚尖轻轻一挑,“嗖”地一下,手枪飞出窗外。

但山田明夫毕竟是一介武夫,即刻镇定下来,就地滚到桌前,“刷”地抽出军刀,举过头顶,摆出一副殊死相拼的架势。

蒙面人怒目喷火,没待山田明夫的刀劈下来,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将闪着寒光的匕首“噗”地一下刺进他的胸膛。 血,从那毛乎乎的胸口飞溅而出,染红了地板。 山田明夫朝蒙面人投去愤懑的一瞥,连哼都没哼出一声,就棉包一样栽倒在地。

再看大岛和子,雪白的躯体缩成一团,惊恐的眼睛盯着蒙面人手中滴血的匕首,嘴半张半闭,想喊又喊不出声来。 蒙面人并不说话,“嘿嘿”一声冷笑,将匕首扎在地板上,逼近魂不附体的大岛和子,突然分开她护在胸前的双手,接着,彪悍的身躯朝她压了下去……窗外,雨下得正急,漆黑的夜空将这里的一切吞没了……

大岛和子衣着凌乱,坐在警备队队长办公室的椅子上,抽抽嗒嗒地抹着眼泪。 梅津武雄刚刚派人把她找来。 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使梅津武雄大为光火,他亲自带人到现场做了勘察,除了找到杀死山田明夫的匕首外,再没发现别的线索。 他让大岛和子介绍事情的经过,可是她当时吓蒙了,只说一个蒙面人从窗户跳进来,先杀了山田明夫,之后又强奸了她。 至于蒙面人到底长得什么模样,她确实讲不清楚。

梅津武雄端坐在他那张宽大的漆木椅上,鄙夷的目光在大岛和子的脸上、身上划来划去,终于抑制不住胸中的怒气,呼地跳起来,吼道:“你们简直把大和民族的脸丢尽了! 嗯? 这是什么时期? 你们还做这种下贱事! 你说,你和山田到底是什么关系,强奸你的人又是谁? ! ”

大岛和子抬起脸,刚好撞见梅津武雄那凶狠的目光,吓得忙低下头,哽咽着说:“自从我丈夫死后,山田常到我那儿,在生活上没少帮助我。 后来,他就……我也是没法子呀。 至于那个人,他的脸蒙得严严实实的,我实在看不清他是谁呀……”

“无耻! ”警备队副队长河野武中把桌子拍得山响,用挖苦的口气说:“奸污你的人,显然是个抗联分子! 你和这种人私通,该当何罪! ”

河野武中四十多岁,行武出身,据说在军中比武还夺得过冠军,格斗、散打有两下子。 此人心高气傲,对副队长的职务早有不满,一直窥视队长的宝座。 山田明夫一命归天,他心里免不了幸灾乐祸,便把肚子里的积怨一股脑儿地发泻在大岛和子身上。

“哇——”大岛和子大哭起来。

梅津武雄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回去吧,有什么情况,随时来报告。 ”大岛和子起身走了。

对于山田明夫的死,梅津武雄并不怎么上心,可总觉得死的不是时候,因为重要军列通过的日期已经逼近。 至于届时军列能否平安无事地开过去,心里实在没底。 本来,他此次来龙泉镇,主要是看看铁路沿线的布防状况,好向司令官有个明确的交代,可没等板凳坐热,就发生了这宗棘手的案子。 梅津武雄用手“笃笃”敲着桌子,忽然想到什么,对河野武中说:“依你看,我们军列屡遭抗联破坏,那军列的时间和车次,车站上都有谁知道? ”

河野武中不假思索地说:“只有两个人。 ”

“谁? ”

“站长尚庆海和桑调度。 当然桑调度是我们可信赖的朋友……”

“我明白,”梅津武雄惴测着,“那么会不会是尚庆海……”

“很难说,我看此人不可靠。 ”河野武中的口气很肯定,“此人毕业于奉天铁道学院,放着'阔事’不干,偏偏跑到龙泉镇车站当站长,况且这一带抗联分子如此猖獗,是不是抗联派来的很难说,这是其一。 还有其二,就是他已是三十大几的人了,可至今仍未婚娶,还是单身汉,单凭这两点就够可疑的了。 据说,近来他和山田明夫的女儿惠子打得火热,这又是一个谜。 另外,还有一个人很值得研究,就是扳道夫孙良俊。 据我们观察,他有反满情绪,并和尚庆海交往甚密。 如果尚庆海是抗联的话,孙良俊至少也和抗联有关。 ”

梅津武雄不住地点头:“好,今后要密切监视他们的行动。 至于那个扳道岔的,不妨给他点儿颜色看看……对了,你认为山田的死与这趟军列有没有联系? ”

河野武中似有所悟:“当然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不过,我们还没有发现线索,手里没有足够的证据。 ”

“现在这么办,一、迅速查办杀死山田的凶手,尽快结案,给上边有个交代。 二、要加强铁路沿线的警卫防范,封锁一切有关军列的消息,在全镇内外放出我们的流动暗哨,对行迹可疑的人要严密控制起来,必要时统统杀掉​‍‌‍​‍‌‍‌‍​‍​‍‌‍​‍‌‍​‍​‍‌‍​‍‌​‍​‍​‍‌‍​‍​‍​‍‌‍‌‍‌‍‌‍​‍‌‍​‍​​‍​‍​‍​‍​‍​‍​‍‌‍​‍‌‍​‍‌‍‌‍‌‍​。 宁可错杀也决不放过! ”梅津武雄斩钉截铁地说。

山田明夫被一个蒙面人杀死的消息,尚庆海是从别人那里听说的,欣喜之余,也生出一丝惋惜之情,因为想从山田惠子身上得到有关军列的消息彻底无望了。 转念一想,既然事儿已经出了,没有补救的可能,还需从长计议,通过其他渠道寻找机会。 下了白班后,尚庆海径直来到了山田明夫家。

这是一间阔绰别致、典型日本风格的房屋。 室内摆设整洁,纤尘不染,正墙上挂着山田明夫的遗像,上面悬着一幅黑色挽帐,一张小桌上立着山田明夫的灵位牌和两支即将燃尽的蜡烛,氛围哀婉肃穆。 山田惠子身穿孝服,那张因悲恸而憔悴的脸上挂满泪痕。 见尚庆海进来,她微微点下头,指了指椅子,示意他坐下。

尚庆海脸色严峻,缓步走上前去,将一朵白色绢花轻放在山田明夫的灵位牌前,又朝山田明夫的遗像鞠了三个躬,默立片刻,走到饮泣的山田惠子面前,轻声安慰道:“惠子,令尊罹难,我的心情非常沉重。 不过,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自制,千万保重身体。 ”

山田惠子双手掩面,悲戚的感情不能自已:“真没想到,父亲死得这样惨。 ”

“惠子,别伤心了,我想警备队一定能抓住凶手,替你报仇。 ”尚庆海说着,递给她一块手帕。 “上哪儿去抓呀,破坏军列的案犯一个都没逮着,要抓到凶手,那不等于大海里捞针……”惠子哀怨地说。

“瞧你说的,哪有绝对难办的事情。 这个人如此胆大妄为,置王法于不顾,皇军是决不会放过他的。 对了,惠子,这下可不用为回国的事儿担心了。 ”

“那只剩我一个人可怎么办哪? ”

尚庆海扶住山田惠子的肩胛,亲昵地说:“你可别忘了,还有我呢。 ”。

山田惠子得到极大的慰藉。

夜,万籁俱寂,整个大地沉浸在无边的夜色之中,晚风揉搓着黑黝黝的林子,发出沙沙的低吟,如一位孤独的行者,倾述着冗赘的心事。 迷蒙的暗影中,一座破败的山神庙里泛着微弱的烛光,供桌前坐着两个人,正在喁喁低语。 他们是尚庆海和北山抗联政委王洪波。

尚庆海又续上一支烟,狠狠吸了一口:“老王,目前掌握的情况就这些,至于梅津武雄下一步要采取什么行动,现在还一无所知。 山田明夫一死,看来我们不可能在惠子身上得到有价值的线索了。 ”

“嗯。 ”王洪波点点头,“梅津这家伙单单在这时候来,显然是为了组织这趟军列,这一点可以肯定。 为了防备苏联的进攻,这一带向来是日军屯集重兵的地方,只是军列确切的通过日期和车次……”

“是啊,日期一天天逼近,可现在还不见一点眉目,我也很着急。 ”

王洪波说:“过去日寇军列多次遭受我们打击,使警备队最为头疼的就是老鹰嘴、吴家甸子和龙泉镇这几个关键地段。 这几个地方地形复杂险峻,容易下手……不过,这次情形就不同了,他们沿线加强了防范,铁道线上昼夜都有日军巡逻,凭借以往的经验未必能取得成功。 所以,这次我们要改变作战方式,按初步拟定的方案办,行动时因势利导……”他顿了顿,“在这之前,你要和惠子保持接触,说不定她能为我们提供有用的东西。 ”

尚庆海苦笑一下,似有难言之隐。

“庆海,接触这个日本女人,是组织上交给你的任务,这可不能含糊……对了,那个'黑虎’怎么样? ”

“恨鬼子,有民族正义感。 ”

“这样就好。 你要设法接近他,试探着争取他,说不定他还能为我们做些工作。 他以前的老账我们不去翻它,眼下是冲着抗战这个大目标。 ”

“山田太郞也这么讲,他们日本人参加反战同盟,有的就是靠在事实面前争取过来的。 ”

王洪波站起身来,一边走一边说:“日本反战同盟能跳出狭隘的民族主义圈子,实在难能可贵。 山田这样支持我们,你要注意保护他,警备队要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会随时对他下毒手的。 ”

尚庆海瞄着王洪波:“我想把这次军列搞掉之后,带他一起撤,你看怎样? ”

“完全可以。 这样吧,我再派个人来,暗中协助他的工作。 ”

“好。 ”尚庆海赞同说。

“突突突……”一阵摩托车的引擎声从远处传来。 尚庆海急忙吹灭蜡烛,二人轻声走出门去。

三虎落平阳

八月的骄阳像个大火球,肆无忌惮地挥霍着能量,枕木被烤得滋滋冒油。 本来就无遮无拦的货场,在正午的阳光下,更是暑气熏蒸。

这时,龙泉镇机关区火车司机刘大力和郑二傻、小盼儿两个伙计正从终点线方向斜穿过来。 三人的脸上涂着一层煤灰,样子滑稽且狼狈。 他们刚刚返乘回来​‍‌‍​‍‌‍‌‍​‍​‍‌‍​‍‌‍​‍​‍‌‍​‍‌​‍​‍​‍‌‍​‍​‍​‍‌‍‌‍‌‍‌‍​‍‌‍​‍​​‍​‍​‍​‍​‍​‍​‍‌‍​‍‌‍​‍‌‍‌‍‌‍​。

库房货位前,停着一节敞车,几个脚夫掮着货包正往车下卸货,个个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其中一个看上去五十多岁、身体干瘦的小老头扛着货包,在跳板上吃力地挪着步子。 许是货包太重了,跳板给压得吱吱响,他的腿在不停地颤抖,最后终于失去重心,连人带包一起滚到跳板下。

一个身穿短袖汗衫、镶着满口金牙的监工见此情形,恶狼似的扑过来,张口就骂:“老不死的,活没干完就放挺了,妈拉个巴子,滚起来,老子没工夫和你蹭牙! ”说罢挥鞭就打。

监工举在空中的鞭子刚要抡下来,手腕猛地被一只大手钳住,捏得他直咧嘴。 刚想发作,见眼前站着的是一脸怒气的刘大力,一下子蔫了下来。

“你要是把他打死了,他还能给皇军干活吗? 何必发这么大火儿! 这节车,我们哥儿几个包了。 ”刘大力说着甩掉肩上的“油包”,朝几个弟兄挥了挥手,率先纵步跳上车去,帮着往下卸货。

百十斤重的货包,在刘大力肩上好像一只米糠枕头。 只见他来回搬运,脚步生风,毫不吃力。 不大工夫,车厢里的货卸完了。 刘大力抹了把脸上的汗,冲着看得直愣神儿的监工喊:“喂,伙计,还傻愣着干啥,快到上司那讨酒钱去吧! ”说完把“油包”往肩上一搭,走了。

提着三只“猪腰子”饭盒走在前头的小盼儿转回身来,笑着对刘大力说:“师傅,你说怪不,那小子对搬运工真邪乎,可见到你,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当时就怵了。 ”

郑二傻接过话茬:“他知道咱师傅专打抱不平,还敢不服! ”

刘大力板起脸,白了他俩一眼:“这一套……好了,你俩也累了,走,喝两盅去,今天我请客。 ”

三个人走出车站,来到街上的一家小酒馆,拣了合适的位置坐下。 刘大力叫了几样菜,一壶酒。

酒还没喝几口,小盼儿忽然说:“师傅,快接着那段儿讲呀,到底打死多少鬼子? 别让人听得云山雾罩心里直痒痒。 ”

刘大力放下酒盅,眼神在四周走了一遍,厉声道:“这里是啥地方,还扯这些……”跑堂的添菜来了。

“师傅,你看,他们怎么来了? ”

刘大力顺着郑二傻手指的方向,看到了夹在人群当中的尚庆海和跟在后面的桑永成。

同在两条线上挣生活,刘大力没少跟尚庆海打交道,但只是业务关系而已。 说实在的,刘大力从没把尚庆海放在眼里,认为他不过是啃了几年洋书本的白面书生,虽说当个站长,不还在日本人的眼皮底下干事儿,舔人家的盘底儿,没有男人的骨气,心里骂他三孙子。 至于尚庆海和山田惠子的传闻,刘大力更是不屑一听。 这时见到尚庆海,他打心眼儿里烦,酒也不想喝了。

小盼儿并未察觉到刘大力神态的变化,边吃边说:“前天我上街买东西,也看见了他们两个。 不过桑永成总是跟在后面,像有意躲着尚站长。 ”

“噢? ”刘大力双眉紧蹙,似有所思,猜疑的目光反复打量着桑永成的背影。

几天来,尚庆海已察觉到有人盯梢,他知道这是警备队的旨意。 为了不过早地暴露身份,给人留下蛛丝马迹,他平时很少出门。 此刻,尚庆海明知道桑永成跟在后面,还是装出无事的样子。

尚庆海来到一个烟摊前,买了包香烟,然后侧过身,有意朝后面瞄了一眼。 就在桑永成慌忙躲避的时候,尚庆海快步拐进一个胡同,向山田洋行走去。

山田洋行是一个叫山田太郎的日本人开办的。 他今年三十四岁,毕业于东京大学。 由于他痛恨战争,同情惨遭战火涂炭的民众,愤然撕毁政府下发的入伍通知书,几经周折,从横滨乘船来到上海,之后又辗转到东北,在龙泉镇开了这宗买卖。 来中国几年,他亲眼目睹了日本军国主义侵略扩张的强盗行径。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结识了尚庆海,颇有相见恨晚之感。 尚庆海的言行影响着这位具有良知的日本商人。 慢慢地他接受了新的进步思想,被尚庆海和王洪波他们争取过来,名义是洋行老板,实际上是抗联组织的秘密联络员。 以往那些有关军列的情报,都是他亲手送出去的。 因为他是日本人,警备队对他从不怀疑,所以,在这里碰头联络,再安全不过了。

此刻,山田太郎正在挪动一节柜台。 他袖口高高挽着,满脸是汗,见尚庆海走进来,忙从里面迎出来。 尚庆海递过一个眼色,山田会意,径直把他引进自己的卧室。

隔着窗子,尚庆海指着桑永成小声说:“山田,你看,这家伙又来盯我的梢了。 以后我们尽量少接触,必须见面的话,要转移接头地点,就在山神庙,时间不变。 ”

“这家伙不过是警备队的一条狗。 哼,他敢把我山田怎样! ”山田忿忿地说,伸手关上风窗。

尚庆海坐到椅子上,点上一支烟:“山田,现在情况很复杂,山田明夫被杀,这对我们极为不利,可以说,这一刀把山田惠子这条线索彻底割断了。 是情杀,是仇杀,我们不去考虑,问题是以后谁能向我们提供这方面的情况? ”

山田太郎思忖着,忽然眼睛一亮:“哎,我倒想起一个人来,我们能不能在他身上做做文章。 ”

“谁? ”

“警备队的高桥一夫​‍‌‍​‍‌‍‌‍​‍​‍‌‍​‍‌‍​‍​‍‌‍​‍‌​‍​‍​‍‌‍​‍​‍​‍‌‍‌‍‌‍‌‍​‍‌‍​‍​​‍​‍​‍​‍​‍​‍​‍‌‍​‍‌‍​‍‌‍‌‍‌‍​。 ”

尚庆海不解:“这个人听说过。 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他能帮你什么忙? ”

山田太郎说:“高桥是我在东京念中学时的同学,只是这家伙性情暴戾,而且军国主义思想严重,所以我不愿意和他来往。 现在山田明夫已死,我想梅津武雄会提拔他当警备队的副队长。 我不妨和他套套关系,也许从他嘴里能掏出军列的情报来。 ”

尚庆海将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沉吟地:“既然这样,就只好请你与他周旋一番。 那家伙凶恶狡诈,你可千万要当心。 ”

山田太郎笑了:“你就放心吧,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我是个反战分子。 ”

尚庆海也笑了:“你呀,真是大和民族的叛逆! ”

“对了,”山田太郎接着说,“最近我搞了两箱西药,你要想办法尽快送到山里去。 ”尚庆海点点头:“但一定要更加隐蔽。 万一出现差错,我们整个计划就全砸了。 ”

“放心,我会办妥的。 ”山田太郎认真地说。

扳道夫孙良俊是被两个日本宪兵押解到警备队来的。 刚一走进院门,就看到一条凶恶的狼狗正在扑咬着一个人。 那人在地上翻滚着,发出阵阵凄厉的惨叫。 不远处,几条狼狗也在张牙舞爪,跟着撕心裂肺地嗥叫着,令人毛骨悚然。

这时高桥一夫从屋子里走出来。 他今天穿着很考究,上身是白衬衫,扎一条黑色的领结,下身是银灰色的背带西服裤,脚上的黑皮鞋光可鉴人,显得斯文儒雅,但鼻梁上架着的金丝眼镜,却掩饰不住躲在后面的歹毒狡诈的眼神。 他慢步走下台阶,冲着狼狗吆喝一声,顷刻间嗥叫声煞止。

高桥一夫来到孙良俊面前,扶了扶眼镜,阴阳怪气地说:“老孙头,你大大的辛苦了,我今天要好好款待你。 ”

孙良俊心里明白,这家伙是在演戏,到这里来的人还能有好果子吃? 那个躺在地上的人不是给款待过了吗,看来今天是躲不过这一关了。 他冲着高桥一夫点了下头,假装糊涂地说:“队长,您叫我到这儿来,到底啥事儿? ”

高桥一夫双手抱膀,围着孙良俊转了一圈儿,站定,突然板起面孔:“别装糊涂啦,老孙头,这几天你都干了些什么……你的,给山上通风报信,以为我不知道。 ”

“哎呀,队长,您可不能开这种玩笑。 我跟他们井水不犯河水,要不信,我敢用脑袋担保。 ”

高桥一夫冷冷地一笑:“别在我面前装疯卖傻,难道炸皇军的军列事先你一点儿也不知道? 吴家甸子、老鹰嘴……那些地方出了几回事了? 这些情报反日分子怎么会得到,你说! ”

孙良俊打诨说:“我的队长啊,您这不是冤枉好人吗? ! 我哪有那般本事给抗联通风报信。 我天天不离扳道楼,只会扳道岔,除非孙猴子使法术,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

“你的看见没有? ”高桥一夫指着眼前的场面,威胁说,“撒谎统统地狼狗吃掉。 还有谁跟你一起干的,统统如实讲来! ”他从裤兜里拽出一沓钞票,在孙良俊眼前晃着,“钞票大大地给。 ”

“哎呀,发财大大的,”孙良俊盯着钞票,现出贪婪的神情,“可惜我没这个福气呀! 队长,您想想,我老孙头自打十七岁就在车站上扳道岔,除了这个,别的一窍不通啊! ”

“哼,老孙头,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休怪我高桥不客气了。 ”挥手打了个响指,几条狼狗飞蹿过来,疯狂地扑向孙良俊。

孙良俊毫无惧色,理直气壮地说:“高桥队长,我孙良俊从没干过犯法的事儿,对皇军一直忠心耿耿。 那回要不是我发现铁道上的'铁鞋’,那趟货车不就翻个儿了吗! 你疑神疑鬼,错把好人当坏人,往下谁还会给你们好好干活? ! ”

高桥一夫火了,声嘶力竭地吼着,唆使狼狗扑咬孙良俊。

孙良俊的裤子被狼狗撕破了,接着“滋”地一声,腿肚子上的一块肉给生生扯了下来,鲜血淋漓。

高桥一夫大叫:“老孙头,你说不说! ”

孙良俊针锋相对:“我没干坏事,你叫我说啥! ”

“死啦死啦的! ”

“慢,”梅津武雄突然出现了,对高桥一夫呵斥道,“孙良俊是个大好人,你怎么这样对待他,快给我住手! ”

“哈依! ”高桥一夫转过身去,冲着几个士兵把手一挥,他们赶忙上前把狗牵走了。 梅津武雄走到孙良俊跟前,满脸堆笑,彬彬有礼地说:“孙师傅,你受惊了,实在对不起,这完全是误会呀。 这样吧,我们给你买点儿药,再养息几天,你看行吧? ”

孙良俊说:“钱,我的不要,我不干了! ”

梅津武雄微微一怔:“孙师傅,不要往心里去嘛。 今天我们知道你是大大的好人啦,往后好好干,我们是不会亏待你的! ”

见这伙人收场了,孙良俊便来个顺水推舟:“嗯,要是这么说,我老孙头心里还痛快些。 得,往后太君有用着我的时候,尽管吩咐,我一定效力! ”

梅津武雄听了哈哈大笑:“哟西! 哟西! 没想到老人家这么爽快! ”然后冲着高桥一夫一语双关地说,“今后你要多多关照他。 快派人把老人家送回家去! ”

孙良俊家紧靠铁道,两间简陋破旧的土坯房。 孙良俊躺在炕上,大腿缠着绷带。 许是失血过多的缘故,他的脸显得格外苍白。

尚庆海刚刚进屋。 他在炕沿边上坐下来,仔细打量着孙良俊那张痛苦的脸,轻声问道:“老孙,伤得怎样? ”

孙良俊强打精神:“不碍事,就啃去一层皮。 ”说着要坐起来,被尚庆海一把按住:“别动,老老实实躺着……对了,他们为什么抓你? ”

“他们说我私通……”孙良俊瞥了妻子一眼,余话不说了。

孙妻不解孙良俊话里的意思,急着问:“私通谁呀,你倒是说句透亮话呀,还怕自己老婆知道咋的,叫人心里猜着不好受,往后……”边说边抹眼泪。

“去去去,老娘们儿家就知道抹眼泪,跟着掺和个啥劲儿! ”孙良俊不耐烦了。

“老嫂子,别难过,”尚庆海起身劝慰道,“孙大哥是大家公认的大好人,小鬼子不能把他怎么样,眼下治伤要紧。 ”

孙妻揉着眼睛走进灶间烧水去了。

尚庆海坐下来:“老孙,看来是我连累了你,今后你要多加小心。 ”

孙良俊摆摆手:“快别这么说。 小鬼子从不把咱们中国人当人待​‍‌‍​‍‌‍‌‍​‍​‍‌‍​‍‌‍​‍​‍‌‍​‍‌​‍​‍​‍‌‍​‍​‍​‍‌‍‌‍‌‍‌‍​‍‌‍​‍​​‍​‍​‍​‍​‍​‍​‍‌‍​‍‌‍​‍‌‍‌‍‌‍​。 老尚,往后有啥事儿我能干的,你只管吱声,我孙良俊就是掉脑袋也不含糊! ”

尚庆海紧紧握住孙良俊那双结满老茧的大手,心头一热,眼睛湿润了。

孙良俊顿时觉得周身血流加快,思绪万端,不由想起往事,泪水涌出眼眶。 他说:“早些年,我爹就在龙泉镇上修过铁路,后来因组织工人罢工,让白俄的大马刀砍死的。 现如今又来了日本鬼子,咱们中国人的命就这么苦! 就非得给人当牛做马? 老尚,掏心里话,从打我认识了你,总觉得以后的日子有了盼头儿。 ”

听了这番话,尚庆海深受感动:“孙师傅,一些迹象表明,你这次被叫到警备队遭此毒手,不是鬼子望风捕影。 这几天,桑永成很反常,经常暗中盯我的梢。 还有,今天我接到梅津武雄的请柬,约我晚上去来宾楼吃饭,不知他们葫芦里装的什么药……所以,我们今后要多加注意,尤其要提防桑永成。 天塌下来,我一个人顶着,可你跟我不一样,拉家带口的……

孙良俊呼啦坐起来,急了:“老尚,不要这么说,我孙良俊还能再活五十岁吗? ! ”

“嫂子,孙大哥他咋样了? ”随着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外面传来刘大力的大嗓门。 尚庆海急忙从兜里掏出一沓钱,塞到枕头底下。

刘大力、郑二傻、小盼儿先后走进屋来。

“噢,尚站长也在,真是巧了。 ”刘大力打完招呼,走到炕边,关切地问道,“老孙,鬼子为啥抓你? ”

孙良俊不便吐露实情,从另一个角度说:“唉,我哪儿知道,反正小日本儿拿咱不当人待,瞅谁不顺眼就收拾谁。 这几天我看桑永成总往警备队跑,我心里想没准谁又要倒霉了,没想到,真就摊到我头上了。 ”

“这个婊子养的,日他奶奶! ”刘大力破口大骂,牙锉得咯咯响。

这时小盼儿把手里的香烟打开,抽出两支,递给尚庆海和刘大力,又划火给他们点上。

尚庆海瞟了刘大力一眼,轻描淡写地说:“干吗发这么大火,动不动就骂娘。 ”

“骂是轻的,不宰了这个龟孙子就算便宜了他! ”

见刘大力火气上来了,孙良俊知道劝也没用,就说:“其实也没啥大不了的。 上个月,桑永成为派班的事儿张口就骂我,我顶了他几句,他还要动手打我,后来被大家伙拉开了。 呸,他仗着什么,还不是仗着拍警备队的马屁……”

“不对,”刘大力直言不讳,“他那是给河野打报告,谁私通抗联啦,谁有反满言论啦,谁消极怠工啦……放他娘的屁! ”

“哎呀,他大叔,快别说啦,”胆小怕事的孙妻在外屋听到刘大力在发火,忙进来调停,“这年头能混碗饭吃就不错了,别再招惹是非了。 ”

“我不怕! ”刘大力遏制不住胸中升腾的怒火,“你越怕他就越熊你! 要是手里有枪,我就把他们全突突了! ”

这话刚一说完,只见小丫忽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爹,我、我看见桑永成朝咱家这边来了,不知、不知要干啥? ”

“我去看看,他娘的,欺负到老子头上来了! ”刘大力转身就往外冲。

尚庆海担心事情闹大了,用力拽住刘大力的胳膊:“瞧你,又压不住火气不是。 '知耻者近乎勇’,这一点,我尚某佩服。 只是你揍了他一顿,又能顶啥? 到头来警备队会放过你? ! 还是应当想一个万全之策,来日方长嘛。 ”

刘大力一时愣住了,想了想,又看了看尚庆海,觉得他说得在理,内心深处对尚庆海产生了朦朦胧胧的变化。

见刘大力给劝住了,郑二傻说:“师傅,你消消气儿,我去看个究竟。 ”说完走出屋去。

四宴设鸿门

来宾楼坐落在龙泉镇的中心繁华区,也是全镇最豪华的酒家,尤以烹制山珍野味而闻名。 晚上七点,尚庆海赴约来到来宾楼三楼的包间。

梅津武雄和河野武中早已等在这里,见尚庆海进来,殷勤地将他让进一间雅座。 这里五光十色的灯光交织闪映,桌子上摆满了精美的菜肴,留声机里正在播放舒伯特的小夜曲。 所有这一切,都透露出主人的兴致和盛情。

梅津武雄将尚庆海让到座位上,高兴地说:“尚站长准时到来,敝人不胜荣幸。 今晚我们好好喝几杯,共同享受这美好的时刻。 ”边说边将三个杯子斟满酒,“来,尚站长,我先敬你一杯。 ”

尚庆海端起杯子,微笑着说:“梅津少佐真是太客气啦,恕我冒昧,这第一杯酒,我想与二位同饮。 ”

“好! ”梅津武雄应着端起杯子,三人同时饮尽。

“尚君真够爽快,用句我们日本的话来说,酒是检验朋友的一面镜子。 ”梅津武雄竖起拇指,表示赞赏。

河野武中讨好地说:“早就听说尚站长海量,今天你可要痛饮一番。 ”说着将一块凉拌鸡肉夹起,放在尚庆海的碟子里。

尚庆海满脸笑意:“梅津少佐、河野队长这么赏脸,我岂敢辜负这片盛情。 我们中国也有句话叫作'恭敬不如从命’! 来,我敬二位一杯。 ”说着依次将杯子斟满。

“尚站长一向是我们的朋友,从哪方面看,车站都给予我们工作很大的支持,梅津少佐没少夸你呀! ”河野武中大加恭维。

“哪里,哪里。 我只不过尽了一点儿微薄之力,作为站长,今后我还要仰仗太君们的关照喽! ”

梅津武雄哈哈大笑起来。 随着笑声,走进一个衣着华丽、浓妆艳抹的日本女人。 她步履款款,身姿婀娜,令人动情。

日本女人走到桌前,轻轻捧过酒壶,恭恭敬敬地给梅津武雄、河野武中斟完酒,转身对尚庆海嫣然一笑,又给他斟满,双手把杯子捧给尚庆海,娇滴滴地说:“来,尚站长,我敬你一杯! ”就势偎在他身边。

一股浓烈的香水气味钻进尚庆海的鼻孔,他感到一阵恶心,但并未流露出厌烦的神色,莞尔一笑,说声“谢谢”,礼貌地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干完这杯酒,尚庆海把杯子放下,弦外有音地说:“梅津少佐,怎么样,如果有一天我请您喝酒,您能像我这样开怀畅饮吗? ”

“很有意思,我佩服尚君的坦率。 ”梅津武雄不无深意地说,并用眼神示意日本女人继续给尚庆海倒酒。

“有道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嘛。 ”尚庆海又是杯中见底。

“哟西,哟西,这是日满亲善的象征,太有深情厚谊了! ”梅津武雄提议道,“来,再干一杯! ”

三只杯子碰在一起,发出悦耳的脆响。

缠绵的《支那之夜》熏风般拂来,令人迷醉。 梅津武雄解开西装扣子,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很不和谐地打着节拍,不无感慨地说:“是啊,支那之夜多么美呀,我看满洲之夜更美。 人的一生,有美酒女人相伴,就不枉活哟……”他手舞足蹈,得意忘形,发出淫荡的狂笑。 河野武中似乎受到某种熏染,亦是手舞足蹈,怪笑声声。

“啪! ”尚庆海手里的杯子突然掉到地上,接着他伏在桌子上,醉意蒙眬中,嘴里还不停地说:“来呀,干、干杯……”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哪。 尚君豪情痛饮,体现了大男人的风度。 这样吧,时间不早了,你也该歇息了。 ”梅津武雄的小眼晴朝着日本女人眯了眯,日本女人忙会意地站了起来,温柔地将尚庆海扶起,搀了出去。

穿过一条灯光幽暗的走廊,日本女人把尚庆海带到一间卧室,然后将他放倒在床上,走到梳妆镜前,解去首饰发钗,之后脱掉衣服,转身上床。

“嗯……”从另一个房间的窃听器里传来那个日本女人放荡的声音,“尚站长,尚站长,我就喜欢你这样的男人。 今晚让我做你的太太好吗? 你就要了我吧……”

此刻,梅津武雄和河野武中的耳朵几乎贴到窃听器上。 两人瞪着眼睛,敛住气息,急切地想听到尚庆海的声音。

“今晚,我要痛痛快快地做回女人。 尚君,你快来呀……”日本女人咯咯浪笑。 半晌,仍然没有尚庆海的动静。

“他怎么没有反应? ”梅津武雄显得不耐烦了,“难道真他妈的喝得不省人事了? ”

“不会吧,他的魂儿可能给佳子勾去了,”河野武中语气十分肯定,“佳子已经脱光了衣服钻进他怀里,他还能说什么呢? 再说,佳子在他杯子里放了那种药,他能熬住除非是个阉人。 ”

桌子上的罗马座钟不紧不慢地走着,已经零点了。 梅津武雄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又抻了个懒腰,显得疲惫不堪。

“啪! ”就在这时,窃听器里忽然传来一记清脆的巴掌声,紧接着是日本女人瘆人的尖叫。 梅津武雄不由打了个激灵,倦意全无,立刻明白了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个叫佳子的日本女人果然挨了尚庆海的打,嘤嘤哭着跳下床来,慌乱地去穿衣服。 尚庆海冲着日本女人喝道:“你给我滚出去! 告诉你,我是梅津少佐、河野队长的朋友,他们请我来吃酒我高兴,我岂能躲在这里干这种对不起他们的事。 ”伸手抓过床头柜上的花瓶,用力掷在地上,“砰”地一声摔了个粉碎。

“妈的,这种人太狡猾了。 ”梅津武雄按下窃听器的开关,像只泄了气的皮球,颓然坐在椅子上。

五复仇之夜

雨后的天空湛蓝如洗,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花香。 山田惠子今天看上去心情格外地好,喜悦的神色荡漾在那张姣好的脸上。 她身穿一件藕荷色连衣裙,脚上是一双乳白色的高跟鞋,亭亭玉立,楚楚动人。

今天是尚庆海休假的日子。 山田惠子特意赶早来到集上,买来一束鲜花,边走边用鼻子嗅着,脸颊不由飞起两朵红云。

山田惠子走到离尚庆海家不远处,突然,身穿笔挺军服、足登长筒马靴的河野武中从胡同里走出来,险些与她撞个满怀。 山田惠子一时愣住了。

“好漂亮的花呀,送给情人正合适。 ”河野武中阴阳怪气地说,伸手欲夺。

兴高采烈的神情在山田惠子脸上骤然消失,眼里流露出鄙夷的目光。 她忿忿地说:“请放尊重点,快走开! ”便欲从旁边夺路而走。

河野武中拦住去路,嬉皮笑脸地说:“你答应过我要和我谈谈。 今天我刚好有空儿,想好好陪陪你。 ”搂过山田惠子,强行非礼。

鲜花坠落在地上,旋即被河野武中的马靴踏碎。

山田惠子感觉受到了莫大的羞辱,气得面失血色,全忘了自己的身份。 她用力挣脱河野武中的怀抱,一挥手,扇了他一个嘴巴。

“好,打得好,这说明你对我有意思了。 你若不答应,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河野武中并不动怒,仍笑嘻嘻地纠缠​‍‌‍​‍‌‍‌‍​‍​‍‌‍​‍‌‍​‍​‍‌‍​‍‌​‍​‍​‍‌‍​‍​‍​‍‌‍‌‍‌‍‌‍​‍‌‍​‍​​‍​‍​‍​‍​‍​‍​‍‌‍​‍‌‍​‍‌‍‌‍‌‍​。

很多人站在远处看热闹,有的交头接耳说着什么。 山田惠子感到无地自容,扭头跑开了。

尚庆海刚把洗好的衣服搭在绳上,就听到楼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山田惠子气咻咻地撞进门来,一脸冰霜。

“你这是怎么啦,惠子? ”尚庆海感到惊愕。

山田惠子泪流满面,低头不语。

“到底出了什么事? ”尚庆海追问。

过了好半天,山田惠子才说:“还不是河野那家伙……刚才……他又来缠我……”

“他想怎么样? ”

“这几天他总跟着我,死乞白赖地向我、向我求婚。 ”山田惠子一下子捂住因气恼而涨红的脸。

“你答应他啦? ”

“我怎能搭理这号人呢,一个地地道道的无赖! ”

尚庆海听罢,忽然笑了起来:“惠子,你真简单得可以,依我看,你完全可以答应他。 ”

“你说什么? ”山田惠子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看你,来不来就当真了,”尚庆海解释说,“我的意思是你先假装答应他,但是,必须让他答应你几个条件,用这个办法拖住他……”

“什么条件? ”山田惠子更为惶惑。

尚庆海上前拉住山田惠子的手,微笑着看着她:“一、要他尽快抓住杀害你爸爸的凶手,替你报仇……”

“哎呀,这个条件提不提都一样。 他不想做也不行,上司要追他呀。 ”山田惠子急忙抢白。

“你别急嘛,等我把话说完。 现在河野不是接替你爸爸的职务了吗? 我想,保卫那趟军列的任务一定落在他头上。 你就这样对他讲,要他完成这个任务,作为第二个条件。

“如果军列到时安全通过,那又怎么样? ”

“两个条件都要兑现,少一个也不行。 ”

“要是凶手真的抓到了呢? ”

“那当然好了。 如果那样,我就带你远走高飞。 ”

“真的? ”山田惠子破涕为笑地站起来,双臂勾住尚庆海的脖子,在他额头甜甜地吻了一下。

尚庆海的脸上泛起一片红潮。 他轻轻拥着山田惠子,温和地说:“别想刚才的事了,今天我休息,我想陪你到江边玩玩,午后请你到银座吃西餐。 你看这个主意怎么样? ”

“你真好! ”山田惠子娇嗔地说。

碧波清澈的滨江是松花江派生出来的支流,从龙泉镇东南角斜过来,一路流光溢彩,逶迤向西。 自尚庆海认识了山田惠子以后,他们约会的时光大多是在江边度过的。 这里没有闹市的喧嚣,且两岸景色秀美,幽雅静谧,是情侣耳鬓厮磨的好去处。

此刻,尚庆海与山田惠子正走在街上。 他们有说有笑,一副开心的样子。 当二人走到通往江边的路口时,只见行人一哄而散,纷纷躲避,东西丢得满街都是。 尚庆海敛住话头,抬眼望去,只见高桥一夫牵着一条大狼狗,一路人吼狗叫,横冲直撞而来。 他不时唆使狼狗扑咬行人,摆在街旁的小摊被掀翻几个。 高桥一夫哈哈大笑,以此为乐。

刚刚返乘回来的刘大力师徒三人夹杂在人群里。 小盼儿看见高桥一夫过来了,急忙伏在刘大力的耳边小声说:“师傅,你看,就是他把我爹抓到警备队去的,可凶啦! ”

刘大力听罢,顿时怒目圆瞪,仇恨的眼神久久地盯着高桥一夫。

人们早已像躲避瘟疫一样远远地躲开,只有刘大力站在街心,一动不动,像一尊罗汉。 高桥一夫猛然止步,凶狠的目光在刘大力身上走了一遍。 少顷,他松开手里的绳索,狼狗箭一般扑向刘大力。

就在狼狗腾起前爪,扑向刘大力脖颈的刹那,刘大力快速侧转身子,朝下一蹲,接着飞起一脚,将那个嗜血成性的家伙踢翻在地。 恶犬发出一串刺耳的狂吠。

一时间在场的人都惊呆了,他们为刘大力捏着一把汗。

刘大力这一脚,使高桥一夫陡然遭受到打狗不看主人面的侮辱,登时性起,“哗”地抽出军刀,恶狠狠地向刘大力劈来。

这当儿,高桥一夫举刀下落的手突然被另一只手紧紧抓住。 他侧脸一看,原来是山田惠子。

山田惠子貌似平和,眉宇间却透出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严:“高桥君,光天化日之下就在大街上动刀砍人,难道就不考虑后果吗? 身为军人,你就不怕给皇军带来不良影响吗? ! ”

高桥一夫余怒未息,但没有反驳。 他瞪了刘大力一眼,将刀入鞘,牵着狼狗悻悻地走了。 尚庆海盯着山田惠子,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诧异。

龙泉镇火车站月台上,挤满了准备离境回国的日本平民。 他们大多是妇女、儿童和老人,个个脸上挂满凄楚​‍‌‍​‍‌‍‌‍​‍​‍‌‍​‍‌‍​‍​‍‌‍​‍‌​‍​‍​‍‌‍​‍​‍​‍‌‍‌‍‌‍‌‍​‍‌‍​‍​​‍​‍​‍​‍​‍​‍​‍‌‍​‍‌‍​‍‌‍‌‍‌‍​。

就在列车驶离月台的当儿,桑永成贼头贼脑地从运转室溜出来,闪出车站的小门,拐弯抹角地来到山田洋行。

正在店堂里忙活的山田太郎见桑永成进来,大声和他打着招呼:“哟,这不是桑调度吗,稀客、稀客,哪阵风把你吹来啦,快,屋里请! ”

“哪儿呀,正当班儿。 ”桑永成用袖子擦着脖子上的汗,来到柜台前,“山田先生,是这么回事儿,我老婆这几天发烧,一直不退热,听大夫说,西药盘尼西林特好使,可是医院没有,不知你这儿……”

“很抱歉,这种药一直脱销,我这儿原来真有几盒,可一个月前就卖完了。 ”

“能不能替我想想办法,我求您了。 ”桑永成一脸哭相。

“真对不起,你要的这种药只靠国外进货,实在无能为力。 ”山田太郎不卑不亢地说。 桑永成见山田把话说到这儿了,知道再说也没用了,说声“打扰您了”,便失望地走了。

在里屋整理药品的李大个子来到店堂,对山田说:“你和那个姓桑的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他说他老婆病了,不一定在耍什么花招。 ”李大个子是抗联某部排长,受王洪波的指派,昨天刚来到龙泉镇,协助山田工作。

山田太郎笑了笑:“盘尼西林我现在手头就有,我们自己人还等着用呢,怎能卖给他。 ”

李大个子忙说:“山田,你这样支持我们,真不知道怎样感谢你! ”

山田太郎摆摆手:“话说哪儿去了。 抗联和反战同盟的目标是一个,你客气什么! ”

两人会意地笑了。

“夜来香”原本是家客栈,后来被一个叫黄财贵的商人买下了,改为青楼。 别看外表不惹人眼,里边的设置却不亚于豪华宾馆。 所以,来这里寻欢作乐的都是些富贾大亨和社会名流,一般人只能是望“楼”兴叹了。

晚上十点左右,高桥一夫从“夜来香”侧门走出来,一个花枝招展的妓女挽着他的胳膊,把他送到台阶下,娇媚地对高桥一夫说:“高桥太君,你胆子也忒小了,河野队长知道怕啥,他以前也常来呢。 您下次再来,可得好好玩上一宿呀。 ”

高桥一夫神魂颠倒,一扫往日的霸气,嬉皮笑脸地“唔唔”应着。 他看见一辆马车停在路边,走过去侧身上车,冲着车夫喝道:“快,警备队的开路! ”

赶车人正在瞌睡,忽听有人喊叫,头也不抬,揽过缰绳一抖,马车辚辚驶去。

马车穿过几条街道,并没有驶向警备队。 在车上一直哼着小调沉沉欲睡的高桥一夫,此刻慢慢睁开一双蛇眼,忽然发现周围是一片死寂的郊野,大为惊诧,昏懒之意顿时全消。 “八格牙路! ”他忽地跳起来,开口骂道。

赶车人侧过脸来,不急不躁地说:“现在爷爷我送你去阎王殿。 驾! ”吆喝着牲口继续赶路。

高桥一夫遭到辱骂,不由勃然大怒,挥拳向赶车人砸来。 赶车人身子轻轻一闪,躲过高桥一夫的拳头,顺势一掌,反将他打下马车,紧接着赶车人也跳下车来。

借着微弱的星光,高桥一夫这时才看清,原来赶车的是个蒙面人。 他毡帽压顶,只露出两只愤怒的眼睛。 高桥一夫暗吃一惊,极力镇定自己慌乱的情绪,摆出武士道的架势,哇哇叫着,欲和蒙面人拼个鱼死网破。

蒙面人轻蔑地瞥他一眼,并不说话,挥拳朝高桥一夫面部击去,对方闪过,反手进招。 二人你来我往。 高桥一夫有些体力不支,呼呼直喘粗气。 蒙面人瞄准机会,故意卖个破绽,虚晃一拳,就在高桥一夫接拳的当儿,迅速转身,下蹲,收腿,突然飞起一脚,刚好踢在高桥一夫的小腹上,将他踢翻在地,接着纵步向前,挥拳猛击他的脑袋,直打得他七窍流血,不一会儿便气绝身亡。 见高桥一夫确实死了,蒙面人松了口气,回到马车上找来根绳子,将高桥一夫的尸体吊挂在一棵大树上。

六钢刀出鞘

日军中将铃木尚次将一份看完的文件往桌上一丢,点上一支香烟,慢条斯理地吸着。 偌大的办公桌上放着几部电话机,身后墙上挂着巨幅《满洲帝国大地图》,两边“王道乐土”“共存共荣”的条幅格外醒目,布满肃杀之气。 这时,一部电话响了,铃木尚次操起电话一听,立刻站立起来:“我是铃木尚次,是! 还没有消息……”

电话听筒里清晰地传出带有训斥的声音:“最近华北战场上我们的战况不利,接连吃了几个大败仗,铃木,你难道不清楚吗? ! ”

铃木尚次连声应道:“清楚,清楚。 ”

“那么,武雄去龙泉镇,工作进行得怎么样? ”

“报告司令官,他正在抓紧工作,不过,那里的抗联分子很猖獗,不能不慎重行事……”

“我不想问那么多,不要拿慎重做借口浪费时间。 而我们现在所需要的就是时间! 时间,意味着大东亚圣战的成败,这个你懂吧? 你要明智地考虑到这一后果! ”说完“啪”地把电话撂了。

铃木尚次呆若木鸡,半晌,拿起另一部电话:“接龙泉镇警备队! ”

黑色“福特”在颠簸不平的公路上奔驰着,车轮卷起团团尘土。 梅津武雄和河野武中坐在汽车里,他们奉铃木尚次之命,前来视察铁路沿线的布防情况。

当汽车驰近江桥时,梅津武雄示意司机把车停下,二人走下车来。 河野武中说:“据司令部资料记载,仅在吴家甸子、老鹰嘴、鬼见愁这几个地段,被炸的军列就有七个车次之多,死伤数十名官兵,他们情报获得得非常准确,炸车的方法也非常巧妙,使我们顾此失彼,防不胜防……”

梅津武雄喃喃地说:“是啊,抗联分子神出鬼没,完全是利用有利地形攻我们的不备。 这一次,我们要从这方面严加防范,不给他们留有可乘之机。 ”他掏出手帕拭着脸上的尘土,继续说,“尚庆海那个人的来历,到现在还没查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河野武中忙做解释:“我们已从各方面下手,总是抓不住确凿的证据。 这种人太难对付……”

“混蛋! ”梅津武雄勃然大怒,“连一个小小站长的来历都搞不清楚,你们警备队还能干什么? ! 这个人可疑成分极大,你们要严密监视他的行踪。 必要时把他抓起来,还可以……”接着做了个劈杀手式。

“哈依! ”

梅津武雄面呈凶相:“昨天高桥遭人暗算,我看与这次行动有关​‍‌‍​‍‌‍‌‍​‍​‍‌‍​‍‌‍​‍​‍‌‍​‍‌​‍​‍​‍‌‍​‍​‍​‍‌‍‌‍‌‍‌‍​‍‌‍​‍​​‍​‍​‍​‍​‍​‍​‍‌‍​‍‌‍​‍‌‍‌‍‌‍​。 河野君,这次军列至关重要,司令部每天都等待我们报告情况,所以,这一带沿线警卫,绝对要做到万无一失。 如果出了差错,我们可没法对上司交代。 ”

河野武中偷偷瞥了一眼梅津武雄布满杀机的脸孔,顿时生出一种恐惧之感。

夕阳把最后一抹余晖涂在西天,流霞飞彩,绚丽斑斓,整个龙泉镇沉浸在一派宁静的氛围中。 这时从警备队大门走出一个人来,他嘴里哼着下流小调,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那人走到路口拐弯处,忽然觉得有样硬邦邦的东西顶在腰眼上。 “不许动! 叫一声就要你的命! ”

桑永成一惊,慢慢侧过身,见那人比自己高出一大截,手里还握着枪,吓得浑身筛糠,讷讷连声,却不敢叫喊。

那人是李大个子。 李大个子厉声说:“桑小三我找你好几天了,你给日本人当狗腿子,坑了多少好人,知不知道你的罪恶有多大? ! ”

“我、我、我知罪,我该死,可我也被逼无奈……”

“这么说,你愿意走山田、高桥那条路喽? ”李大个子指着桑小三的脑袋,“还是想留着这个吃饭的家伙? ! ”

“当、当然想……”

“如果这样,我就放你一马,给你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 ”李大个子单刀直入,“你把鬼子这次军列的车次和通过日期告诉我! ”

桑永成哭丧着脸,有些为难:“长官,不瞒您说,这我真的不知道哇,日本人对这次军列非常保密,我……”

“你敢跟我耍花招! 告诉你桑小三,我们能杀山田、高桥,何况你了,另外还有你老婆! ”李大个子威胁说。

桑永成感到两腿发软,不听使唤,说话的声都变了:“长官,我真的不知道,但我愿意为您效力。 我想只要军列在龙泉镇通过,他们会告诉我的,到时候我一定向您报告。 ”

“好,就这么办。 一旦你知道军列的车次和通过的时间,立即将情报送到山神庙后左墙角第五块砖的豁口处,记住了吗? ”

“记住了,记住了……”桑永成捣蒜似的点着头。

几辆军用摩托车载着荷枪实弹的日军士兵,飞也似的冲出警备队大院,朝郊外驶去。 第一辆摩托车的车斗里坐着河野武中,他嚎叫着,催促驾驶员加快车速。

摩托车在临近郊外破庙的地方熄了油门。 河野武中提着军刀跳下车,指挥日军士兵把破庙包围起来,又叫几名士兵到里边去搜查。

破庙里一片阴森森的死寂,在手电光束的照射下,可以看到殿堂雕梁上挂满灰尘和蛛网,几尊金刚龇牙咧嘴,面目狰狞,仿佛像断肢少臂,剥落不堪。 突然,一群蝙蝠嘎嘎振翅,发出瘆人的尖叫。 紧接着又是“咣当”一声巨响,吓得日军士兵们大声惊叫,不约而同地把枪口对准声音传来的地方,只见那张供桌已被掀翻,一条野狗蹿将出来,冲着光亮处汪汪狂吠。

河野武中惊出一身冷汗,须臾镇定下来,命令士兵们继续搜查。

第二天一大早,李大个子将教训桑永成的情况做了汇报。 尚庆海听完李大个子的介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好! 我们一定要牵住这条狗不放,叫鬼子做梦也想不到,狗还会咬它的主人。 ”

李大个子接过话茬:“桑永成当时吓堆了……不过,我担心这小子会不会溜……”

尚庆海挥了挥手,语气肯定地说:“他可没这个胆儿。 他知道我们在暗中监视,再说还有他的老婆。 ”

这时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尚庆海看了下手表:“准是孙师傅他们来了。 ”转身去开门。

孙良俊和刘大力先后进来。 尚庆海一一做了介绍。 李大个子上前和二人握手寒暄,此情此景,让人觉得他们是久别重逢的老战友。 那天,刘大力刺杀河野未遂,被尚庆海搭救后带到家里,两人一直唠到天亮。 至此,他彻底改变了对尚庆海的看法,从心里对他为拯救民族命运倾尽全力的壮举表示敬佩。 尚庆海告诉刘大力,十年前因误会被他开枪打伤的那名抗联干部没有死,而且直接负责搞这次军列活动,那人便是王洪波,现在是抗联的政委。 听到这儿,刘大力眼里闪出泪花,声音有些哽咽:“尚站长,我混了大半辈子,今天才找到阳关道,往后我跟定你了。 ”此刻,他心情看上去格外地好,脸上的络腮胡须刮得干干净净,显得神采奕奕,容光焕发,仿佛换了一个人。

见人都到齐了,尚庆海让大家围坐在小方桌前,从柜里拿出一张龙泉镇站铁路线路图,摊上桌面:“根据龙泉镇站内线路分布情况,大家商量一下,出出主意,看怎样组织这次行动合适。 ”

几个人的目光一下子落在线路图上。

“军列进入龙泉镇站,肯定要通过孙师傅负责的五号道岔。 ”尚庆海用手指着图纸,“如果能在几秒钟之内将道岔扳成反位,军列就会转入一道下行线,这样一来,它将在三号道岔处脱轨或颠覆。 ”

孙良俊接过尚庆海的话:“要是碰巧下行线来车更好,两车相撞,管叫军列变成一堆烂铁。 ”

李大个子插话:“十八点至二十三点下行线通过的有几个车次,都是什么时间? ”

孙良俊将车次和时间一一做了介绍。

尚庆海轻轻点了点头,双手按在桌子上,说:“总之,我们要因势利导,一定要把这次军列搞它个人仰马翻,减轻我军在华北战场上的压力,加速鬼子的灭亡! ”说到这儿停下来,望着刘大力,深情地说,“大力,你可是这台戏的主角啊,我们大家就看你的了。 ”

一种神圣的使命感蓦地在刘大力的心头升腾起来。 多少年来,他盼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 这是灵魂和肉体接受阳光洗礼的时刻,是他接受历史重新评定的时刻,怎能不激动呢? 他的眼里不由闪出异样的光芒,忽地一下站了起来:“尚站长、孙大哥,还有这位李同志,我现在没有更多的话可说,你们尽管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决不给老祖宗的脸上抹黑。 让世人看看,我刘大力到底是个什么人! ”

尚庆海深受感动,上前握住刘大力的手:“大力,重任在肩哪,我们等待你胜利的消息! ”

就在这时,楼梯上突然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有人敲门。 尚庆海不禁一怔,用手指了下里边的小屋,示意几人去里面躲躲。 然后把桌上的线路图收好,又轻声放好椅子,走过去开门。

来人是惠子​‍‌‍​‍‌‍‌‍​‍​‍‌‍​‍‌‍​‍​‍‌‍​‍‌​‍​‍​‍‌‍​‍​‍​‍‌‍‌‍‌‍‌‍​‍‌‍​‍​​‍​‍​‍​‍​‍​‍​‍‌‍​‍‌‍​‍‌‍‌‍‌‍​。 她衣着凌乱,头发松散,样子很狼狈,进屋后什么也没说,就一头扑到尚庆海的怀里,啼哭起来。

尚庆海给闹愣了:“惠子,到底出了什么事? ”

山田惠子不语。

“你倒是说话呀! ”尚庆海有点儿急了。

山田惠子不情愿地说:“河野他……”

“他怎么啦? ”

“他欺负我! 刚才他到我家,非要我和他……我拼命挣脱,就跑到这儿来了。 ”

“噢,原来是这样,”尚庆海松了口气,“河野他现在还在你家吗? ”

“这我可说不准。 ”

“瞧你,快别哭了,我这就送你回去。 ”

“不,我不去,今晚就住这儿,反正这里也没别人。 ”

“净说傻话,让河野知道了,那还得了。 走吧。 ”

“不,我就不! ”山田惠子说完向那张单人木床走去。

尚庆海一把拉住她:“你看这样行不,我送你回去看看,如果河野还没走,我们再回来。 ”说完抓过一件衣服披在山田惠子肩上,哄着她走了出去,随手反锁上房门。

七风云突变

夜里,桑永成躺在床上做了场噩梦,梦见自己被那个大个子反捆上双手,押到树林里给枪毙了,吓得他尿了一床。 他惊恐万状地坐起来,用力摇着身边的老婆:“快醒醒,我有话对你说。 ”老婆被他弄醒了,睡眼惺忪地责问:“不好好睡觉,犯了哪门子邪。 ”转过身去不理他。

桑永成话语不着边际:“我想陪你去哈尔滨,到那儿玩几天。 ”

老婆回敬道:“明天一准儿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去就去。 ”说这话的时候,桑永成似乎没了底气。

第二天起来,桑永成连饭都没顾得上吃就风风火火地来到站里,在运转室找到了尚庆海,劈头就说:“尚站长,有件事我得麻烦您。 ”

尚庆海一下就猜中了他的心思,但却不露声色:“老桑,有事尽管说,能帮上忙的话,我一定尽力而为。 ”

桑永成嘿嘿一笑,露出满口黄牙:“尚站长,那我就说了。 我老婆最近身体不好,能吃的药都吃了,可就是不见效,真没辙。 我想带她去哈尔滨看看病,您看行不? ”

尚庆海一摆手:“这有什么不行,有病当然要治,我怎么会为难你。 这样吧,你过两天动身,走之前把工作交代一下。 再说,临行前你也得好好准备准备呀。 ”

桑永成还想说什么,尚庆海已拿起手旗,走出门去。

上午九点刚过,山田太郎在街里办完事儿,准备回洋行去,前脚刚走上大道,身后一辆小汽车在他身边停下来。 河野武中打开车门,非常客气地说:“山田君,别来无恙啊。 鄙人有事相求,请上车来相告。 ”山田太郎犹豫一下,上了汽车。

上车后,俩人寒暄了几句,河野武中把话拉上正题:“山田君,是这样,司令部早晨来电,说新京购得一批新药,专用来医治外伤的,我想请你走一趟,你是专家嘛。 为了大东亚圣战,想必山田君不会推辞吧。 ”

“当然可以。 ”山田太郎慨然应允,“请问何时动身? ”

“后天,也就是十八号。 ”

“能否推迟一天? ”山田太郎问道。

“为什么? ”河野武中不解。

山田太郎不慌不忙地从衣兜里掏出一份单据,递给河野武中:“河野君,你看,这是铁路通知单,十八号我要进批货,都是从国内来的,我必须亲自验收。 你看……”

河野武中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愠色,冷冷地说:“好吧,咱们十九号动身。 ”

回到洋行,山田太郎见尚庆海和李大个子正在等他,就把方才遇到的事情经过跟他俩说了一遍。 尚庆海说:“我正是为这事儿来的。 今天一早,桑永成就找我请假,说要带老婆去哈尔滨看病,我猜这里准有文章。 大个子,目前你要找人加强对他的监视,在获得情报之前,决不能放走他。 ”

李大个子会意地点了点头。

尚庆海接着说:“我来之前,山田惠子给打来电话,说她十八号过生日,一再邀请我去。 山田你看,为什么这事都赶在十八号,这难道是巧合? ”

山田太郎沉吟片刻,对尚庆海说:“你的意思是军列通过的日期就在十八号这一天。 ”

“非常可能。 ”尚庆海起身踱着步子,“现在我担心的是你的安全,他们哪是请你去新京看什么药,分明是要对你秘密下毒手! ”

山田太郎微微一笑,满不在乎地说:“这个我知道,我要不答应他们,他们会采取别的手段,我们的行动计划就可能遭到破坏。 越是在这样的时候,越要以大局为重​‍‌‍​‍‌‍‌‍​‍​‍‌‍​‍‌‍​‍​‍‌‍​‍‌​‍​‍​‍‌‍​‍​‍​‍‌‍‌‍‌‍‌‍​‍‌‍​‍​​‍​‍​‍​‍​‍​‍​‍‌‍​‍‌‍​‍‌‍‌‍‌‍​。 当然啦,那张取货单,是我精心伪造的。 ”

尚庆海对李大个子说:“今晚你再去一趟,如果取不来'货’,我们要采取非常行动。 ”说到这儿,他有意加重了语气,“但愿定在十八号这一天,让敌人的阴谋彻底破产! ”

晚上九点左右,李大个子回来了,刚一进门就兴奋地说:“情报来了。 ”

尚庆海立即迎上前去,接过李大个子递来的小纸卷,急忙打开,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

军列十八日二十点三十五分通过,车次“零”。

“太好啦! 现在可以肯定,今天这几件事绝非偶然的巧合。 现在,我们要抓紧一切时间做好准备,一切按原计划行动。 ”尚庆海将小纸卷烧掉了。

山田太郎取出三只酒杯,逐一斟满,异常兴奋地说:“为了我们的胜利,来,干杯! ”

三只酒杯友好地碰到了一起。

尚庆海如约来到山田惠子家。 还没待他去按门铃,惠子已从门里闪出来,拉住他的手把他领进屋里,转身将尚庆海送来的鲜花插入花瓶,笑着说:“我的生日你能来我家做客,我真高兴。 ”

尚庆海客气地说:“盛情难却,岂敢违命。 ”接过惠子递过的茶杯。

“瞧你说的,就像头一回来似的,随便点好了,怎么和我这样客气。 ”山田惠子说着,剥了一块糖,硬是塞到尚庆海嘴里。

尚庆海下意识地环顾下房间,感到哪个地方与以前有些异样,猛然记起来,对面墙上多了架崭新的挂钟。 心想,惠子从来没用过这玩意儿,怎么今天把它挂上了……想到这里,一个念头在他脑际飞快掠过。

这当儿,惠子已摆好了小桌,上面放着一只大蛋糕和一瓶红酒。

惠子让尚庆海在桌前坐定,启开瓶盖,边往杯子里斟酒边说:“今天是我的生日,你又没事儿,可得好好喝两杯。 下面,就让今天的仪式开始吧。 ”

尚庆海端起杯子说:“我可不胜酒力,但为了给惠子小姐助兴,我甘愿一醉方休。 为表达此刻的心情,我先干为敬。 ”一口干了。

山田惠子又给尚庆海满上,娇嗔地说:“庆海,来,我陪你一杯。 不过容许我问你一句,你对我们的事到底是怎样考虑的? ”

尚庆海把手按在惠子的手上,看着她的眼睛说:“惠子,这一年多来你对我帮助很大,我不知怎样来感谢你。 其实这件事我早就考虑好了,明天我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

“真的! ”惠子兴高采烈,“我心里早就盼着这一天。 要是这样的话,我九泉之下的爸爸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说着脸就红成了一朵桃花。

“对了,惠子,河野他怎么样了,还来不来纠缠你? ”尚庆海抿了口酒,巧妙地换了个话题。

“别提他好不好。 多亏我态度坚决,他已死了心了。 听说,他新近和一个叫代子的女人好上了。 ”

“既然这样,咱就不提他了。 来,为了我们将来的幸福,干杯! ”尚庆海笑着提议道。

“干杯! ”两人把杯子里的酒都干了。

“当当当……”挂钟的钟锤敲了八下。 惠子瞟了眼墙上的挂钟,说:“你先把蛋糕切一下。 ”起身走进里屋,不一会儿就出来了。 尚庆海猛地转过身来,突然换了一副令人意料不到的敌视神态,冷峻地打量着山田惠子。

山田惠子也出人意料地变成凶狠的脸孔,压低嗓音吼道:“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

尚庆海缓缓站了起来,冷笑道:“我看你的戏该收场了吧,大名鼎鼎的'樱花’女士! ”

山田惠子大吃一惊:“你? ”

“你并不是什么山田惠子,更不是山田明夫的女儿。 如果我们没弄错的话,你应该叫酒井美子! ”

听到这里,山田惠子从身后亮出手枪,枪口对准尚庆海:“你说对了,我就是酒井美子,你想怎么样? 实话告诉你,警备队的人马上就到,你休想走出这个房间! ”

“既然这样,还是尽早摊牌为好,”尚庆海单刀直入,“'樱花’女士,自从我认识你那天起,我们就开始摆了一盘棋。 虽说你是个工于心计的女子,但棋艺却很拙劣。 负有特殊使命的梅津武雄的到来,你估计到我们会掌握个中原由,却故意在我面前卖关子,可谓假痴不癫,这是第一步。 第二步,那天你拿着鲜花故意在我站在窗前的时候出现,有意让河野武中假装纠缠你,你打他耳光其实是给我看的,以示你对爱情忠贞不二,这场重头戏演得不赖呀! ”

山田惠子不由后退一步,恶狠狠地说:“住嘴,再说我就开枪了! ”

尚庆海哈哈一笑:“你可没这个胆量。 你要开枪,必须在八点三十五分以后。 你今天让我到这儿来,就是要在这个时间段把我引开! 你先别急,我的话还没说完。 第三步,高桥一夫在街上欲行凶,听了你的话为什么竟乖乖地放下了刀……还有,那天夜里你突然闯进我家,是不是搞突然袭击? 我还想告诉你,你多次约河野到银座密谈,哪一回都没能逃过我们的眼睛。 怎么样,'樱花’女士,你现在可以开枪了! ”

尚庆海的每一句话,都似一击重锤,震得山田惠子浑身发抖。 她意识到军列机密已泄露无遗,随手去抓电话。

没待她抓起电话听筒,双手已被人反剪过去,同时打掉她手里的枪​‍‌‍​‍‌‍‌‍​‍​‍‌‍​‍‌‍​‍​‍‌‍​‍‌​‍​‍​‍‌‍​‍​‍​‍‌‍‌‍‌‍‌‍​‍‌‍​‍​​‍​‍​‍​‍​‍​‍​‍‌‍​‍‌‍​‍‌‍‌‍‌‍​。 原来隐蔽在窗外的李大个子趁刚才酒井美子进屋的当儿,悄悄溜进屋来。

酒井美子狠命挣扎,却无济于事,嘴又被李大个子用毛巾堵个严实。 接着他从腰间解下一条绳子,牢牢地将她绑在了靠椅上。

“那就只好委屈你了,'樱花’女士,我们可要先行一步喽。 ”尚庆海说着扯断电话线,关掉了灯,和李大个子走出门去。

八灰飞烟灭

一列满载军事辎重和日军将士的军列风驰电掣般地在大地上疾驰。

敞车上,守卫在战车旁的日本士兵露出凶狠的目光,警觉地巡视着远近各处。 一节软席车厢里,几名日本将军在各自的位置上正襟危坐,神态严峻。 除了车轮的辗轧声,听不到任何声音。 而其他闷罐车的车厢里,情况就不大相同了,借着微弱的烛光可以看到,士兵们横倒竖卧,唱歌、饮酒,嘈杂一片。 有的人在偷偷地看全家照。 不难看出,这是一幅厌战、思亲、恐惧和痛苦的画面。

此刻,担当“零”次军列牵引任务的刘大力正端坐在机车驾驶台上,手握闸把,一动不动地目视前方。 跳动的炉火映着他那张刚毅的脸,如同一座石像。 小盼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甩掉了上衣,赤着膀子挥着煤锹,一锹紧似一锹地朝炉门里掼煤。 炉膛里,烈焰翻腾,金蛇狂舞,热浪逼人。 这时,郑二傻将脑袋从瞭望窗外缩回来,冲这边喊道:“信号好嘞! ”

听到喊声,刘大力侧脸瞟了眼水汽装置,见汽压指针已定在十四公斤的刻度上,就对小盼儿说:“小盼儿,水汽足了,歇会儿。 ”

小盼儿似乎没听见,揩了把脸上的汗,继续挥锹。

刘大力放低了手把,说道:“周家营子过了,前站就是龙泉镇。 你俩过来一下。 ”

二人没有动弹。

刘大力厉声喝道:“给我过来! ”

小盼儿、郑二傻忽然发现刘大力的脸色十分难看,不知为何,急忙凑到他跟前。

刘大力从驾驶台上缓缓站起来,两手扶住两个伙计的肩膀,从头到脚把他们打量了一番,然后说:“现在我告诉你们一件事。 ”

二人一时愣住了,互相望着,目光里充满了迷惑和猜疑。

刘大力说:“咱们师徒一回,也算得上是生死兄弟。 我实话跟你们说,这趟车上拉的鬼子和军火是要开到华北去打咱中国人的,咱哪能眼看着鬼子杀害自己的同胞? ! 所以,山里抗联要求我把这趟军列开进龙泉镇车站就地炸毁,你们马上做好准备,再过五分钟跳车! ”

小盼儿和郑二傻头一回在刘大力嘴里听到抗联这两个字,大为惊骇,一时不知所措。 良久,郑二傻才说:“那师傅你……”

刘大力脸色一沉:“别管我,你们逃命要紧。 ”

小盼儿急了:“不,师傅,我们不能撇下你,要死,咱们就死在一块儿! ”

“混蛋! ”刘大力抬手擂了小盼儿肩膀一拳,决绝地说,“快把鞋脱下一只,二傻你把帽子留下来。 要是你们误了大事,我就是死了,也要留下个千古罪名! ”

听到这里,二人扑通一下给刘大力跪下了,哽咽地说:“师傅,阎王爷不会收留你,你要保重啊,咱们后会有期。 ”说完含泪先后跳下车去。

刘大力长叹一口气,回到驾驶台前,把汽门和手把推向顶端。 列车以迅雷般的速度驰向龙泉镇。

此刻,龙泉镇车站一片死寂,闪烁的信号灯光装饰着这里的平和气氛,谁会料到,一场惊天动地的事件即将在这里发生。

守卫在五号道岔旁边的孙良俊,反复调试着岔柄,目光不断地在周围观察着,焦灼的神态掩饰不住内心的欣喜,因为行动时刻即将到来。

正在巡望之际,尚庆海和李大个子从隐蔽处出现了,躬着腰身快步向这里走来。 他们身上都穿着日本士兵的军服。 见他们到了,孙良俊抑制不住兴奋地小声说:“你们真准时啊,快动手吧! ”

按原定计划,在这场戏中,孙良俊充当的是“苦肉计”的主角,以保证事后不连累家人。 听到他这样一说,二人反倒犹豫了,谁也不肯动手。

尚庆海一阵难过,愧疚地说:“孙师傅,难为你了。 ”说着同李大个子把孙良俊捆上,把嘴堵上。

孙良俊忽然想起什么,用脚踢着地上一块石头,不住地点头向尚庆海示意。

尚庆海明白了,泪水夺眶而出,最后终于狠下心来,抓起石头向孙良俊头上砸去。 刹时,孙良俊脑袋鲜血进溅,昏倒过去。

“零”次军列以泰山压顶般的气势呼啸而来,李大个子迅捷地将五号道岔扳向反位。 就在军列从身边掠过的瞬间,尚庆海看见站在驾驶台前的刘大力向他们招了下手,满脸笑容。 那表情分明在说,我们胜利的时刻就要到了!

一列货车迎面驶来,机车前照灯刺得刘大力睁不开眼睛。 此刻,他感到体内那股热血直往上涌,如锅炉里的沸水,灼得他通体滚烫,拼尽力气高喊一声:“狗日的,来吧! ”眨眼之间,同一轨道上,急驶前进的军列与另一列火车相撞,“轰”地一声巨响有如火山喷发,石破天惊,地动山摇。 在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中,车上满载的弹药、物资连同二百多个鬼子官兵瞬间土崩瓦解,车辆仰翻、尸体横陈。

借着燃烧的火光,翻倒的机车旁边有样东西十分显眼,就是刘大力的怀表,时针和分针刚好指向八点三十五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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