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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春节好大雪

 zhb学习阅览室 2023-01-29 发布于上海

作者:王嘉龙

1977年的春节,我是在大兴安岭北坡密林深处的吉勒布森警外站度过的。

临近春节的时候,外站只剩下两个老兵和我们四个新兵。因为是任务淡季,报务员也休假了,站里显得格外冷清,连两条狗都无精打采。其实人多人少无所谓,可大雪封山,运送给养的车上不来,白面、豆油、酱油、醋等都用完了,家信更是杳无踪迹,我们就靠着一袋高粱米和半地窖土豆过活。对喜儿那句“欢欢喜喜过个年”,我有些绝望;贵海的烟也断顿了,他抓耳挠腮,抠地板、撬地砖,希望能多翻出几个烟尾巴来“解馋”。

腊月二十三“过小年”,没有给养送上来;腊月二十四、腊月二十五,依然没有给养送上来;腊月二十六、腊月二十七,“外甥打灯笼——照舅(旧)”,只有大雪整日整夜地飞舞。推门一望,让人想起《红楼梦》里那句“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腊月二十八早上喝高粱米粥的时候,老兵王吉山说:“看来靠中队给养是没指望了,咱们就是自力更生,也得把这个年过好喽。”

把这个年过好喽?这要吃没吃、要喝没喝的咋过好?我们几个新兵都投给他疑惑的眼神。

我想减轻一下老兵的心理负担,说:“其实过得好过不好都无所谓,反正也得长一岁。”

吉山说:“那可不一样,哪儿能让你们到咱外站的第一个春节就过得水裆尿裤呢?”

两个老兵带我们新兵行动起来。

“没有白面没有大米算什么,咱们有肉啊,漫山遍野的活物,多新鲜呀!”胡子拉碴的刘贵海笑着说。他早出晚归忙活了两天,库房里就摞起狼、狍子、野猪、山鸡的尸体(那时候,这些动物还不属禁猎的范围),伙房里飘出诱人的肉香。

贵海说:“光有天上飞的、地上跑的还不够,年夜饭还得有水里游的。”他带着我们去河道凿冰窟窿。用铁钎子把冰窟窿凿开,憋闷近一个冬天的冷水鱼突然见到天日、呼吸到新鲜空气,兴奋地一条接一条划着优美的弧线跳出水面,随着它们跳出来的还有蛤蟆。

“这蛤蟆能吃吗?”我有些闹不清。

贵海说:“这是林蛙,不但能吃,还相当有营养。”

回到外站,贵海把林蛙放进大水盆,那些林蛙很快就活过来了,贵海让我往盆里加些大粒盐。过了一会儿,林蛙开始吐它肚子里的泥水了。它们被封闭在冰河里太久,肚子里没有多少脏东西,但用盐水杀一杀,还是起到了清洁内脏的作用。战友在伙房里做其他饭菜时,我没往跟前凑,做油炸林蛙时,我可看得仔细——把清洗干净且控干水分的林蛙放到热油锅里,那林蛙一下就膨胀起来。近水楼台,我率先品尝了一个,吐出四个字:“鲜香酥脆!”胡忠羡慕我有口福,却始终也没敢尝一口。

看大家里外忙乎,我受到感染,找了个打扫卫生的活儿悄悄干起来。我把宿舍里落满灰尘的桌子、炉筒子、油灯罩以及收音机、茶缸子等都擦出了本色。

天黑后,把两个油灯点着了,屋子里竟然比往常亮堂许多,大家都夸我这活儿干得好。我心想:这算什么,明天我再弄个新花样出来!

第二天就是除夕了,我在院门口堆起两个大大的雪人,用松针作眉毛,用土豆作眼睛,再用木炭黑来个“画龙点睛”。我又找来两顶帽子给它们戴上,锯了两根小木杆插在它们身旁,雪人摇身一变成了哨兵。两条狗围着雪人,撒欢儿地叫。

我又找来六七个“喂得罗”(俄语,上大下小的水桶),盛满水,然后把小木杆插在水桶中央,固定好。正是滴水成冰的季节,没过几个时辰,“喂得罗”里的水就冻瓷实了。我把冰坨子倒出来,拔出冰坨中央的小木杆,在底部用水沾上一块钉子朝上的小木板,将蜡烛插在钉子上,水晶一样的冰灯就做好了。

夜幕降临,把错落悬挂的冰灯里的蜡烛点着了,风吹不熄它,雪扑不灭它,寂静的山林里突然出现一片晶莹剔透的明亮街灯。

年夜饭是手把狼肉、野猪肉烩酸菜、红烧细鳞鱼、山鸡炖土豆、油炸林蛙,盘大量足,摆了一桌子。

围着桌子坐好,贵海却抹嘴巴揉指头,就是不肯动筷子。

多年的老战友,吉山了解贵海的脾气秉性,他说:“贵海,我知道你琢磨啥事儿呢,是缺'八加一’吧?”

贵海说:“平常断了也就断了,可今晚是年夜饭哪。”

吉山嬉笑着说:“你闭上眼睛,我变个魔术,看看能不能变出酒来。”

贵海果真像听话的孩子那样把眼睛闭上了。吉山弯腰钻进他的铺底,掏出来一塑料桶散白酒。

看见酒,我们几个新兵欢呼起来。

贵海笑着说:“我早算计着你有桶酒没拿出来呢!”

王吉山这个精明的安徽人,一边拿抹布擦酒桶上的尘土一边说:“我估摸着年前是上不来车了,就把我带的这桶酒藏起来。要不藏起来,早就给喝光了。”

胡忠很勤快,往大碗里斟满了酒。在外站,喝酒经常用大碗,一碗酒转圈轮着喝,谁也不嫌脏,轮到谁喝,就狠狠地来一口。

毕竟酒是撩人情思、惹人乡愁的尤物,我们几个新兵平时不大喝酒,转着喝了几圈,话就多起来。

贵海滋溜一口酒说:“庆和保准是想对象了,这两天净蔫头耷脑的。”

话音还没落,大个子李庆和就趴到床铺上哭了。庆和有个漂亮的对象,他没事时会翻开装照片的小本子看;我们四个新兵就他有对象,在我们面前,他好像很有资历似的,经常要显摆显摆。

哭也能传染。漂亮小伙儿胡忠又哭了,一向大大咧咧的兴龙竟然也趴到床铺上抹起眼泪。

贵海问我:“你咋不哭啊?”

我说:“他们不是想家,是想对象,我没有对象呀!”

贵海又说:“胡忠和兴龙不是没对象吗?”

我说:“没准儿有呢,平常不说,这不就露馅儿了嘛。”

那三个人任我怎么刺激也不接话,就窝在床铺上吭哧。

吉山对我说:“不喝酒了,一会儿到十二点,你上外边打几枪,就当放鞭炮了。”

掐着时间,在即将告别龙年、迎来蛇年的时候,我拎着上好子弹的半自动出门了。

凛冽的风雪扑面而来,让我醉意蒙眬的脑袋清醒了许多。望着夜空,没有月亮,没有星斗,四面是黑黢黢的山林,不远处有野狼的哀号……好在院子里有我制作的一盏盏冰灯,于寒夜中闪着清丽的光。

生活如此艰辛,幸福和快乐只有靠我们自己来创造……

庆和也拎着枪出来了。他说:“你举着枪在这儿思量啥呢?”说着,他的枪就响了,我也扣动了扳机。在这深山老林里,在这阴沉沉的旧历新年的零点时刻,清脆的枪声一声接一声地响起……

放完枪回到屋里,我发现胡忠和兴龙已经睡着了,庆和把枪搂在怀里,又歪到了床铺上。

吉山说:“咱们别睡,打扑克'接初一’。”

三个人怎么玩呢?玩“憋七”。两个老兵和我,你憋我我憋你,憋得脸红脖子粗,一直憋到初一早上六点……实在是憋困了,吉山说:“拜年了,拜年了。睡觉吧,睡觉吧。”

炉火旺旺的,屋子里暖暖的,在蛇年的第一个早晨到来之际,我们很快进入了甜甜的梦乡……

睡得正香呢,两条狗突然叫起来——难道是山外来人啦?我们都一骨碌爬起来。还没等出门看个究竟,孙队长和司机杨师傅就披着一身厚雪进屋了。

“过年好,给你们拜年来了!”

杨师傅说孙队长为了给你们拜年,昨天就出来了,晚上在东方红外站过的年三十,今天早上不到四点就冒雪骑马往这儿赶。

孙队长说:“今年的雪太大了,车上不来,年货供不上,你们吃苦了。不过,我今天总算把党中央对基层群众的慰问送上来了……”孙队长的这番话,把我们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孙队长从挎包里掏出半瓶竹叶青酒和一盒牡丹牌香烟,他说:“那半瓶竹叶青酒我给东方红外站的人喝了,给你们留了半瓶,好酒啊!”

是啊,那年月哪儿见过这么好的酒和烟呢!

孙队长还给我们带来了面和肉,年三十没吃上饺子,初一吃也合适。

还有一件事,让我们倍感惊喜——孙队长给我们带来了许多信!有爸爸妈妈写的,有兄弟姐妹写的,有同学朋友写的,庆和的信多是对象写的。我们几个新兵哪儿还有心思包饺子?信看了一封又一封,看了一遍又一遍,心里乐开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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